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村长

唐铭

2020年04月13日14:31  来源:人民网-四川频道
 

“狗爷”这两天心神不宁,老像丟了啥东西。一会儿担心标总不来怎么办,一会儿忙乎绑滑杆送病人。锅巴的老伴烧火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拖不得了,再拖就挂了。正在他与锅巴抬病人的时段,就没接到标总的求助电话。苟村长叹气:“没缘啊,偏岩子还得穷到啥时候哟?”

“狗爷”把满腔怨愤都撒在王三头上:“穷疯了吗,瞎子见钱眼开。搞醒豁点,你坏了偏岩子的好事!”王三阴沉着脸不开腔。等他吼累了,才嘟囔着说:“这招商那引资,哪回不是竹蓝打水一场空。我水牯儿膝盖都跪出血了,挣一千也不为过噻。”

狗爷怒不可遏:“王三夹古匠,为人要讲良心,我好不容易把标总圈到村里来,你一禅棍打没了菩萨。明天随我去给标总负荆请罪,把钱退了。”

王三双手叉腰说:“去赔个礼可以,退钱么,没门!”狗爷转念想,真的退钱标总不好意思要,把这“胎神”(四川方言)哄去才是正理,于是说:“好,夹古匠我算服你了,钱由我出。不过你也要表示表示,你取两块柴火腊肉,总可以嘛。”王三垂着头低声说,“这还差不多。”

前锋是新成立的区,以渠江为界,河西为广安区。河东为前锋区,襄渝铁路早在七十年代便在此设站。短短几年,一座新城拨地而起。护城河两岸绿树成荫,公路两旁花团锦蔟。和诚林业公司便座落其间,占地数十亩,属厂店结合的格局,左为办公区,有综合大楼,专家楼、生活设施等等,右为实验室、厂房和冷藏库。规模宏大,人员穿梭其中,秩序井然。

苟村长开人代会来过这里参观,他带着王三准备进入大门,被门卫拦住,说要登记预约。然后门卫用对讲机给上司汇报,随后带他们到二楼标总办公室。

两人都惊喜,没想到这么大的公司老总会亲自接见,标总也没想到苟村长为啥带王三来,王三忙把腊肉奉上。狗爷说明来意并负荆请罪,掏出一千元大钞放标总桌上。标总微微脸红:“这不是打我脸么,泥路陷了车,老乡帮忙拖出来,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搞什么负荆请罪呀,我好意思收回么?”狗爷搓着手,忙说得罪了财神爷,怕你不来偏岩子,我们就猫儿烤火一一向起啰。标总拿起钱放回他荷包说,不就受点小小的错折么,一切好商量。

王三眼晴骨碌碌转,好个狗娃儿,猴儿一样精,卖了我还给他数钱。

标总说:“先看看公司,中午吃职工食堂,就吃你们的柴火腊肉炒蒜苗,如何?”

偌大的房子里,机器一排排整齐地摆放,发出嗡嗡的低音。一些白衣白帽的工人悠闲地走来走去。王三低声感叹:“哪像榨花椒油啊,比医院还干净呢,过去的榨油坊,到处黑乎乎油腻腻的,撞榨的声音把耳朵都震聋了。”狗爷笑道:“你娃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懂吗?”

王三讨好地对带领参观公司的向导说,“你们公司太有钱了,多得从房顶上冒,该几百几千万吧?”解说员骄傲地说:“我们的产品不但国内畅销,还走出国门,销往西欧和东南亚。”狗爷打趣说:“这下我信了,洋花椒麻外国人。”

趁着吃午饭的功夫,苟村长又诉苦又拍胸口,请您一定帮帮偏岩村,我们致富了,你公司也发大财。标总当即表态,先解决最后一公里的问题,进村的公路硬化,由公司出资,尽快测量施工。

苟村长趁热打铁,说:“最近天气晴朗,能够跑车了,请标总亲自去村里考察,我叫锅巴炖土鸡土鸭招待您。”标总用筷子点他,又咬文嚼字了。

标总到偏岩村这天,艳阳高照。驾驶员小刘轻声哼唱学生时代的歌——“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这时,苟村长正翘首以盼,他脚下臥着一只狗,像一团毛绒绒的花被褥。

标总刚出车门便被一双大手握住,苟村长忙不迭地往堂屋引。突然身后传来慘叫声,大花狗按住小刘撕咬。小刘花容失色,惊恐得像落汤鸡。狗爷一拍大腿,说:“糟了!我忘了喊花儿别咬的口令。”

标总原是行伍出生,在部队当过侦察兵。他飞起一脚将狗踼开,但花儿也不干示弱,就地一滚,将标总的裤腿咬住。苟村长马上提起花儿的颈项皮,狠狠地扔向地坝外。小刘伤得轻些,标总的腿杆却出了血。

苟村长从臥房里拖出一根长管猎枪,跟着撵到竹林外,还听到轰隆的一声枪响。标总忙去阻止:“别打狗,畜牲知道什么啊!它是给我的下马威,偏岩子不好惹哟。”这时锅巴从侧边小院跑来了,说狗咬出血,用盐水洗能消毒,保证没事的。

苟村长十分歉疚地说:“对不起标总,这畜牲平时挺温顺的,怎么今天,今天发狂了,咬我们的大恩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

苟村长仍喘喘地不依,又灌火药去打狗。标总说:“私藏枪支是违法的哟。”苟村长回答前年到派出所办了证的。标总说:“不必要为这事打死狗,通过这般折腾,它再怎么也长记性了。”

这时花儿回到地坝边,边卷舌头边点头,似乎羞愧难当。锅巴的狗黑儿也跟來了,两条狗并排坐着。锅巴跑两步跺几次脚吆喝。花儿和黑儿像得到解禁令,向外跑去。

小刘说:“标总我们马上回去吧,到医院打狂犬疫苗,还包扎一下伤口。”

苟村长叫锅巴将炖鸡炖鸭分装成两罐,他一起送城里。标总推几次都不行,也就同意了。标总说:“好事多磨,偏岩子这地方我来定了,这么油浸浸的黑土地,一定能种出籽粗肉厚的青花椒!”

全村八个组都流转土地,也逐户签订了租地合同。当年种上了花椒。这是市林业局研制成功的新品种,矮化,枝条发达,结籽丰实繁密,出油量比传统品种高一倍以上,学名藤椒,又称青花椒。

而仍有一个组不买帐。标总说又遇上老对家了。仍然是那个夾古匠王三。王三的爹也性格倔犟,九头牛都拉不回,当年搞农业生产合作社,怎么都不入,后来拖到人民公社吃大伙食堂才了结。没想到王三更倔犟,苟村长怎么做工作都不行,就一句话,土地不流转,水塘不承包。

苟村长管辖下的七组,就这样软拖硬磨赖了一年多,成了附近几个村最牛钉子户。七组又叫水塘湾,人少坡地多,七沟八梁,因这口水塘而出名,大跃进时整修筑坝,扩建成一座小水库。约50亩水面,库容10万立方左右。标总很看好这座小水库,建个提灌站,附近几百亩藤椒都能滴灌。山下还大量种植柠檬,再上两条生产线,也是很好的出口创汇新产品。

而王三却有自已的如意算盘,全队大多数人外出打工,有在外地落户的,也有在城里买房的,户头空在乡里,房子和土地都交给他看管,只每年回来给祖坟烧一把纸,又开车一溜烟走了。他不愿到城里住“鸽子笼笼”,高楼矮楼像组合柜,房间像抽屉格子,还是觉得在乡下养老更好。

他大儿在外打工,回市里买房做小生意带孩子上学读书,他帮补了20万。小儿子呢,跟一家劳务公司到俄罗斯种蔬菜,被俄罗斯丫头看上了,女方家属中产阶层,如果不当上门女媳,就得在城里买房才能办酒成亲。准儿媳前年来过偏岩子,一直摊手皱眉头,随即提出这条件。这便给王三出了难题,再怎么也得筹措三四十万吧,要是不修新楼房就好了,原来在水塘湾的木柱大瓦房,宽敞高朗还冬暖夏凉,跟哪门子风呢,把二十几万棺材本填进去。农村房子再好也不值钱,抵不上城里一个卫生间。又慢慢攒钱还债吧,儿女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啊。

王三嘴巴笨但头脑灵光,他召全组开会承包小水库,七嘴八舌几个稀稀拉拉的声音说: “队长行行好,你就包了吧,乐得分几个现钱。”老就这样王三以最低的价包了10年。投入几万尾鱼苗,又与鱼贩子签合同,每年净赚上万元。包水库时他多了个心眼,请苟村长和胡锅巴也各入两股,不但本金足,还少风险。

标总流转土地时,就附带了包水塘的条件。王三表示,必须赔十年的鱼钱才包,标总坚持不包水塘就不流转土地。后来公司承认赔五年损失,王三仍不松口。狗爷和锅巴发火了,说这赔偿全部归他,总可以了吧?王三仍推三阻四不表态。

苟村长给锅巴讲,“你在方圆十里办坝坝席,哪家的情况不了解,这王三怎么榆木脑壳不开窍呢,你与他老婆又是姨表姊妹,帮我打听打听,症结到底在哪里?”锅巴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拿下王三娃。” 苟村长吃了一惊:“什么?叫我和他打架?他是操过扁卦的练家子,这不是给大王送菜么?”

锅巴说:“看你,熊了吧,为了偏岩子脱贫,不受点皮肉之苦咋行呢。倒地为赢知道么。”狗爷说:“我堂堂一村之长,去赖别人,说出去不光彩。要去你去,打伤了我赔医药费,还给你记头等功。”锅巴用手指在脸上刨,“男不和女斗,他能出手么,这架打不起来。”

锅巴说,“狗娃村长,你知道王三最怕什么,怕他ㄠ儿在俄罗斯当上门女媳,怕大儿接他去城里。你们打架了,我马上打电话,他两个儿才说得动他。”

这天上午,苟村长披着标总送给他的军大衣,去找王三:“老表,给你下明纲,七队的土地和小水库包给和诚公司,不能因为你当拦路虎耽误了全村的脱贫大计,光打小九九,你算什么男子汉?”王三还是那句老话:“坡地沟地一个价,每亩800斤谷子,水塘么,赔我十年鱼钱。”苟村长紧皱眉头心想,这不是故意刁难帮我们脱贫致富的业主么?

于是,他说:“别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免了你的职,你什么都不是。”王三说:“我早不想当这破组长了,坡上种广柑,水库养花鲢,比你种花椒强一百倍。”苟村长气得嘴唇发抖:“我今天要弄你……”话没说完,一大耳刮子扇去。王三也挥拳,将苟村长打倒在地。然后两人拳脚交加,扭打在一起,一个脸抓花了一个鼻出血了。

毕竟王三年轻几岁又练过拳,算半个练家子吧,处处占上风,苟村长被按在地上起不来。这时锅巴带着一帮娘们赶来,指指点点拉架,有的说报官打110,有的说怕出人命喊救护车。正这时标总开车及时赶到,将双方分开。标总说:“土地流转搞花椒合作社本是好事,却弄得打架角逆不团结,你们双方都冷静一下,养养身上的伤和心里的伤。过几天接你们到前锋吃重庆火锅。我原本打算把初加工的烘烤房建在水塘湾,这样子只好作罢,去別的地方租房了。”听到这话,王三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最后摊的一张牌,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在水塘湾建烘烤房必然租我老屋基,几年的租房款,再加杂七杂八的收入,再东挪西借一点,ㄠ儿的电梯房就买成了。

随后他大儿打电话问候,说土地流转是好事,少做点少挣点,不然的话就接他到城里养老。小儿更着急,说他和洋媳妇要买机票回国看望他。王三急忙阻止,说我跟你表叔搞得好玩的,只磕破了点皮。小儿也劝他把土地和水塘包出去,不然的话就在俄罗斯倒插门。当然给他两个儿子和标总的电话,都是苟村长事先安排锅巴打的,没想到比预期的效果还好。

小刘开车接一行人去前锋街上吃火锅,酒过三巡,情绪开始放松。狗爷说,“王三,我俩老表是梁山好汉不打不亲,标总说了,包你水塘湾的老房子做烘烤坊,还叫你和锅巴的男人烧火佬当技术工,守着家门口挣工资,干不干?”标总说:“土地流转按其它组的标准,不会少一元一角。水塘呢,在你承包的基础上,我再给五年的赔偿。公司还专门修一段水泥路到湾里。至于租房建厂么,公司有先例,我绝不亏待你的。”

王三想这样还差不多,于是松了口:“我回去跟老婆商量下,过几天签合约,不过呢,村委会作监证方要签字划押,万一今后有变动,马脑壳上摸不到角。”苟村长说:“商量啥子,你那点花花肠子,蒙傻瓜差不多。”

标总就事论事发了一通感慨:“经济学上说劳资双方永远是一对矛盾,但没有矛盾就没有发展,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比如我们公司和你们偏岩村,就像一锅粥,没有水与火的熬炼与融和,能有香喷喷的粥饭吗?如果比例失调,火候不对,那就糊涂了夹生了,吃着不香反而难受。”

苟村长说:“这段时间我也反复想,想不明白,标总这比喻好,使我茅塞顿开,我这里即兴赋诗一首,打一次油给大家助兴——

偏岩子 石头坡,不长粮食杂树多。

如今种了青花椒,男女老少笑喝喝。

水塘湾 烘烤坊,水火相融挣钱忙。

公司农户都兼顾,名利双赢创辉煌。

又站起来张开双臂抒情一下: 啊一一创辉煌!”

锅巴带头鼓掌,开玩笑说: “狗爷村长还能写几句歪诗,真了不起耶!”

 

作者简介:

唐铭,笔名天夫。四川岳池人,现居广安市。四川省作协,省评协会员。发表各类作品200多万字,出版诗歌、散文、小说集4部,长篇小说2部。获省、市、区县文艺奖10余次。 

(责编:袁菡苓、高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