高原逐梦人

刘裕国

2020年09月17日16:01  来源:人民网-四川频道
 

暮春4月,川西高原的春桃和杨柳,睁开惺忪的眼睛。达玛花也不敢落后,在山坡,在鲜水河流经的峡谷,在村村落落,在旅游环线,激情澎湃地怒放着。

这里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广柔的乡村。

感谢惠风和细雨,毫不迟缓地催开高原之春。

李花、杏花、桃花、油菜花……一支支花枝招展的队伍,如高原上一桩桩让人欢欣鼓舞的新鲜事,接憧而来——

新村落的联户路平坦干净,绿色垃圾筒毕恭毕敬地站立,太阳能路灯侍立道路两边。文艺宣传队、矛盾纠纷化解队、急难事务先锋队、农牧技能培训队、环境卫生清洁队“五支队伍”,如达玛花在高原蓬勃绽开,如高原人的日子,天天变、月月变、年年变。

瓦日乡连片万亩油菜休闲观光农业,龙灯乡的大草原壮美的旅游产业,扎拖乡正在推进的“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养成好习惯、形成好风气”的“四好村”建设……一个个新项目、一个个新追求,在绽放,在歌唱。

要是在这片热土上奋战过的藏族乡长菊美多吉能亲眼目睹今天的新村新貌,不知会有多么开心。菊美多吉,作为新时代的高原基层干部,曾是这片雪域高原的逐梦人,他理想信念坚定,初心不改,拼搏奋进,为这片热土倾尽了生命。

第一部

忠诚 雪山一样坚定

这是怎样的一个乡长啊,能让乡亲们如此难以忘怀!

在一份干部审批任免表上,框框格格中记录着菊美多吉的名字和履历:菊美多吉,男,生于1979年5月,中共党员,大专学历,甘孜州道孚县瓦日乡党委副书记、乡长。

——这是菊美多吉生命的最后一年半在瓦日乡当乡长时的干部审批任免表。

追寻他的足迹,我们先从他认真填写的这份履历表上,走进生他养他、让他为之献出生命的那片高山雪地,去触摸他,去感知他。

梦想就在仰望的前方

菊美多吉的家乡在道孚县木茹乡格村,这是一个宁静而安详的藏家山寨,小路旁,坡坎上,星星点点的俄茶花年年绽放,就像这里的人们一样,世世代代都眷恋着这里的山山水水。

菊美多吉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给他讲,道孚县是一块红色的土地,是革命老根据地。1935年红军在雅安百丈关战役中,经过连续七昼夜的激战,主力受挫,被迫后撤,于1936年4月转移至道孚、炉霍、甘孜地区。这时,南下红军由8万人减至4万余人。红军在道孚修养期间,在这里建立了红色政权,成立了波巴依得瓦道孚县政府。菊美多吉的爷爷说,自打那时起,当地百姓心里就装着红军,装着共产党,共产党也一直爱护着、牵挂着这里的百姓。那个年代,大家很穷,还是把有限的青稞、小麦、土豆和挖到的一些药材送给红军、支援红军。

菊美多吉的阿爸也常常对他讲,这些年,党不断地往当地派援藏干部,党的政策不断地往当地倾斜,建设经费不断地往当地投入,党给当地群众办的好事像天上的星星数不清。

党,就像阳光一样,照耀着雪山草原,照亮菊美多吉幼小的心灵,为高原送来连绵不断的温暖。

听着父辈们口口相传的故事,菊美多吉从儿时就饱含一颗感恩的心,充满对党的敬仰和崇拜。

肥沃的牧场能育出腾飞的骏马,祥和的山寨能育出有志男儿。

揣着先辈们的故事和向往,儿时的菊美多吉就在雪域高原放飞梦想。但他知道,要放飞梦乡,得有学识。菊美多吉走进了学堂,夏顶骄阳,秋套雾罩,冬迎雪花,每天步行十多里山路,在乡里读完小学和初中,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四川省藏文学校翻译专业读书。校园是憧憬未来的好地方,正值青春年华的菊美多吉最爱唱“放飞梦想”。梦想是自由而美好的信仰,梦想就在仰望的前方。

2001年,俄茶花盛开的时候,高原上处处荡漾着盎然的春意,雄鹰在蓝天白云间翱翔,雪山闪耀着熠熠容光。刚从四川省藏文学校翻译专科毕业不久的菊美多吉,幸运地被道孚县政府招聘为一名国家公务员。菊美多吉带着荣耀和激动回到木茹乡格村,他要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家人和乡亲。走在村道上,仿佛满山坡的俄茶花都在举杯向他祝贺,村里的羊牛、小河都在为他歌唱。到了家院,他从没见过他的阿爸阿妈高原红的脸上笑得那么灿烂,村里人都涌到他家,斟满青稞酒,跳起锅庄舞为他庆祝。

菊美多吉成为格村第一个吃“皇粮”的国家工作人员,是格村人的骄傲和自豪,是阿妈手中转经筒祈来的福祉。

那个离别的早晨,风清气爽,朝阳特别红艳耀眼。阿爸、阿妈是多么的不舍,他们都流出了泪,这是喜悦的泪,是不舍的泪,是祝福的泪。阿爸送他到村口,拉住他的手,叮嘱他:“去吧,孩子,牦牛追着雪山走,雄鹰迎着太阳飞。你是我们家几代人的梦。”

这年,菊美多吉到了扎拖乡,这是他走上社会,走上工作岗位,为高原人民服务的第一站。

扎拖乡离道孚县城所在地的鲜水镇七十几公里,是一个非常贫困的高寒山乡。菊美多吉去扎拖乡报到那天,赶了一辆顺路车,车是县城批发店去给扎拖乡商店送商品的小货车。车子在坑坑洼洼的碎石公路上行走,碎石公路在山谷里盘绕,弯上去,绕下来,过了一山又一山,绕了一弯又一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弯更比一弯长。山顶上堆积着白雪,山谷里翻卷着凛冽的寒风,偶尔能看见山坡上的一个小村落,石头房子低矮、破旧,青稞还没长出来,地裸露着,窄长窄长,像挂在峭壁上的一条条腰带,随时都可能被风卷走,或者从崖壁上掉下来。

菊美多吉以前从没去过扎拖乡,只听前辈们说过,那里,鸟儿都不愿扎窝,兔子都不愿拉屎。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看着越走越窄的峡谷,越走越高大的雪山,菊美多吉心里充满了疑虑和新奇。

从县城到扎拖乡虽然只有70多公里路,菊美多吉搭乘的那辆小车,却从早上九点,一路颠簸着慢腾腾地跑,跑到黄昏,前面的半山坡上,终于出现了几处白色建筑,司机说:“前面就是乡政府驻地了。”

司机比菊美多吉大不了几岁,他一路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很少说话。

这时,菊美多吉肚子“咕咕咕”叫起来,兴许是它知道马上有吃的了。菊美多吉本来以为中午饭之前就能赶到,结果跑了五个多小时,路上他只把带的一瓶矿泉水喝完充饥。司机也同他一样,不时地喝保温杯里的水,也许是酥油茶,因为菊美多吉闻到了酥油味儿。

扎拖乡人民政府办事处很简陋,像内地的一个村部,甚至还不如内地的村部,办公室、会议室、宿舍、食堂、厕所组成一个小小四合院。车子一到门口,就围拢六七个人,男男女女。他们早就等候在那里。

菊美多吉不知道他们是谁,当他们纷纷伸出手与他热情相握,并满面笑容地说着“欢迎欢迎”时,菊美多吉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都是乡干部,都是自己的阿哥阿姐,他们之中除了一个汉族援藏干部外,其余都是藏族。

菊美多吉的行李很简单,一卷棉被和一袋换洗衣服及洗漱用品。大家七脚八爪帮着菊美多吉把行李搬下车,簇拥着先带他去到寝房。屋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屋中央燃着火炉,菊美多吉一走进去,就感受到了家一般的温暖。

他们一起到食堂吃饭,刚好围坐一桌。那晚,乡政府食堂特意给菊美多吉安排了“接风宴”,煮了一锅土豆烧坨坨牛肉,六七个同事端起青稞酒为菊美多吉洗尘,祝贺他走上工作岗位,从此不再要父母供养生活费。

平日的夜晚,乡政府院坝里很清净,这晚却热闹起来,食堂工作人员抱出木柴,在院坝当中燃起了一堆篝火,大家纵情地唱着祝酒歌,尽兴地跳着锅庄,用过年节一样的快乐来表达对菊美多吉的欢迎。

由于地理位置的偏僻和环境的艰苦,年轻人一般都不愿来扎拖乡工作,以前分来的,一年半载就找出各种理由调出去了,而留下来的,大多是本乡本土的。

菊美多吉不知道,扎拖乡是整个道孚县工作条件最艰苦的乡,这里山高水远,地广人稀,全乡还没有一辆汽车,他来时搭乘的那辆县城批发店老板往这里小卖店送货的车,每月只来一两次。他的运气好,今天赶上了。大家之所以对他这么热情,是因为他刚从学校里出来,怕他吃不了这里的苦,又像上次来的那个学生娃一样,不到三个月就卷起铺盖逃跑了。而乡政府,却是很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专业翻译人才,把党的政策翻译成藏文,准确无误地传达到群众中去。

菊美多吉从此融入六七个人组成的温暖大家庭。在阿哥阿姐们的眼中,工作不多久的菊美多吉是一个倔强、好学、不服输的弟娃子,他们最先的担心是多余的。

第一次当包村干部

乡里加上菊美多吉在内,总共只有七个干部。当时扎拖乡的乡长是罗晓玲,她按照乡党委的要求,一改以前的拖沓工作作风,作了包村调整,规定除乡党委书记、乡长外,每个乡干部承包一个行政村。菊美多吉到扎拖乡后,对全乡的基本情况都摸了个透,他知道最偏远最困苦的村是扎拖村,当罗乡长在工作会议中一宣布决定,他就生怕扎拖村被别人抢去,率先提出要去到最偏远的扎拖村的请求。

菊美多吉的举动让同事们惊讶了,也赢得了同事们的钦佩。问他为什么要选择那么艰苦的地方去包村?

菊美多吉淡淡一笑:“我年轻嘛,身体结实。我家乡在道孚南边,那里地势开阔,山势平缓,我正好有机会去扎拖村那高寒地带去体验一下生活。”

一个想起就让人头疼的偏远村,先前罗乡长还担心大家都不愿意去,想不到这“傻小子”居然会主动提出去那里。

从扎拖乡到扎拖村,没有机耕路,拖拉机都去不了,菊美多吉第一次去,骑了一辆摩托,“突突突”地吼叫着,在山道上跳来跳去。转过一座山头,他不敢骑摩托了,山腰上的路,行走都要用手攀爬。他把摩托靠在路边的坡坎,撩一把额头吓出的汗,看着散落在前方山腰上凌乱的低矮的石头房子,甩开了脚步。

走在挂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上,菊美多吉才感觉到,不说帮扶工作,就是来走一趟都这么难,难怪他选择包村时,大家都把异样的目光看向他。他见过偏远的山村,但没见过扎拖村这样偏僻又艰险的山村。

村支书看上去像个老头,不知多大年龄,高原上的阳光把他瘦削的脸烘焙得如同熏肉,仿佛山坡上的沟壑都爬上了他那张沧桑的脸。

菊美多吉向老支书了解村里基本情况。老支书告诉他,扎拖村只有37户人家,270余人,全是藏族,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这里,在山坡上种一点青稞、小麦、土豆饱肚子,养一些牛羊,自己宰了吃。因为路不通,村民们很少出村,大多人家半年才出一次村,买回日常生活用品。就这样,村民们慢悠悠地生活着,看太阳从东山升起,开始做早饭;太阳到西边落下,又开始做晚饭。村里没有信号,看不了电视,晚饭后除了看月亮,就是数星星,要不,干脆就早早上床睡觉。睡得着也睡,睡不着也睡。

菊美多吉听了,心里很沉重。这里人们的日子,就像千年前的一潭水。他现在已经是这个村的包村干部,能不能把这潭水搅起微澜?怎样才能把这一潭水搅活?他第一次当公务员,当包村干部,他没有一点经验,但他有一颗脱贫攻坚的雄心。

菊美多吉想:村子是一潭死水,要搅活它,得手握一根棒。这根棒在哪里?他想来想去,找到了——就是扎拖村到乡政府的通村路。

要让整个村子活起来,得先把路修通。路通,什么都好办了;路通,外界的精彩生活才会涌进来。

想到就做。菊美多吉当天又回了乡政府,开始了大采购:方便面、干粮什么的,鼓鼓胀胀塞了一大花塑胶袋,打上背包,像外出打工者一样,住进了扎拖村。

菊美多吉的行为,让扎拖村的村民们都惊讶了。他们这个偏远山村,从没有乡干部来驻扎过,这个年轻小伙子居然这么舍得拼。

菊美多吉住进扎拖村后,第一个晚上没睡好觉,一是因为夜里温度低, 二是他在反复考虑第二天的工作从那里入手。都说“万事开头难”,这可不是谎言。

菊美多吉早早地烧好一壶开水,泡了一筒方便面,对付着吃了,就去找村支书。太阳还没爬上山头,村子还沉沉地睡,好像大家都还恋在被窝里没起来。

远远地,菊美多吉看见老支书赶着一群羊往山上走,他跟在羊群后面,佝偻着身子,褐色的藏袍让他像一只黑山羊。菊美多吉快步追了过去,与支书打了个招呼,让支书带领他勘察修村道的路线。

菊美多吉的话让支书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嘴上无毛的后生,反问了一声:“修路?我们村要是有钱,早就自己修起来了。”

菊美多吉笑了笑,说:“支书,这我知道,修路资金我会去向上级部门争取,但是要争取修路资金,我们自己总得拿出个详尽的修路规划书,上头才晓得该拨多少资金下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支书再次把眼睛瞪向菊美多吉,这次是刮目相看。他没想到,这个年轻娃娃说起话来居然还头头是道。他把羊群赶进一片草地,就带着菊美多吉沿村查看。老支书介绍着,菊美多吉边走边记录。

菊美多吉一去就是20天,乡长对这个新来的部下有些不放心,不知他这段时间在扎拖村都干了些什么,工作有什么困难没有?罗晓玲决定去村里看他。到村部没找到菊美多吉,在一个村民带领下,来到一户老乡家,罗小玲乡长看到菊美多吉坐在老乡家的院坝里,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她第一眼看到菊美多吉时,差点认不出来。不到一个月,原来白白胖胖的一个小伙子,却又黑又瘦了。见他画得那么认真,罗乡长没有惊动,轻脚轻手地走到走到他身边,菊美多吉一点也没察觉。

纸是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不知从那里捡来的,抑或是常揣衣袋里,弄成这样,纸上画的是一条通村道路图,路过哪个坡坎,哪座农院,哪一条河流,要占哪一家的田边地角……坡多高,河多宽,占农户多少田地,都标得十分详尽。纸上密密麻麻地落满汉文和藏文,一目了然。

当菊美多吉发现乡长站在身旁时,面带细微的羞涩和歉意,与乡长打了招呼,然后用笔指着图纸逐一向罗小玲乡长汇报。

听完,罗乡长满意地点着头。原来的担心一下踏实了,眼含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位刚从学校出来的部下,鼓励道:“菊美,你把扎拖村修村道的预算方案弄好后,提交给乡上,乡党委会协助你争取资金,要做就把这件事情做好。彻底解决扎拖村群众出行难的问题,这也是乡政府一直的心愿。”

听了乡长的话,菊美多吉更加胸有成竹了。他在火盆边,熬了一个星期的夜,把哪一段坡坎需要挖掉多少土方、哪一处沟壑需要回填多少石块、过河的桥有几座有多长,等等,都根据之前测量的数据计算得仔仔细细。把修路的第一手规划及预算材料汇报给乡党委,又亲自跑去找相关的部门要资助。

项目很快落实下来,这让菊美多吉很是兴奋。他先让村长喊来两个村民,放路基线。没有石灰,就用草木灰。放线到谷口,风大,一吹,灰就被卷跑了,大家面面相觑。菊美多吉挠了一下头,想出了办法。他让村民回家取一挑木桶,把草木灰搅和成灰浆,顺着线路浇。这样以来,再大的风也卷不走了。

整条路基线路放好后,就进入组织动员村民投工投劳的环节。扎拖村人虽然不多,仅30多户,不到300人,却都散居在各个山头,都得靠步行去挨家挨户通知、动员。在当地,要开个大会,很难,不像内地,在村子的高音喇叭吼一声,全村都知道。这里不行,近的农户一两个小时可以走到,远的来回要一整天,有的放牧去了草场,还找不到人。菊美多吉与村长分头去通知,翻山越岭跑了两天,菊美多吉累得筋骨都软了,但他心里高兴,一提修路,村民们热情高涨,举双手拥护。

开工那天,全村能出动的劳动力,都出动了。扎拖村一场修路运动就这样轰轰烈烈干开了。从这一天开始,菊美多吉与村民们同吃同住在一起。甩大锤、抡二锤,他抢着干;搬石头、抬石头,他冲在前。

他说:“我人壮实,有劲。”

扎拖村的通村路15公里,没有机械,全凭人工开拓修筑。全村人在菊美多吉带动下,苦战了一年多,如蚂蚁啃骨头一般,一条土公路打通了,扎拖村几代人的愿望实现了。

“不要把‘经’念歪了”

春节,菊美多吉回到老家木茹乡格村。阿妈看着黑了瘦了的儿子,一拉他的手,硬硬的,满是老茧,心疼得眼泪一下子奔泻出来。

“阿妈,我现在是包村干部,正带领村民们修路呢。那个村还没有机耕道,穷得很。”

菊美多吉微笑着给阿妈揩着脸庞的泪花,把带领乡亲们修路的事说了出来。

阿爸听了,拍着菊美多吉的肩膀,赞赏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当上公务员,国家给你工资,你就不能坐在办公室里消磨时光,就是要走下去,到群众中去,同老百姓打成一片,像当年的红军,给老百姓做实事做好事,帮他们过上好日子。”

阿爸的话,让菊美多吉受到莫大的鼓励。晚上,阿妈煮了一大锅羊肉,还做了菊美爱吃的锅盔,慰劳在外面长期吃方便面的儿子。

阿妈不断地给菊美多吉碗里夹羊肉,家的幸福涌遍全身。菊美多吉突然想起来在寺院修行的姐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便问:“阿爸,去看过我姐吗?”

“上个月去了,给你姐送去了粮食。菊美呀,你阿姐在为人们修来世的福,你就安心工作吧,阿爸晓得保障你阿姐的供给。你呀,是国家干部,要一心一意为老百姓修今生的福。”阿爸的脸色凝重。

“阿爸,我记住了。想阿姐了,明天我去看望她。”菊美多吉说。

阿爸不再言语,举起酒碗,与儿子碰了一杯。

那一晚,菊美多吉喝醉了,他阿爸也喝醉了。

阿爸醉眼朦胧地问菊美多吉:“菊美,你入党了没有?”

菊美多吉说:“阿爸,我正在接受党的考验呢。”

其实,菊美多吉参加工作不久就写了入党申请书,他很想成为一名党员。人民信任党,党给人民太多的关爱,做了太多的好事,菊美多吉认为,只有成为一名真正党员,才能赢得老百姓的真正信任。

2003年的那个秋天,是菊美多吉最难忘的日子。那天,罗小玲乡长特意来到扎拖村,不是为工作,而是告知菊美多吉:组织部批准了他的入党申请。当时,菊美多吉正在一块秋收的洋芋地里查看新引进的良种洋芋的收成情况。

这个秋天,菊美多吉正式入党了,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在党旗下宣誓后,他激动地说:“我是党的人了,我把一切交给党,把根在高原扎牢!”

正如他所说,往后的日子里,菊美多吉用坚定兑现了对党的承诺,面对再多的艰苦,再大的困难,他没有离开过高原。

雪域高原,冬季飚风骤起,积雪被卷得像沙漠风暴一样,天地蒙密,下乡的车分不清路面和悬崖。“鹰嘴岩”“鬼招手”“阎王坎”……这些地名是危险的代名词。恶劣的自然环境,死神随时潜伏,伺机暴动。每一次平常的出行和走访,都可能与死神打照面。但是,越是恶劣的气候,村民们越需要党员干部的关怀和温暖,越不能待在办公室里。

在扎拖乡,菊美多吉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一待就是8年。8年的寒来暑往,他同村民们一道,与天斗,与地斗,与穷斗,他用拼搏的青春年华,赢得了村民们的信任。他敢作敢为、毫不畏惧、迎刃而上的工作作风和态度赢得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赞赏,从而被县组织部任命为扎拖乡纪委书记。

2008年下半年,县委组织部把菊美多吉从扎拖乡纪委书记的岗位调到龙灯乡任党委副书记、乡长。

龙灯乡位于道孚县境东南部,到县城比起扎拖乡要近一些了,然而也有48公里,且是4200米的高海拔乡。海拔越走越高,自然环境更加考验人,可菊美多吉没有怨言,接到调令,立马动身。

龙灯乡比起扎拖乡的高山峡谷,地势舒缓,交通也要发达一些,这里有川藏公路穿境而过,尽管现代文明不会从穿梭来往的车上掉下来,但这里却潜藏着偌大的开发商机。龙灯乡是个大草原,是个美丽的乡,全乡两千多人口,都以放牧为主,牛、羊肉、皮、毛,是牧民们的主要收入。这个乡也有五个自然村,分别是拉日、然哥、夏普隆、那乌托、柯尔卡,都设有村委会。龙灯草原在川西高原很出名,群众知道它。为啥出名?因为它大有来头。

提起龙灯草原,就不得不提一下赫赫有名的格萨尔王。当年的征战中,格萨尔王曾经带兵路过这里,见绿草茂盛,小河潺潺,地势开阔,便在这里安营扎寨,修整调养军队,因而龙灯大草原被当地人称为“格萨尔通”。

龙灯大草原坦荡如砥,因季候的不断变换,据说每年要改变十二次颜色,每一次改变都美艳无比,恍若仙境,让人心旷神怡。其境内川藏北线上侧,有一个著名的珠母措,与一座叫然姑寺的古老寺庙紧邻。寺庙旁边,就是格萨尔王曾经的点将台,台是土台,长宽各53米、高近1米,据说当年格萨尔王就站在这台上点将。

这么丰富的文化遗迹,这里现在已成为川西高原著名的旅游景点,让人流连忘返,但菊美多吉去上任乡长时,这里还没发展旅游业,还是“藏在深闺无人知”的旅游处女地。

龙灯乡全乡以放牧为主,牧民们还保持着原始的游牧生存方式——“牧人追着牛羊走,牛羊追逐水草走”,长期居无定所,看不上电视,难洗上热水澡,走到哪里就把帐篷搭建在哪里,多数人患有风湿病,生活质量低下。为转变牧民长期以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现状,切实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2009年伊始,四川省启动了一个叫做“牧民定居和帐篷新生活”的重要民生项目,目的是让游牧牧民有个固定的家。菊美多吉刚到任不久的龙灯乡的拉日村被列入了四川省首批建设的定居点。菊美多吉替牧民们高兴,他奔走相告,他决定,一定要把党的关怀像彩虹一样挂在草原的天空,播撒在牧民的心里。

由于几千年来的传统,牧民们对“牧定行动”很不理解。他们遵循传统的游牧生活,担心定居下来牛羊把周边的草吃光了,会饿肚子。其实,牧民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牛羊追逐青草走,是亘古不变的定律,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难道,还能让它们追逐石头走?追逐寒风走?

要让牧民们理解省委省政府的政策,就得挨家挨户去讲解、宣传、做工作。

这里海拔高,菊美多吉因为高血压,常感到头昏脑涨。但定居点的工作是省重点工程,如火如荼,不能耽误。为了工作,他一直带病辗转于牧民家中。牧民居无定所,有时,到一户牧民家要骑马翻七八座山,海拔4000多米的就有两三座。有时,牧民到草原深处放牧,他就追寻到天边,饿了掏出随身带的干硬饼子,喝几口随身带的水壶里的水,就过活一顿。有时水没了,就抓把积雪塞进嘴里。

然而,改变一个地方落后的思想观念和习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菊美多吉坚信:党的意愿和群众的意愿是高度一致的,关键是我们基层党员干部脚跟子要稳,不能把“经”念歪了,要把政策讲到群众心坎上,用党的温暖去暖化他们固守的心。

在龙灯乡牧区,有一户牧民家,只有一位老阿妈和她的孙女留守。菊美多吉是骑摩托到她家,老阿妈的儿子媳妇游牧去了,就只有对着她宣传“牧民定居和帐篷新生活”政策。菊美多吉讲,老人摇着手中转经筒闭目养神。等他讲完,老人还是对建定居房不理解,她说:“牛马跟着水草走,牧民跟着牛马走,千百年来都是这个理。”

老人说完,依旧闭目坐在门口栅栏边,安详地摇着转经筒,对于新政策无动于衷。

菊美多吉倒很有耐心,用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继续重复着先前的宣讲:“老阿妈,这个新政策不是不让牧民放牧,只是想提高牧民们的生活质量,父老乡亲不能总是居无定所,我们常住的帐篷漏雨漏风还冷不说,生活设施也简陋,因为潮湿还害得几乎80%的牧民都有风湿病,您老人家的脚行走也不太方便吧?所以政府要给大家修新房子,新房子还可以抗8级地震,大玻璃窗,亮堂得很,还有太阳能热水器可以常常洗澡……”

老阿妈有个孙女叫尼珍,这天是星期天,正好没去学校上学,她把菊美多吉的话又给奶奶重复了一遍,老奶奶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点着头,说:“小伙子啊,真难为你了,这么有耐烦心,跑来一趟又一趟。”

菊美多吉灿烂地笑着,他这一笑,以往跑路的辛苦都烟灰云散了。

牧民们都说,宣讲政策,解惑释疑,菊美多吉总是不厌其烦,苦口婆心。菊美多吉带领乡干部,辗转雪山草地,深入牧民的帐篷,促膝交谈,讲政策、做宣传,以心唤心,时常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时牧民到草原深处放牧,他就与同事们就到草原上苦苦寻找,饿了就啃一点随身带的干粮,渴了就喝草原上的河水,夜深了就地搭建帐篷。

菊美多吉生长在高原,他很爱自己的家乡,他希望雪山草原在一代代高原儿女的拼搏下更为壮美。因此,每当党的惠民富民政策传达下来,他总是高兴得精神倍增,打心眼里替乡亲们感谢我们的党!

“浇铸了圈梁再垒!”

这一年,菊美多吉在龙灯乡新村建设工地忙得没日没夜。找寻牧民、讲解政策、定居点选址、规划、建材购买……他无不亲力亲为。好像只有这样的忙碌,他心里才踏实,才会忘记高血压的干扰和捣乱。

然而,那一天傍晚,他十分劳累地从工地开车往回赶,路边一个村民村民抱着一个小孩焦急万分地在路上边走边望,见他的车子来了,站到公路中间,老远就挥手喊停。

菊美多吉见村民十分焦急的样子,立马刹住车,头探出车窗问:“啥事?”

那个村民30多岁,说他名叫泽布,指着怀中的小女孩:“娃娃发高烧,求求你带我们去医院。”

菊美多吉看着小女孩因高烧而绯红的小脸,立马开了车门,让他们快上车,可不能耽误治疗时间烧成肺炎。

泽布第一次带孩子到医院治病,到医院了后,什么也不懂,菊美多吉不放心离去,接着为孩子挂号、取药、守护输液。他忙了一个通宵,没有离开医院病房。第二天,龙灯乡卫生院院长冯林斌来巡视病房,见菊美多吉十分疲惫,眼睛也红红的,气色很不正常。冯林斌院长问菊美多吉:“怎么了?有哪不舒服?”

菊美多吉一夜没睡,当时正靠在墙边打盹。睁开惺忪的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见冯院长问,说:“没事,就昨夜没睡好觉。哦,天都大亮了,该上班去了。”

说完,伸了一下懒腰,就要起身往外走,冯院长一把拉住他,说:“菊美乡长,你等等,我给你量量血压。”

菊美多吉很不情愿跟随冯院长到了门诊室。冯院长把血压带绑在他手臂上,一加压,190/100ml,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测量值的危险系数有多高。

冯医生几乎咆哮了:“这么高的血压,你还在这玩命!”

“小声点,没什么大事嘛,我这不还好好站在这里吗?”菊美多吉淡淡一笑,对冯院长说。

“还不是大事,‘洗白了’事就大了!”冯院长严肃着一张脸。

菊美多吉没听冯院长的警告,只让冯院长开了点降压药,揣进兜里就走出了乡医院。

早晨的阳光把远处的雪山照得白晃晃的,十分刺眼。菊美多吉眯缝着惺忪的眼,往自己的车走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没吃早饭,开车直接往拉日村的牧民新房修建工地奔去。

定居房正在紧锣密鼓的修建中,他作为主管负责人,一天不到工地,心里就不踏实。每进来一车砖块、一车砂石、一车木料或水泥,他都要进行质量把关。还有,修建中的质量监管,必须严格,不能偷工减料,这是省上的重点民生项目,可不能修成豆腐渣工程。

修建藏房需要大量木材,而草原上几乎是不长大树,这对于木材资源紧缺的龙灯乡是道难题。菊美多吉一方面去找专家出主意、做设计,他要根据本地的建材资源,改变建筑结构和材料资源选择,用增加混凝土结构的方式,来减少木材用量。专家认定,这样的设计比木材结构的建筑还要牢固。由于购买建材路途遥远,菊美多吉又去跑主管单位,为每户牧民争取了8000元左右的建材运输费。

修建一个片区的定居点,劳动力是紧缺的。每次菊美多吉同其他乡干部到了建设点上,就会主动和群众一起挖泥土、搬石头。修建负责人从没见过乡镇干部到工地打小工,说这活又累又脏,别干。菊美多吉说:“群众和其村组干部都在干,乡干部更应该冲在前。”

2009年10月的一天,正在修建的牧民定居房工地。菊美多吉看见一间卫生间没浇筑地圈梁,他把包工头叫来,指着一堵正在垒砌的墙,大声说责问:“这堵墙必须拆除,浇铸了圈梁再垒!”

施工队包工头也指着浇筑了圈梁的墙说:“谁说没浇筑?这该浇筑圈梁的大房间我们都浇铸了,这个小卫生间圈梁可要可不要,何必画蛇添足!”

菊美多吉非常生气,反问包工头:“我们道孚建民居,上中下的圈梁都要全有,那间房子再小也是房子,也是要住人的,没有圈梁怎么抗得了8级地震?万一出现危险,我怎么向老百姓交代?”

工头不服,拿出合同,说:“合同上并没有说明这一条。”

菊美多吉也亮出合同,据理力争,说:“合同上也没有说小房间就可以省去圈梁。”

双方为浇筑圈梁的工序争得面红耳赤。包工头终于被菊美多吉问住了,答不上来。

菊美多吉指着没浇筑圈梁的墙说:“必须返工!”

包工头急了眼:“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你不就一个小小的乡长吗?我不怕你!”

菊美多吉态度强硬:“我不需要你怕,只需要把圈梁给我浇上去。你不返工就别来找我签字。”说完,径自往别处定居点工地查看去了。

包工头想到这一返工,材料费、人工工资又要多花上万元,软了下来。晚上,他提着两瓶好酒,找到菊美多吉说好话:“菊美乡长,上午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来了。我们外地人在这高原上包工,忍受着高原反应,招来的工匠工资又高,赚点钱挺不容易,你就抬抬手,让我们省几包烟钱吧。”

菊美多吉坐在书桌前看图纸,抬头看到工头手中的酒,对他说:“你先把那东西放到门外!不然,就别进我这屋。”

工头像听话的小学生一样,退出房门,把酒放在门外。

菊美多吉让他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我提这个要求,不是故意为难你,更不是想喝你的酒。我们千辛万苦把这些牧民从草原上请回来,承诺让他们住上最安全、最舒适的新房子。‘5.12’汶川大地震我们都经历过,修房是百年大计,万一出点事,我们做乡干部的怎么对得起老百姓?作为施工方,你良心过得去吗?”

包工头说:“你放心吧,这方面,我有经验。万一有啥事,我负全责,与你们乡干部无关。”

菊美多吉一脸严肃,说:“你发誓有什么用,我要建最牢靠的房子!我这个人没啥追求,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看到老百姓住在明亮结实的新房子里,安安全全、舒舒适适地过日子。”

包工头转了转眼珠,从兜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塞给菊美多吉。菊美多吉一见,发怒了,说:“你们这套就别在我面前用了。你们按照标准施工,质量过得硬,签字就没问题,钱也不会少你们一分。”

包工头最担心的就是因为上午顶撞了菊美多吉,怕他不签字、扣工钱,以前不是没遇过到“吃回扣”的主管。听完菊美多吉这番话,他不禁脸红了,收起红包,说:“菊美乡长,我算服你了。”边说边向菊美多吉翘起大拇指。

在菊美多吉的努力下,龙灯乡保质保量完成了牧民定居计划,拉日村还成为四川省牧民定居示范点和四川省省级文明村。

走进今天的拉日村,一座座漂亮的藏式小别墅装满欢笑,一台台太阳能热水器已经成为了草原上的一道亮丽风景,家家房屋上冉冉升起的炊烟,娓娓诉说着牧民们幸福的新生活。

“卧圈种草”

一个月后,在这一个清凉的早上,菊美多吉和畜牧局的同志一道带上帐篷,带上干粮,带上水壶,来到了拉日村。

朝阳照耀着拉日村牧民定居点鳞次栉比的房舍,彩瓦熠熠生辉。

定居点的牧民们都是菊美多吉的老熟人了,他们一边走一边与牧民们打着招呼。菊美多吉知道,牧民们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忧思,他们这次就是来化解的。

拉日村村民的新居,宽敞保暖、干净卫生,又有太阳能热水器,还有电视看,生活质量真正得以提高,但他们的眉头始终舒展不起来,心事都写在脸上。拉日村的牧民都是以放牧为生,后续发展成了当务之急。

其实,上级部门在制定“牧民定居”方案时,就把牧民们定居后的放牧方式纳入了规划。菊美多吉想出了拉日村“卧圈种草”的好点子,写出了上万字的实施方案,经过专家们的论证,得到相关部门领导的认可,并让他与县畜牧局共同实施推广,让村民安下心来定居,解决他们放牧的后顾之忧。

菊美多吉把几个村委成员召集到村办公室,先开个会,让村干部先知道什么叫“卧圈种草”,把概念弄清楚了,才好向村民们宣讲。

会议刚开到一半,外面吵吵嚷嚷来了一群人涌进会议室。

村干部慌忙站起来去阻挡。

菊美多吉拦住村干部:“让他们进来。”又转身对涌进办公室的一群牧民很诚挚地说,“你们先坐下来,有什么事要反应,一个一个说吧。”

“菊美乡长,你们给我们修建定居房,确实是给我们牧民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们人幸福了,可是我们的牛羊遭罪了。”

“就是呀,这周边草地的草都被牛羊肯吃光了,我家的羊群还关在栅栏里喝西北风呢。”

“前天,贡西拖布和戛纳为争草场还打架呢。”

……

“好,你们的困惑我们早就想到。今天,我和县畜牧局的同志来到你们拉日村,就是专门解决你们牛羊吃草问题的。”

“咋个解决嘛?难道给我们一家划一块草场?”

“你们心里真是这么想的?”菊美多吉问。

“是啊,像瓦日乡种田那样,一家一片地,各自在自家草场放牧,不就没了争吵斗架了么。”

“你们所想的,就是我们要做的。我们不仅要给你们分草场,还有给你们发放内蒙古大草原上生长的优良草种,引导你们在自家的草场种上优良牧草,储藏起来供牛羊冬季过冬。这样,它们在冬季也不会掉膘,解决了你们千百年来牛羊冬季没草吃的难题,牲畜在冬季也膘肥体壮,你们的收入也会大大增加哦。”菊美多吉讲得眉飞色舞,牧民们也听得神情飞扬。

“真是这样吗?菊美乡长,太感谢你们了,太感谢政府了。”

“菊美乡长,啥时候开始划分草场?”

“我们开完会,就开始一家一户丈量。”

“这么多人家,需要多久时间啊?”

“你们放心,我们把帐篷都带来了,给大家丈量完才回去。”

“走吧,我们不耽误菊美乡长开会了。”

一群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村会议室。

下午,菊美多吉、县畜牧局工作人员、村干部一行五六人走进了牧场,按人口比例开始落实到每一户牧民们的草场。

这是一项繁杂而庞大的工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看现场,做规划,选圈址,定草场……他们每天天亮出发,天黑才回帐篷住宿。高原上的紫外线十分强烈,晒照在肌肤上,火烧般疼,还脱皮。奔波忙碌了20多天,马瘦了,人也瘦了。

牧民们有了自己固定的草场,就像种粮户有了责任田一样,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不再为今后去哪里放牧心焦了。乡政府紧接着引进优良草种发放给牧民,让他们在自己的草场轮番播种,通过人工种草来解决冬季草料不足的难题。

这种新型的牧区规范化牧场被命名称为“卧圈种草”,牧民们春夏多养草,冬季多储料,牦牛、羊子越冬照样长膘,头一年就取得良好效应,后又在全乡推开。

龙灯乡是道孚县第一个启动“卧圈种草”工程的乡,每户除牧场外,另分两亩地种草,年产优质牧草15万斤,基本满足了牧民抗灾保畜的需求。

牦牛品种因为一直是近亲繁殖,退化得厉害。通过政府部门联系,全乡成功引进良种牦公牛83头,发放给牧民,有效地优化了牦牛品种。

由于龙灯乡地处高寒地带,雪灾较多,菊美多吉又多方争取,筹资60余万元,修建了透光塑料板膜暖棚25座,引导牧民实施科学养畜,降低了牲畜死亡率。

他所做的这一切,让牧民群众不仅能定居,更能安居了。2010年这一年,全乡牧民们通过实行“卧圈种草”,每户牧民年均增收一万元。紧接着,龙灯乡有三个村村民搬迁进新修建的定居点,都按照拉日村这一模式,实行“卧圈种草”,让一部分牧民率先脱贫,过上了小康日子。

2010年拉日村牧民定居点落成,配套的油路、村道路灯、自来水供给、学校等都全部到位。远远看去,建筑群鳞次栉比,红瓦白墙,犹如一座新兴小集镇。每户定居房的配套也很齐全,厨房、卫生间、太阳能、地窖都有,窗还是村民们从来没见过的新型钢化玻璃窗。每户院前都有一个由网栅栏围起的宽敞院落。由于拉日村紧挨317国道,独特的牧民新居和自然风光吸引来大量游客,他们有的留住村子,给牧民80、100元 一晚,品尝藏餐,同牧民们一起跳锅庄。仅有54户人家的小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村民们由单纯的放牧收入又增加了旅游收入,日子越过越红火。

搬进新房的村民泽布感慨地说:“要不是菊美乡长一遍又一遍地做我们家的工作,我们现在肯定还住在又冷又潮湿的帐篷里。现在,我的孩子也能和城里孩子一样就近上学了。”

群众都说,菊美乡长把党的政策装在自己心中,随时随地都在传递党的温暖,如果发现一丝阴影,就立即送去一缕阳光。

但是那段时间,冯院长叮嘱他尽快回去治疗的话,早已经忘记到九天云外。直到一年后他的突然离去,冯医生得到消息,十分痛苦,把头埋进了手掌里自责:“我后悔当初没有极力劝阻他啊!”

其实,自从来到龙灯乡,高血压引起的头痛就常常折磨着菊美多吉,他只是一直在忍受着,乡政府只有那么几个人,而那么多事情必须要做,耽误不得。菊美多吉就把自己像发条一样拧紧,一刻都不能松懈。他是那种越忙碌越有干劲的人,如果让他歇下来,会比高血压引发的头痛、胸闷还难受。

在工作中的忙碌中,头实在痛得厉害,他就蹲一会,用拇指揉揉太阳穴,从随身带的瓶子里倒出几粒药送进嘴里,喝两口水,又接着干。

有同事和一些朋友劝他:“调走吧”、“改行吧”、“到低海拔地方去吧?”,每当他听到朋友们这些真诚的关爱,先是感谢,后是淡淡一笑,说:“高原是我的家呀,党和乡亲们需要我在高原干,我就安心把根扎在这里。”

菊美多吉的病情被组织部知道了,2010年,组织上考虑到他的身体,将他调到海拔低了1000米的瓦日乡工作。谁知,一到这里,他更像一个“拼命三郎”。修桥、铺路、调结构,老百姓的大小事,都卯足劲在干。

春夏秋冬12载,菊美多吉用生命诠释党性和信仰。他说,只有经过艰辛的磨练,才能铸就忠诚。他说,扎根高原就是坚守信仰。

脚步从不停息

雪山巍巍,流水潺潺,青草茵茵。

走进农牧区,多少群众告诉笔者,菊美是个大忙人,一年到头奔跑的脚步不停息。

菊美多吉从刚参加工作,就把自己拧紧成一根发条。

还是回头说说他刚到扎拖乡的故事吧。那时,国家实施农村电网工程,这是国家对西部高原的倾斜扶持政策。土生土长的菊美多吉当然知道,老百姓盼电都盼了几十年。

但是要让家家户户都用上电,还得一步一步来。扎拖乡是高山区,要通电得先规划线路和测量,就需要一个熟悉当地地形的人带队。菊美多吉整天在乡下跑,对全乡地势走向了如指掌,他想,自己又是全乡干部中最年轻的一个,就主动当起了线路规划测量队的“向导”。

他从县上把测量队接回乡上安顿好住宿,为了早日启动项目,第二天他就带领测量队出发。这里的高山让测量队员望而生畏。他们来自内地,有的还没开始工作,就有高原反应了。菊美多吉担心他们的身体吃不消,把几十公斤重的测量工具全部抢过来,甩在自己背上,带领他们出发。测量过程中,有的电线杆位置点在峭壁上,立标杆人很危险,菊美多吉会跑过去阻拦:“让我来。”就抢过测量队员手中标杆,自己站立在那险要处去。菊美多吉的一举一动,无不让测量队员们感动。

测量是电网工程实施过程中的前期工作,每天都要走20多公里山路,山高路陡,爬坡跃坎,又正是夏天,汗水湿了衣背,双脚起了血泡,这都不算,他还要忍受高血压引起的头痛,还要不让测量队的工作人员看出来,不然不会让他帮忙背测量器材。要是那样,把测量队员累趴下了,这个工程就会延期。

让高原的夜晚亮堂起来,是菊美多吉的心愿和渴盼,也是农牧民摆脱贫困、提高生活质量的一个体现。那段时间,虽然累,但为百姓做实事,菊美多吉心里开心。今后通电了,下乡走访,看到村民家里的电灯、电视、电冰箱、洗衣机,他想他会感到自豪。

这一年,由于前期的测绘顺利,为后期的走村入户电网工程顺利完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菊美多吉总是对自己说:“基层工作不能打折扣,因为老百姓直接从你身上感知我们的党的温暖。”正是这种“群众利益无小事”的情怀,让他像一只被鞭子抽打着的陀螺,全身心旋转,无悔地扑向大地。

2012年5月18日,川西高原的早晨,天空下着小雨,远处,莽莽苍苍的山谷笼罩在氤氲云雾之中,不见了蓝天白云。菊美多吉天不亮就吃过早饭,穿上雨披,骑上那辆半新不旧的摩托车,“突突突”地驶出瓦日乡政府小院,驶上弯弯山道。细雨密密匝匝地扑向面颊,模糊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没有阳光的高原是寒冷的,摩托拉起的风,割得手和脸生痛。脚下的路,是黄泥、碎石的混合体,坑洼不平,这是一条正在修建的路,车子不时地打滑,好几次将他摔倒,黄泥浆溅得全身都是,菊美多吉嘴里诅咒一句,又爬起来,把摩托扶正,跨上去,打燃火,又走。他心里着急,骑在摩托上心里不断地喊:“快些,再快些!”

他不能不着急,尧日村的结构调整、鲁村的春播落实、全乡村民聚居点太阳能安装接洽……都装在菊美多吉今天的日程表里。

上午,菊美多吉先到尧日村召开村组干部会。菊美到时,村部参会人员也陆续赶到。这次春播品种改良的重要落实会议,之前菊美多吉已经做过多次宣讲,要村民们改良本地传统落后的种养殖品种。菊美多吉在会上简明扼要地提出:良种洋芋、生猪养殖、大棚蔬菜,增收致富来得快,应大力推广,今年必须落实到户。

会上,菊美多吉详尽地问了村上洋芋良种的情况,了解到已经分配到各家各户,他很开心,说:“下半年,洋芋丰收时,我一定来吃烧洋芋哈。”

良种猪养殖和大棚蔬菜种植,优先为村里的贫困户提供,已经落实到户。了解到这些情况,他特别兴奋,仿佛看到了贫困户下半年丰收的喜悦。

中午,菊美多吉头又痛起来了,脸色发紫,额头冒着虚汗,他强忍着。同行的干部知道他患有严重的高血压,便劝菊美多吉先去看看病,说饶日村里的事已经全部布置妥帖,但菊美多吉今天的事,不只是饶日村,他的日程安排还多着呢。

在一个村干部家吃过简单的午饭,菊美多吉又急着赶往鲁村。鲁村虽说与饶日村挨邻,但当地的村部与村部之间的距离,至少也是十多公里。清晨的一场雨,给缺水的川西高原送来一个播种的好时机,这是秋季丰收的前奏,不能耽误。雨早已停住,午后的高原,裸照在初夏的日头下,大地气温回升,山腰上升腾起缕缕白烟。菊美多吉骑上摩托,一路颠簸,来到鲁村。

有的村民在家中,有的村民在田间地头,正在挥锄播种,有的村民早已干完农活,来到修路工地……菊美多吉熟门熟路,不怕走路,一一找到他们,地挨家挨户地问询:

青稞种了么?洋芋种了么?油菜种了么?胡豆种了么……

各家各户有什么具体困难,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难题是什么?生产发展中还有什么建议?家里的劳动力是不是都在家,有出去打工的吗?来到村里两户有拖拉机的农户家,不见拖拉机,他又问家人,拖拉机是不是开到县里打工去了,帮村民们耕地没有?还有买大车的那两户,他问在哪里拉货,能不能挣到钱?菊美多吉听说村里有老人在县里白塔寺转经,就问他们身体咋样?听说村里有学生在读寄宿制学校,就问他们有什么困难……每走访一家,他都把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拿出来,一一记下。

问遍鲁村,暮色已经翻过四周山梁,将鲁村合围起来,初夏的那轮明月早早地爬上了东山顶。菊美多吉焦急地看了一下时间,是晚上8点。最后走访的那户乡亲要留菊美多吉吃饭,可他要急着往县城赶。这时,村里的狗吠叫起来,是在追咬一辆进村的小车。小车是菊美多吉的表弟开车来接他的,这是他在一个小时前给表弟打的电话。同行的干部见菊美多吉太疲惫,脸色也有些发苍白,都很担心他的身体,都劝他在村里住下来,休息一夜再去县上。菊美多吉说得很果断:“不行,全乡安装太阳能热水器的事急,和今晚县住建局、施工方要和乡里开协调会,我必须去!”

留他吃饭的那户乡亲见菊美多吉急匆匆要走,赶紧把蒸好的韭菜包子和一碗霍麻汤端到菊美多吉面前,说:“这里去县城还远着呢,你走访一整下午,肚里不填点东西哪行?你看你的气色,好暗淡哦,快吃下去补充一下体力吧。”

菊美多吉感动地接过老乡手中的两个韭菜包子和霍麻汤,三口两口就把包子塞进了嘴里,一低头,一碗霍麻汤“咕咚咕咚”进了肚子。他把碗递给老乡,说了声:“太好吃了,老乡,今后来你们鲁村,还吃你的韭菜包子。谢谢啰。”

菊美多吉笑着说着,就钻进了吉普车,说:“我们走。”又把头伸出窗外,向目送的干部和乡亲们挥手。

这时整个鲁村已经全部没入夜色。小车的车灯像一柄雪亮的匕首,把夜空的肚子划开一道缝,向县城疾驰而去。

菊美多吉似乎太疲累了,将头靠在座椅后背,闭目休息。然而坑洼的碎石路面让车身颠簸不停,似乎故意捉弄他,不让他在这难得的空隙中小息一会。烂路,又全是在峡谷中弯来绕去穿行,车子行驶缓慢,40多公里的山路摸黑跑了近两个小时,才赶到道孚县城。菊美多吉与等待中的对接人员一一握手,并深表歉意。然后立马进入对接太阳能安装业务正题。

看起来只是一件事的对接,要操作起来,却涉及到很多细节。当安装队提及时,菊美多吉都得逐一思考,想出操作办法或可行的解决方案。等一切事宜协商都妥帖,没有什么疑问了,大家才握手互道晚安,离开会场。这时,已是深夜12点,菊美多吉才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透支得快虚脱了,起身时,都有些站立不稳。这样的反应在以前也有过,都是因为高血压引起,这次,却比以前严重得多。

菊美多吉扶着墙站立一会,让其他人先行离去,他才摇摇晃晃地来到表弟车旁,开了车门,带着一股寒流钻了进去。

表弟问:“我们今晚住哪?”

菊美多吉没有马上回答,他想起党校有接待基层干部的宿舍,以前每次到县上开会,都住那儿。但想到这时已经深夜12点过了,不好去打扰睡梦中的工作人员,而且明天早上六点钟又得出发,往乡里赶。菊美多吉对一直看着他的表弟扎西多吉说:“就在车上凑合吧,六点叫醒我。”

说着,他便和衣躺倒在汽车后排座上,疲惫地睡去。

“还饿着肚子呢?”表弟古咕哝了一句,再看菊美多吉,已经微微地打起了呼噜。扎西多吉本想喊表哥一起去吃点东西填填肚皮,他知道他在鲁村就吃了两个韭菜包子和一碗烫,这又忙碌了大半天,这么辛苦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但看到表哥这么疲惫,又不忍心再把他叫醒。自己开了一瓶饮料“咕咚咕咚”喝下一半,权当充饥。

高原黑得晚,却亮得早。6点钟,晨曦已经拥抱着雪山,呼喊熟睡中的高原人起床了。天空好美,高原好静,几缕朝霞挂在远处的山顶,像上天垂下的飘带。手摇转经筒的老阿妈从车边走过,转经筒的“呜呜”声惊醒了坐在驾驶室的表弟。车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霜,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皱起眉头想看清外面,却被薄霜和车内的雾气挡住了,只有模糊的亮光透进来,还有早起的鸟鸣,叫得很欢。

扎西多吉突然想起昨晚表哥叮嘱过,今天最迟六点要往回赶。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六点过几分了,而表哥还在“酣睡”,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每次外出过夜,早上都是表哥催他起床,今天怎么……

扎西多吉赶紧喊:“哥,天亮了,该出发了。”

……

怎么无声?表弟拉了拉他的手。他的手,比夜还要凉……

扎西多吉慌神了,赶紧启动小车往医院开。路上车少、人少,扎西多吉轰大油门,很快,菊美多吉被送到道孚县人民医院。急救室里,医护人员忙得满头是汗。起搏器还是停了,急救室四壁无语,挂钟滴滴答答敲得人心碎。

菊美多吉终究没有醒来,医生说:“是突发脑溢血,大约凌晨两点就不行了。”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扎西多吉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他不相信表哥那么健壮的身体,就因为昨天过度劳累一点,就把年轻的生命奉献了出来,他说过,还有好多愿望没去实现呢,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呢,他不会就这么狠心地离去,绝不会!

扎西多吉听了医生的话,就那么呆呆傻傻地站在医院走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菊美多吉,在连续拼搏16个小时后,交出了生命的最后时刻表!

菊美多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激情燃烧,他工作的最后一秒仍在百米冲刺。

菊美多吉,他是一名共产党员,一名藏族乡长,一名乡党委副书记,用挑战生命极限来书写忠诚,向党和人民交出了完美的答卷。这是他用毅力和意志谱写的青春壮歌,又是共产党人血脉的传承。他的忠诚,像雪山一样坚定。

他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人生的句号画得圆满。

这是个晴天霹雳,在雪域高原上炸响了,震得人们心碎。

与菊美多吉共过事的同事不相信,开会时他激扬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菊美多吉走访过、帮扶过的那些群众不相信,他们温馨的定居房里还有他的笑容;他的阿爸、阿妈、妻子、儿子更是不相信,他们还在等他回来给家人建新房……

鲜水河不相信,哗啦啦地呼喊着;雪山不相信,日日夜夜守望着。

整个道孚县的人民不相信!整个川西北高原上的人民不相信!

菊美多吉没有走,那雪山是他高大的身影;菊美多吉没有走,那草地是他辽阔的胸怀;菊美多吉没有走,鲜水河是他的激情在澎湃;菊美多吉没有走,那雄鹰,是他展翅翱翔的身影……

(责编:李强强、高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