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扶贫，如何照亮凉山“格斗孤儿”的人生

　　泸沽中学拳击馆内，阿杰正在训练

　　阿杰所在班级的晚自习

　　回归学校三年多了，阿杰和他的几个小伙伴，都不想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也很少谈起那段曾经的格斗经历。

　　三年多前，一段大凉山“格斗孤儿”的视频在网络上引发热议。视频中，在耀眼的灯光下，两名孩子在八角笼中肉搏，外面围满了叫好鼓掌的成年看客。

　　在舆论漩涡之中，来自大凉山的25名孩子陆续被接回，作为风波中最受关注的孩子，阿杰离开时哭成泪人，称不愿离开……那时，网络上出现一种质疑的声音，“孩子们回家乡就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然而，孩子们开始了新的生活：重返凉山后，他们被安排到不同的学校和年级就读。阿杰和4名同伴被安排在冕宁县就读，一边接受义务教育，一边延续拳击的梦想，逐步回归学校生活。

　　近年来，凉山把教育扶贫作为治本之策，像阿杰一样的失学孩子全部回到学校，不仅享受免费政策，还能享受生活补助。

　　近日，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走进凉山州冕宁县泸沽中学采访得知，2020年8月举行的四川省青少年拳击锦标赛中，阿杰夺得男子52公斤级冠军，获得“国家一级运动员”称号。阿杰说，希望通过拳击改变自己的命运，想考一个好的体育大学，“如果有机会，我想进国家队，为国家和民族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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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拳击冠军

　　初冬的一个下午，泸沽中学的校园起风了，一阵阵大风呼啸而来，猛地灌进拳击室的大门。我们见到阿杰时，他正在和同伴们训练，拳拳到肉的击打声在馆内回荡。

　　阿杰全名叫吉依阿杰，目前正在泸沽中学读初三，是2017年“格斗孤儿”事件中最受关注的孩子之一。现年15岁的阿杰个头并不高，但是体格比较健壮，一头自然卷的蓬松头发，更是成了他个性的标志。

　　“我还能继续打拳，为自己的目标和梦想奋斗，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与同龄孩子不同，阿杰的谈话透露出成熟与稳重，这与他的家庭有很大关系。

　　很多小时候的记忆，父母的模样，在阿杰脑海中已经模糊了。“爸爸去世了，妈妈改嫁了。”这些年，爷爷、姐姐、妹妹成了他的依靠，“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我想好好地保护他们，这也是我的责任。”

　　现在，阿杰的学习和训练很规律，早上8点开始学习，下午4点至6点训练拳击，晚上6点45分自习，晚上10点下课休息。对于他来说，每天的训练是最艰苦的，不仅有汗水，有时甚至被打得满脸是血。阿杰并不怕被打，“如果你被打出血，那只能说练得还不够好。”

　　2020年8月，在四川省青少年拳击锦标赛中，阿杰夺得男子52公斤级冠军，并获得“国家一级运动员”称号。

　　阿杰的偶像是拳王曼尼·帕奎奥，每当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他总是用偶像说过的话勉励自己，“无论训练多么辛苦，多么煎熬，只要全力以赴，比赛就会很轻松，这样我们才能成为一名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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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山外的世界

　　阿杰的家在凉山州越西县一座高山上，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爷爷一直希望他能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2015年，阿杰的爷爷听说成都恩波格斗俱乐部免费招收少年学员。“爷爷问我，愿不愿意练习武术，我说要练。”那是阿杰第一次真正走出大凉山，而这也是一场纷扰的开始。

　　当时，俱乐部接收了25名来自凉山的儿童，有9名事实上失去依靠的特殊困难儿童，阿杰便是其中之一。俱乐部有免费的食宿，阿杰每天参与训练、打拳，也会进行一些简单的学习。

　　对于这段经历，阿杰并不愿意过多谈起，说这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我们的恩波老师，也是我的干爹，他教我们怎么做人，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运动员”。

　　阿杰在俱乐部的水平一般，但是他憧憬着将来打UFC，成为像李景亮一样的格斗名将。2017年7月，为推广MMA（综合格斗），教练让阿杰和小伙伴站上表演赛场，那是他第一次进入八角笼中，打赢并获得金腰带。

　　后来，格斗比赛的视频引发争议，俱乐部也深陷“用孩子赚钱”、“孩子无法接受义务教育”等舆论漩涡。相关部门介入调查，孩子们陆续被接回凉山接受义务教育。然而，有的孩子表现出不舍。一段视频中，阿杰离开时哭了，他反复说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如果回家只能去种洋芋了。”

　　此时，舆论中又出现另一种声音，这些少年此前是“出拳打败了原本的生活”，接回家可能还不如在俱乐部。甚至有人认为，孩子们回家乡就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格斗孤儿”这一“拳”，到底应该挥向哪儿？

　　阿杰还记得离开时心里的难受，“你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突然就被别人拉回来了，感觉这辈子就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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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斗孤儿”归来

　　但如今，在阿杰看来，这一切或许都是最好的安排。

　　2017年9月，凉山教育部门按照孩子们的意愿，将阿杰和威色建平、阿牛曲坡子、何小龙、莫洛小何安排在冕宁双河小学就读。

　　双河小学设有“体教结合班”，从小培养体育特长生，毕业后可升入相距几百米的泸沽中学。而吸引阿杰和同伴的是，泸沽中学的拳击队成绩在全省名列前茅。在阿杰看来，拳击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读小学时，他就和同伴每天坚持在泸沽中学训练。

　　包忠伟是阿杰的拳击教练，他还记得阿杰刚来学校训练时的样子：“腼腆内向，不爱说话，有点不信任。”此后，包忠伟和科任老师经常找到阿杰谈心，“我们告诉他，你在这里一样可以打拳，一样可以实现冠军梦。”

　　在阿杰的身上，包忠伟看到了一种不服输的精神。“相比其他孩子，他更加认真刻苦，平时训练完了，他还会单独加练一会儿，这还带动了其他人一起训练，形成一种良好的风气。”不仅在训练上刻苦，阿杰在学习上也很努力。

　　像阿杰一样，当年回来的孩子都得到妥善的安置。在越西县，12名“格斗孤儿”被安排到了当地最好的小学，学校的老师说，“孩子们喜欢在这里上课，各方面的表现都不错。”

　　除了每月810元孤儿救助金，符合条件的孩子家庭还享受低保。包忠伟说，这三年多来，越西县教育部门、当地乡政府、村组干部经常来看望阿杰和同伴，关心他们的学习和生活状况。

　　扶贫先扶智，治穷先治愚。近年来，凉山州大力开展教育精准扶贫，在改善办学条件的同时，把实施十五年免费教育作为脱贫攻坚的重要抓手，推行“加强版”两免一补，建成了“精准到人”教育资助体系。

　　凉山州控辍保学工作成效明显，录入系统的60972名失学辍学学生已全部销号化解。凉山州教育和体育局相关负责人表示，从总体上看，如今的凉山，因贫失学问题基本解决，“义务教育有保障”全面实现。

　　如今，在凉山的村村寨寨，过去山上的放羊娃不见了，当地最漂亮的建筑就是学校。

　　2020年11月17日，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凉山州普格县、布拖县、金阳县、昭觉县、喜德县、越西县、美姑县7县退出贫困县序列。阿杰一家享受到国家的精准扶贫政策，他和家人将搬进漂亮宽敞的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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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补缺失的爱

　　对于阿杰和同伴来说，他们最不希望被贴上“孤儿”的标签。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像刺猬一样小心地保护着脆弱的内心，拒绝着外界和身边的人靠近。

　　任小涛是阿杰小学时候的班主任，她是打开阿杰内心世界一扇窗的人。现在，阿杰和4名同伴都叫她“任妈妈”，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和她说。

　　“几个孩子去成都之前，只有阿杰读过一些书，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任小涛介绍，回到学校后，阿杰分到了六年级，其余4个孩子只能读二、三年级。但孩子们都比较努力，学习进步很大。阿杰小升初时，任小涛还与其他老师讨论过，“如果阿杰两科能考100分就不错了，但是他考了148分，那年的题还有点难。”

　　任小涛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阿杰说，因为学校离家远，周末他们很少回家，会到“任妈妈”家去，“我们喜欢吃什么菜，她都会给我们做，还给我们买新衣服和鞋子。”

　　任小涛熟悉几个孩子的性格。阿杰，成熟、独立，领导能力强；小何，听话、情商高，善于察言观色；建平，内向、文静，成绩在五人中最好；小龙，不调皮，但不注重细节；曲坡子，好动、调皮，善于表达。

　　在任小涛看来，阿杰他们有一个共同优点，行为习惯比较好，这与此前俱乐部的管理有一定关系。走进他们的卧室，鞋子摆放得很整齐，闻不到一点异味，墙上有清洁值日表，还有寝室公约，阿杰是组长。

　　每逢放假回家的日子，任小涛总会亲自把他们送到车站，并给班车师傅交待好再离开，直到接到他们安全到家的电话。“我就想把他们缺失的母爱弥补起来。”任小涛说，她不图孩子们回报，就希望他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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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榜样的力量

　　在泸沽中学拳击馆的墙上，挂着一条醒目的横幅：2020年，泸沽中学共有19名毕业生通过体育特招被本科大学录取，其中两人考进了北京体育大学。

　　考入北京体育大学的两人，其中之一就是任小涛的大女儿，阿杰和同伴都叫她姐姐。阿杰说，姐姐之前在国家青年拳击队训练，经常给他们讲拳击技战术。“姐姐去上大学之前，还一起吃了火锅，她鼓励我们要好好练，这也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泸沽中学是一所以艺术体育为特色的中学，自1986年以来，先后组建了举重、拳击、田径、篮球、足球等体育训练队，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体育人才，他们都是阿杰和同伴们的榜样。

　　泸沽中学校长陈冬虎介绍，学校先后培养出了国际级健将3人、国家健将9人、国家一级运动员80余人、国家二级运动员140余人，荣获省级以上金牌200余枚，其中国家级金牌30余枚。

　　阿杰说，在泸沽中学拳击队，最新的精神领袖是王港。2017年8月，王港在全运会64公斤级拳击比赛中夺冠。

　　如今，在泸沽中学拳击队，每天有200多名学生参加训练。在教练们看来，对于贫困地区的孩子来说，体育特长教育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大门，练拳击也是改变命运的一种途径。

　　拳击是勇敢者的运动，给阿杰带来许多改变。“拳击让我变得勇敢、积极、向上、自信。”阿杰的梦想是，考上一个好的体育类大学，“如果有机会，我想加入国家队为国家争光，去争夺奥运会金牌。”

　　阿杰还对任小涛说过，如果专业道路走不通，就成为一名拳击教练，回家乡办个拳击队，小孩子们就不用外出学拳了，继续延续拳击精神。（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 江龙 摄影 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