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牡丹花

吃罢早饭，徐培湘对丈夫微笑一下，说：“我到段婆婆家里去一趟，中午我回来煮饭。”丈夫任超同样微笑一下，说：“嗯，你去忙吧，慢慢走路，注意身体。”徐培湘望着任超，任超望着徐培湘，他们相互望着，又一起笑了一下。院子里的牡丹花正在盛开，红色的花朵艳丽动人，徐培湘深深吸了一口牡丹花的香味，然后沿熟悉的山路前行。徐培湘是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县开坪乡凤阳村的村主任。段婆婆是徐培湘结对帮扶的对象。

山路弯弯，山尖尖插在云里面。五月春正浓，山上，林木葱翠，有不知名的飞禽在林中扑腾飞翔；土地上、林木间，种植的土豆、魔芋、生姜、玉米等，有的冒出了青青的叶片，有的长出了青藤。这些农作物都有一尺多高了，在清风的吹拂下，生机勃勃，满眼翠绿。

一路上，徐培湘碰着很多乡亲们，她一一微笑招呼。乡亲们一一回礼，年纪较大的叫她徐女子，年纪较小的叫她徐姐，也有叫她徐主任的。徐培湘不管乡亲们用什么称呼叫她，她都感到十分亲切。徐培湘的心情犹如这洋溢着希望的季节，畅快得很。

村主任要做的工作比较繁杂，这样的工作可谓“鸡毛蒜皮”。张家长，李家短，徐培湘答上一言，张家李家就一样长了，再也没有怨恨了。这户人家侵占了那户人家一锄头宽的土地，那户家人不安逸了，闹得不可开交。徐培湘一句“让他三尺又何妨”，大家喜笑颜开了。这家人种植的产品卖不出去了，徐培湘跑上跑下联系；那家人的运货车陷在泥坑里了，徐培湘吆喝一声，大家围了过来，搭上手，货车滚滚向前了。徐培湘很理解乡亲们，看起来他们有些自私，但这自私里，分明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羌家寨的大部分房屋是用石块砌的墙。石块重叠着另外的石块，不加其它如水泥之类的任何材料，砌上丈余高，就是墙了。羌族人是勤劳的，而且有智慧，石块码成的房子，其实是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出生于1976年9月的徐培湘也住过这样的房子。后来，公路通了，挣到钱的人家就修起了瓦房；再后来，有的人家修起了楼房。但是由于基础资金和基础资源薄弱，仍然有不少贫困户。徐培湘是土生土长的风阳村人。她与任超结婚后，出门打工挣到了钱，后来回到家乡，修了楼房，又买了农用车挣钱，在开坪乡场镇租了铺面挣钱。徐培湘还在院子里种上了牡丹花。徐培湘积极在村里干活，又当会计，又当文书，热心服务村民，2015年入党，2017年1月被选为了村主任。目前徐培湘还是风阳村支部委员。

不要以为村干部的工作不重要，上不了大台面。事实上，祖国的每一个村庄都是不可忽视的细胞。这个细胞虽然处在最基层，或者说最底层，但假如这个细胞坏掉了，就像楼房的基础动摇了。山有山的高度，水有水的深度，祖国的每一个细胞都有自己的个性和长处。上善若水，村干部的工作并非鸡毛蒜皮。

命运似乎喜欢捉弄人，2017年3月，不满41岁的徐培湘被诊断为乳腺癌，做了切除手术。丈夫任超当时还不理解徐培湘，说：“你一个小小的村主任，弄得比人家大老板还忙，图个啥哦。”段婆婆的眼泪更是哗哗直流：“这咋得了，这咋得了！徐女子啊，你非要那么累做啥子啊！”

也许，徐培湘的病，不是劳累过度造成的，但是她确实病了。很多人劝她不要当村主任了，安心治病，生命重要。但是徐培湘默默摇了摇头，她已经丢不下乡亲们了。徐培湘在化疗期间总是想着村里的事情。2017年8月28日，一场大暴雨悄然而至，接着是山体滑坡、岩石垮塌，泥石流覆盖了凤阳村的大部分公路，有些浅洼地段的公路有1米多厚的泥沙，还有岩石横在路中间。村民曾红在半山腰养了50多头猪，猪舍也垮塌了半边，猪舍旁边累积了大量沙石。70多岁的蒋成忠，在山顶养了70多头猪，急得跺脚。徐培湘来了，她的头发早已经脱光了，血小板、白血球等都不达标，徐培湘戴上假发，就开始了道路抢险。她带领村民用锄头挖，用铲子铲，用背篼背，后来有家单位支援了铲车，村民开来了拖拉机和货车，还有村民把摩托车一边绑着一个竹筐，帮助道路清运。两天后，全村的道路通了，曾红的养猪场也维修好了。这时，拖拉机、货车赶忙往山上给养殖户运送猪饲料。这是一件大事情，道路不通，猪没有吃的。道路通了，必须尽快运送饲料，给猪加膘。蒋大爷说：“徐女子啊，你要是再不想办法把饲料运上来，我就只有放敞猪了。”在山地放敞猪是常见的事，但是在凤阳村，其他人家种有重楼、厚朴、黄连等中药材，还种有玉米、土豆、魔芋等农作物，不能放敞猪。蒋大爷又哭了：“徐女子啊，你的病还没有好啊！”

徐培湘的病确实没有好，只是徐培湘每次化疗刚刚好一点，就跑回风阳村了。徐培湘觉得，到了风阳村，看见乡亲们，她的心里就踏实多了。

段婆婆名叫段泽芬。段泽芬本来是麂子坪村的村民，麂子坪村与凤阳村山连着山，中间隔一条大沟，2008年大地震，麂子坪村山体垮塌、滑坡厉害，因为地质结构的原因，麂子坪村不能再住人了，得把村里人分散出去，段泽芬与老伴分到了凤阳村。段泽芬有个儿子，由于他在麂子坪村有林地，户口依然在麂子坪村，但是他在麂子坪村无住房，所以在凤阳村与父母生活。今年67岁的段泽芬，年纪不算大，但是段泽芬患有严重的颈椎病，加之老伴2014年去世，心里压力特别大，无法正常劳动。段泽芬因病致贫。

当年徐培湘在开坪乡场镇开铺面的时候，就认识了段泽芬，段泽芬到场镇上卖东西，为了让段泽芬早回家，徐培湘买了不少段泽芬的东西，也不管自己家里需要不需要。段泽芬到了风阳村后，徐培湘就常常去段泽芬家里，用手揉搓段泽芬的颈子，帮助缓解段泽芬颈椎疾病。徐培湘当上村主任后，段泽芬成了她的结对帮扶对象，她往段泽芬家跑得更勤了。

老伴去世后，段泽芬和儿子住在一起，但是儿子脾气不好，又喜欢喝酒，儿子甚至还会动手打母亲，有一次还追到邻居家打母亲。“安居乐业”，徐培湘想到了这四个字。段泽芬他们刚到风阳村的时候，买的是旧房子，这还是国家补贴的钱。徐培湘眼见旧房子破烂不堪，段泽芬的儿子发脾气也就能够理解了。没有安居，怎么乐业啊。吃喝拉撒睡，可是最基本的条件啊。在徐培湘的协调下，段泽芬重建了砖木结构的小青瓦房子。这样一来，段泽芬的儿子终于变乖了，路头路尾碰着徐培湘，“徐姐，徐姐”，嘴巴甜甜的。现在，段泽芬一家种有土地，栽种了猕猴桃，段泽芬的儿子也结婚了，小家庭日子温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徐培湘喜欢牡丹花，因为牡丹花代表圆满、壮丽、付出、信用。徐培湘常常抽时间给牡丹花施肥浇水，期待花开。其实，徐培湘就是大山深处的牡丹花。还有村民，他们勤劳朴实、艰苦奋斗，同样是艳丽的牡丹花。

今年春天，发生新冠肺炎疫情，徐培湘又多了一件事情。扎口子，搞宣传，颠簸来颠簸去，疫情期间没有休息一天，徐培湘差点累趴下了。家里人心疼徐培湘，老公任超当了志愿者，二女儿当了志愿者，大女儿挺着怀孕的大肚子也在一旁散发防疫宣传单。疫情终于缓解了，徐培湘又忙着到每家每户了解情况，狠抓养殖种植，联系买卖，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晴朗的天空中，飘过一丝薄纱似的彩云。段婆婆的家到了。段婆婆说：“徐女子，快坐，快坐，我给你倒口开水喝。”徐培湘说：“段婆婆，不要忙了，我是来给您揉颈子的。”段婆婆哪里肯依，说：“徐女子，今天你就在我这里吃午饭，我给你过生日。”徐培湘吃惊不小，她的生日不是这天，段婆婆是怎么了？再说，她徐培湘怎么可以让长辈给自己过生日？段婆婆看出了徐培湘的心思，说：“管得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就是你的生日。”隔了一阵，段婆婆从厨房拿出一个煮好的鸡蛋，说：“这个鸡蛋是土鸡蛋，我用凉水过了一遍，蛋壳壳好剥，不得沾着蛋心心，我给你剥蛋壳壳，你等一下哦。”段婆婆说：“我娃说你前段时间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你很久都没有去检查了，医生都生气了。现在好了，我们徐女子吃了鸡蛋，一滚一年，一滚一年，徐女子的病，就好了，以后再也没病没灾了。”徐培湘早已经泣不成声了。晴朗的天空中，又飘过一丝薄纱似的彩云。

作者简介：蒋晓东，男，四川绵阳人，从事文艺创作40年，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文艺作品若干，作品多次获当地政府和报刊奖励。2016年出版连环画《文宗欧阳修》（文字撰稿），2019年出版民俗专著《游仙民俗》。有报告文学《迎着朝阳前进的红衣老人》收入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爱华章——四川十佳五老报告文学集》（2019年），有散文小说《欧阳修的绵州情愫》《欧阳修：诗文革新的文坛领袖》《对话欧阳修》《土地工玉子》等等作品收入《天下欧公出涪城》等等选本。编剧法制微电影《我有罪》和四川好人微电影《高坡》，拍摄播出并获奖。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四川散文学会会员，绵阳市评论家协会微电影创作中心特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