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杆杨房沟

第二次革命

2017年4月18日，时任水电七局五分局局长的陈雁高突然接到总经理申茂夏打来的电话，只有一句话：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

陈雁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寻思了一下，是他们五分局捅娄子啦？没有啊，近几年水电建设市场日见饱和，七局决策层力推转型。他到五分局任职两年多，干得还是不错的，他和同事们把水电建设的先进工艺、环保措施用于成都的市政建设，商用混凝土搅拌站在成都打出了很大的名气，产品质量好，供不应求。眼下正是扩大市场、扩大战果的大好时机。陈雁高想，不猜了，还是把下一步的方案准备一下，明天向总经理汇报吧！

第二天一早，他赶到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正等着他。总经理不等他开口，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路：组织上决定你去杨房沟，回去准备一下，我送你去报到，就这样。

陈雁高一时间有点儿发蒙。下来他才知道，昨天总经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人还在北京，和雅砻江开发公司的老总在一起，商量什么没人知道。

对杨房沟工程，陈雁高还是有所耳闻的。杨房沟水电站位于雅砻江中游，是整个雅砻江中游河段一库七级开发的第六级，为一等工程，工程规模为大（1）型，工程枢纽主要建筑物由挡水建筑物、泄洪消能建筑物及引水发电系统组成。挡水建筑就是大坝了，采用混凝土双曲拱坝，坝高155米。杨房沟水电站的开发任务比较简单，就是发电，电站总装机容量1500兆瓦，为此，安装4台375兆瓦的混流式水轮发电机组。按现行部颁标准，装机容量小于5000千瓦即5兆瓦的为小型电站；装机容量5～25兆瓦为中型电站；装机容量大于25兆瓦则为大型电站。杨房沟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大型电站，与锦屏这样特大型的电站比，只能算小兄弟了。

但是，杨房沟电站又有其与众不同之处。这是国内首个百万千瓦级电站的EPC项目。

EPC（Engineering Procurement Construction）是指一个公司受业主委托，按照合同约定对工程建设项目的设计、采购、施工、试运行等实行全过程承包。公司在总价合同条件下，对其所承包工程的质量、安全、费用和进度负责，直至全部正常达标，接手就可正常使用。

为什么要实行EPC呢？首先，可以充分发挥设计在整个工程建设过程中的主导作用，有利于工程项目建设整体方案的不断优化。其次，有效克服设计、采购、施工相互制约和相互脱节的矛盾，确保获得较好的投资效益；建设工程质量责任主体明确，有利于追究工程质量责任和确定工程质量责任的承担人。再次，建设工程质量责任主体明确，有利于追究工程质量责任和确定工程质量责任的承担人。

这是国外通常使用的工程管理模式。国内以往的通常做法则是把地下工程、大坝工程、沙石材料和供水供电分开，进行发包招标。两种做法比较一下，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于是，经业主雅砻江开发公司同意，水电七局和华东水电设计院组成雅砻江杨房沟水电站设计施工总承包项目部，承担了这个打包60亿的项目，在如此大的投资、如此大的电站工程中实施EPC项目，在国内还是首次。业内对此十分关注，称其为继工程项目由计划经济转为市场经济之后的“第二次革命”，希望这个项目能够为今后全面推行EPC闯出一条路子来。

然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有风险的：被坚硬的蟹壳扎着，被顽强的蟹钳夹着，甚至分不清蟹黄与蟹肠、蟹肉与蟹鳃……杨房沟项目同样不能幸免。项目部一成立，无数问题矛盾接踵而至，首先就是施工单位与设计单位的矛盾，施工与设计原本是两个利益最容易发生冲突的单位，思维方式都不一样，这一时半刻的能拧成一股绳吗？还有项目部与业主方的矛盾，根据EPC条款，项目部承担了以前由业主承担的部分职能，包括极为重要的监管职能，能不能履行？履行得好不好？业主不放心不放手。类似这样的状况，直接影响了项目部的运行，影响了工程的进展。

时任总经理申茂夏很是头痛。他是杨房沟项目的第一负责人，只是他工作繁多，不能时刻驻在工地，只能选派一个常务副总经理作为他的代表，行使职权。申茂夏挑来选去，几番斟酌，最后决定用陈雁高。陈雁高一是在工地干过19年，经验丰富；二是蹲过机关，在市场开发部干过两年，眼界开阔，协调能力很强，善于处理方方面面的关系；第三呢，陈雁高还是七局干部里仅有的两个博士生之一，尽管是在读的，应该与知识分子居多的设计部门的同志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在实际工作中更好沟通吧。

陈雁高接到新任命，立刻把五分局的事儿全部放下，抓紧时间熟悉杨房沟的情况，情况掌握得越多，他越是兴奋，进入了一种跃跃欲试的状态。陈雁高喜欢这种状态——闻战则喜，大概说的就是他吧。

后来，我们到杨房沟工地的时候，问过陈雁高：“杨房沟工程最吸引你的是什么呢？”

陈雁高笑着说：“唯一吸引我的就是挑战。我这个人生来胆子大，喜欢尝试不同的工作。”

总经理果真亲自把陈雁高送到杨房沟工地，开了一个大会，向大家介绍了这位新任常务副总经理。然后丢下他走了。这也正是申茂夏的典型作风，给你岗位，毫不含糊；给你权力，毫不含糊。至于怎么干，留给你自己去琢磨吧！

陈雁高放下身段，先当小学生。他虽然在工地待过多年，但是一直管的材料供应，还没有全面管理一个大型项目的经验，更别说这种EPC项目了。其实要说学历，他一个在读博士生，在七局数得上是个人物，在人家设计院和业主眼里，还真不够看的。人家的门槛多高啊，哪个不是从“985”“211”出来的？没有研究生以上的学历，进得了这些单位的大门吗？

经过一番调查研究，陈雁高发现所谓的内外矛盾，固然有利益之争，但却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大都是意气之争，施工单位也好，设计部门也好，都在自己的道上走惯了，那是在两股道上跑的车，现在把他们并到一股道上来跑，磕磕碰碰自然少不了。为什么还没有到撞翻车的地步呢？那是因为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大目标一致，就是漂漂亮亮拿下杨房沟工程！

陈雁高觉得，自己又回到最初报到的工地了，任务很单纯，就是搅拌混凝土。混凝土是由水泥、砂石和水搅拌混合而成的。砂石嘛，单个的砂石坚硬无比，如果是一盘散沙，却是不团结、力量分散的象征。水呢，是地球表面最多的分子，无色无味透明，却可以溶解许多物质。只有当水、砂石与水泥搅拌混合之后才会变成坚不可摧的物质，这正是大坝的主要成分。

当然，搅拌并不是没有原则的搅和。陈雁高提出了一个自律的原则，这是他在听总经理讲话时得到的启发。2015年年底，杨房沟招投标。参加投标的前五个单位入围，每个单位都有一个答辩的机会。会上，唯有申茂夏把自律作为国企的重大优势进行了阐述。

申茂夏关于自律的阐述，是不是打动了评标的专家们，从而为七局增加了分数，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最终的结果是水电七局中标。

自律！自律！自律！陈雁高反复地想，自律是什么？简单通俗地讲，就是自己要给自己画一条线，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

陈雁高在董事会上谈了他的认识，董事们非常欣赏，是嘛，大家都有体会，从小里说，许多矛盾要么是话赶话赶出来的，要么是办事越界闹出来的。中国人好面子，伤了面子，就戳了心窝子。往大里说，这么一个大工程，没有红线意识，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董事们对加强自律的决议一致投了赞成票。这个决议强调，不能把自律变成口号，要把自律变成看得见、摸得着，能够对照检查，同时能够进行考核的条文。项目部下辖的九个部门、九个工区，都要拿出各自的方案，审定后切实执行。每个月对各个部门、各个工区进行取证式考核，然后罚劣奖优。

这个过程有点长，条文制作也很烦琐，叙说起来也很啰唆，我们就省略不提了。我们只需要知道一点，搅拌的过程，就是打磨自身的过程。不去掉自己身上的杂质，就不可能完成真正的融合。应该说，杨房沟工地的许多人，都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

有什么效果呢？我们举一个例子：项目部拿出了一个大坝体型的优化方案。如果按这个方案实施，单是减少大坝浇筑中的混凝土量这一项，不算人工和其他成本，可以节省投资6000—7000万元。作为业主的雅砻江开发公司都是内行，对于像大坝体型优化这样的重大变更，是不可能轻易点头的。经过一整套严格的审查、答辩，通过了这个优化方案，并投入实施。

以往，设计部门都是在后方的，要求施工部门必须依葫芦画瓢，不能有丝毫走样。施工单位呢，更加注重实施，怎么快，怎么方便，就怎么干。这两种不同的理念，自然会产生矛盾。现在设计、施工部门深度融合，实现了一体化，设计部门从设计图纸走到施工一线，对自己的设计有了更加直观、更加深刻的认识。大坝基础开挖之后，发现地质复杂，超出原先预期，设计部门随时进行调整修改，确保了施工进度，地下厂房进度提前了7个月，整个电站工程预计能够提前6个月发电。

我们是3月份到杨房沟工地采访的。工地正在转序，就是从大坝的基础开挖转到混凝土浇筑，这是整个工程最重要的节点。整个工地上上下下都围绕这个节点忙碌。与我们前后脚来到工地的，还有水利水电规划总院下属的水电站质量监督总站，这是受国家能源局委托，到工地进行随机抽查的。还有由天津大学副校长、院士带队的考察团，办公室的同志告诉我们，来自全国各地的考察团、参观团就没有断过。

陈雁高明显得有些憔悴。他感叹：EPC是个好东西啊，但是，给我们总承包带来的风险可就大了。投标中标是市场竞争的结果，僧多粥少，谁想搞什么猫腻，门都没有，等于自己把自己逼上了自古华山一条道。从经济上说，过去干工程，设计有更改，施工难度增加，可以申请追加投资，现在不行了，锅里就那么多肉，吃完就没了，再也没人给你添了。而且，前期投入极大，进度、质量、安全，样样都需要大投入。按照设计，第一台机组要在2021年11月30号投产发电。如果能够提前半年、就是在2021年的汛期前投产，一个月就有3个亿的收入，就能缓解一下资金上的压力。

陈雁高捋捋自己略显花白的鬓角：看嘛，头发都熬白了。工程有压力，读博士生也有压力。你们晓得，博士生的门好进，不好出！毕不了业的大有人在。不过呢，有压力才能走得更远吧！

2018年10月30日，杨房沟水电站工程大坝首仓混凝土开始浇筑。

何为最重

在项目部制定自律措施的九个部门中，陈雁高特别关注的一个部门是安全监测项目部。因为杨房沟工程有两个特点：一是危岩体处理量大。一开始计算是38处，后来增加一倍，最后实际上增加了两倍。工人们早上7：30吃过早饭，带上工具、干粮和水，爬山要爬一个半小时，中午就在工作面上对付着吃干粮，直到下午5：30下山。还有几处倒悬危岩体，看上去随时随地会坠下，必须要设专门的观察哨，定时观察。一旦发现险情，立即通报。二是高边坡。整治必须要搭高排架，排架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脚手架。最高的有将近90米，爬上去往下一看，笔陡的边坡下就是波涛滚滚的雅砻江水，看得人头晕目眩。

因为边坡治理工作面多，参与的人员也多，工作时间长，现场就出现了一些“三违”现象：违反劳动纪律、违章指挥、违章作业。

杨房沟的自然环境恶劣，施工条件艰苦，出现疏漏、发生事故的概率大。为此，陈雁高全程参加安全部的自律检查和措施制定。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就是在自律检查的过程中，安全部在排架上发现了问题。搭建排架的钢管在工地属于小宗物资，但是，一批正在使用的钢管壁厚薄不一，达不到项目部要求的3.5毫米。有的钢管，两边端口处达到了标准，中间部分却达不到。

得知这个情况，陈雁高很愤怒，立即下令彻查。彻查的结果让他很无语。这批钢管全部都有出厂合格证，而且，有关部门设立的标准分为两种，一种是强制性标准，另一种是推荐性标准。强制性标准就是必须要达到的标准；推荐性标准就是你不使用也可以，不使用也不违法。3.5毫米壁厚的钢管，就属于后者。

陈雁高说：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从今以后，我们一律按照最高标准执行。所有钢管，必须全部重新检测。不管有没有工厂的合格证，进场的钢管都要重新检测，谁检测的，什么时候检测的，都要签名盖章。万一发生问题，要追究他的责任，该坐牢就坐牢，该判刑就判刑。

有的同志报告，在西昌一带，只能买到壁厚2.5毫米的钢管。

陈雁高说，那就到成都去买，到厂家去定制，哪怕增加成本。必须确保所有用于排架的钢管壁厚达到3.5毫米以上。而且，对周转次数和使用年限要有登记，磨损了的不能再用，确保安全。

为此，整个工地开展了一次脚手架专项整治。一线工人原本不知道一根小小的钢管背后还有这么多文章。得知详情，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们依赖无比的脚手架上居然隐藏着那么大的危险。试想一下，一处脚手架坍塌，势必产生连锁反应，带动一大片脚手架。从此，在一线施工的工人也提高了安全意识，用钢管的时候，也要问一句：经过咱们检验工区的检验了吗？

分管安全的副总经理提出，想在工地设一个专门安全教育体验场所，但是要花些钱。

陈雁高十分赞同：立刻建，这个钱不能省，预防安全事故，从根本上讲，就是要增强全员的安全意识，养成良好的习惯。

于是，一个体育馆大小的安全体验厅很快建成了，设立了17个体验项目，有撞击体验、烟雾体验，还有各种抢救方法。全部体验一遍，需要半个小时。项目部立即组织所有员工进馆体验。我们采访的时候，戴着安全帽进入安全帽撞击体验室，刚刚站定，咚的一声，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块砸在安全帽上，如果没有安全帽，脑袋上即便没有砸出个窟窿也少不了一个大青包。感叹之余，不由得对他们的巧妙设计心生敬意。

2017年，全国安全月、安全年活动，凉山州组织安全知识竞赛。项目部得到通知，组队参赛，夺得凉山州首届安全责任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