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大凉山

刘裕国 郑赤鹰

2020年05月11日12:09  来源:人民网-四川频道
 

1、泸沽湖船歌

说起泸沽湖,人们马上就会想到“女儿国”,是的,这里生活着摩梭人,他们保留着“走婚”习俗,并因此闻名于世。

在许多人心里,泸沽湖是和云南连在一起的,其实,你有所不知,泸沽湖2/3的面积在四川盐源县境内,这个县的泸沽湖镇与云南宁蒗县永宁乡是摩梭人居住最集中的地方。

从这个角度说,你不能不承认,云南发展旅游有想法,起步早,动作大!云南还在那边修了一座机场。相比起来,四川是晚了一步。不过,晚也有晚的好处,起点就高了。环湖看去,四川这边沿湖的建筑保留了摩梭民舍的风格,很有韵味。湖南卫视做了一个很有名气的节目,叫“亲爱的客栈”,就在四川这边的泸沽湖畔选了个点,节目一播,把这栋泸沽湖畔的民舍整火了,尽管住一宿要好几千元,还是被订满了,排队都排不上。

盐源县的县长很有意思,他陪我们去泸沽湖,一路上,开口闭口就是“我们的泸沽湖怎样怎样”,“我们的盐源苹果怎样怎样”,“我们的盐源花椒怎样怎样”,“我们的泸沽湖镇8个村,原来有4个贫困村。现在都脱贫啦”!如数家珍,充满自豪!到后来,他一开口,我们就笑起来,他也忍不住跟着笑!

到湖边坐船的时候,他突然冲着另外几只船喊起来:“不准开船,不准开船!”

原来,那几艘船上的游客没有穿上救生背心。

“不穿上救生背心,不准开船,游客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他大声训斥船主。

船主脸一红,赶紧让游客们穿救生背心。

正是在这片平静的湖面上,我们认识了一位漂亮的摩梭姑娘—格科直玛。她是舍垮村人,舍垮村离湖只有1公里路远。她从上中学的时候就开始在湖里划船,载着游客游览泸沽湖。

我们坐着她的船,离开岸边,穿过芦苇,向湖中岛划去。湖面平静如镜,狮子山的倒影清晰可见,成群的野鸭静静地浮游着,时不时有几只不肯安生,扑扇着翅膀飞起,带起一圈圈涟漪。

湖中央这个小小的岛叫王妃岛。为什么叫王妃岛呢?吱吱呀呀的船声中,她跟我们讲起了其中的故事:这个王妃其实是汉人,名字叫肖淑明,1927年出生于成都一个军人家庭,幼年时随父母迁居雅安。20世纪30年代末,当时统治泸沽湖的摩梭土司喇宝臣到雅安拜见当时的西康省主席刘文辉,请求刘文辉给点枪支弹药,并帮忙介绍一位才女做王妃。刘文辉满口答应。16岁的肖淑明正在雅安明德女子中学读书,被选上了,就成了现代的“王昭君”,成为汉族、摩梭人的“和亲”大使,成为摩梭人心目中的女王,来到了泸沽湖,长年居住在这个岛上,因此,这个岛被称作王妃岛。

肖淑明一生坎坷,历尽磨难,初衷不改,79岁时还担任了“2005东方女性健康文化节”的文化大使,一心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泸沽湖、关心泸沽湖,帮助摩梭人早日摆脱贫穷。2008年10月30日肖淑明突发脑溢血去世,享年81岁。11月9日,按照摩梭人习俗,遗体火葬;遵照老人的遗嘱,骨灰放在王妃岛上。

格科直玛说得很是动情。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曾经在摩梭历史博物馆里当过解说员。

格科直玛于1994年2月出生在她的母系家族大家庭里。按照习俗,祖母让小姨去请来草海喇嘛寺的喇嘛,母亲左手抱着她,右手拿着镰刀、麻秆走出房门来到天井院里,让她沐浴日光。摩梭人的传说中,太阳是一位女人,有了太阳才能万物生长。喇嘛为刚出生的小婴儿取名格科直玛,就是健康成长的意思。

是不是喇嘛预见到格科直玛长大的过程不会顺利,因而给她取的这个名字呢?

格科直玛1岁的时候,寨子里过大年,邻家放鞭炮,她受了惊吓,以后就一直痴痴呆呆的,不会笑,也不说话。家人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但就是不见好转。一直折腾到9岁,家里的钱几乎全部花在为她治病上了,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陷入贫困。

她的小姨一直不肯放弃。小姨读过小学,算是有文化的人,而且多才多艺。有一次,她随摩梭人舞蹈队到西昌参加表演。偶然听人说,要说医术好,那就得数在成都的华西医院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姨动心了。她带着全家凑起来的所有钱,背着9岁的格科直玛来到成都,找到华西医院。说来也真是神奇,医生一针扎下去,格科直玛的大眼睛就变得灵动了,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小姨惊喜若狂,泪流不止。3个月后,格科直玛的病彻底治好了。她们开开心心地回到了舍垮村,那年的9月1日,9岁的格科直玛走进村子的小学教室,也许是开窍了的缘故吧,成绩一直很好,家里就一直供她,她一直读到西昌师范学院毕业,成为村子里学历最高的女孩子。

说到这儿,不能不再次说到她带有传奇色彩的小姨夫。

小姨夫朱文清是上海人,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毕业后当过翻译,当过教师。8年前来泸沽湖旅游,是先爱上了泸沽湖这个地方,还是先爱上了小姨呢?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留下了,不走了。他说:“这里除钱以外的东西,他们都有。”这句话说得很有味道,很有禅意。朱文清和小姨结婚后,成了自由职业者。他把湖光山色拍下来,自己制作明信片等文旅产品,拿到泸沽湖的景点去卖;又把他们的老屋进行改造,接待游客。村子里基础建设搞好了,两口子便将积蓄的资金投资兴修一栋新四合院,准备扩大民俗接待。

这样一个小姨夫,对格科直玛影响自然相当大。格科直玛毕业后,先在西昌当了一段时间幼儿园老师,觉得这个工作不适合自己,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小姨和小姨夫很支持。朱文清联系了一个在云南昆明一家“星巴克”当领班的朋友,说好了,格科直玛就去星巴克当了一名收银员。第一次来到昆明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格科直玛还是十分震撼,很不适应。好在星巴克上班的都是年轻人,氛围很好,而且店里的规章制度很明确,干起来很舒心,每个月能拿到5000元。

没想到的是,上班刚满一年,在老家的小姨出了车祸,格科直玛当即辞掉工作,赶回泸沽湖。

她发现,离开家乡的一年多时间,寨子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政府为让旅游产业助推全镇脱贫,投入了大笔的专项基础建设资金,仅仅是“摩梭家园”“彝家新寨”的民居改造,政府就给每户补助了3万元。还在家门口修通了观光步行道、通车水泥道,所有的古老院落都翻新了,大多数村民都开了民宿接待游客。村里还新建了一座民俗传习所,把摩梭人的习俗文化、传统文化、服饰文化、农耕文化等等,都放进展厅,对游客展示。还从寨子外面的两个取水点引水进村,修建了小桥流水景观,水沟是新开挖的,修有漂亮护栏,有水车在水的冲击下不停地“咿呀”转动。

格科直玛回来后,先是全身心地照顾小姨,小姨康复后,她又应聘到摩梭风俗博物馆当过一阵子解说员,她有文化,形象好,气质佳,一口糯糯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很受游客欢迎。这是她最兴奋、最自得的时候,她愿意把摩梭人的历史、风俗告诉外来的人们,也愿意纠正被误解、误传的许多东西。不过很可惜,不久,博物馆人员调整,她不得不回了家,重新拿起了船桨。上学的时候她就划过船,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巴。这几年不划船了,茧巴也没了,重新握起船桨,还是有点儿吃力的。不过,她知道,这是她们家的生计所在。一艘船,一年能挣不少钱呢!不比她在星巴克少!

划船的时候,同样也有许多人向她发问,她也同样耐心、细致、生动地讲解。

常常有倾慕她的游客问:“姑娘,你走婚了吗?”

格科直玛得体又大方地回答:“我们摩梭女娃娃的秘密,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哦!”

以前黑灯瞎火的村寨街道,现在都有了路灯,亮如白昼。游人白天都游览景点,晚上到文化大院广场观看摩梭传统风情舞蹈表演。村里专门组织了舞蹈队,格科直玛就是其中一员。她和伙伴们身着鲜艳的摩梭服饰,像一条游走的彩龙,围住篝火唱着古老的民谣,跳着千年前先人们跳过的甲搓舞,赢得游客们不断的掌声和喝彩,许多游客也站起来,加入了舞蹈的行列。

就像泸沽湖的湖水一样,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也有波澜起伏的时候。格科直玛放下船桨的时候也在问自己:自己现在还年轻,今后的路怎么走呢?就这么划一辈子的船吗?以后,就成为祖母那样的人,终老在祖母屋里吗?

她很是迷惘。

泸沽湖镇党委书记喇明海也是当地人,眼界却十分开阔。他的大家庭人才辈出,哥哥是民族学院的领导,妹妹在四川省社科院上班,妹夫在省人民银行工作。家庭成员大都在外上班,9兄妹安了9个小家,走出了传统的母系大家族。

喇明海鼓励格科直玛和伙伴们:“现在不是有‘抖音’吗?不是有‘快手’吗?你们都可以上啊!通过这些方法,宣传我们泸沽湖,宣传我们摩梭人的文化、历史,成为‘网红’,这可是一大功绩呢!”

这番话说得格科直玛心动了。她的小姨和小姨夫也鼓励她,她还真的萌生了这样的念头。是啊,能不能在祖母屋里开个直播间呢?能不能在划船的时候,以泸沽湖的山光水色做背景,现场直播呢?能不能把人们带进摩梭人的日常生活里,和摩梭人近距离接触呢?

州委副书记陈忠义多次来过泸沽湖镇,他很赞成县里和镇上的想法。旅游是一个需要政府做好大规划,并持续进行大投入的行业,收益大的却是人民群众。他倒是觉得,现在对泸沽湖和摩梭文化的认识还远远不够。由于种种原因,摩梭人虽然没有界定为一个民族,但是,摩梭的母系社会、摩梭特有的文化,完全可以也应该在中华民族占有一席之地。

他告诉我们:泸沽湖镇4个贫困村,依托旅游产业的引领式发展,2016年有3个村退出贫困村行列,2017年最后1个贫困村也彻底退出。现在全镇进入巩固期。发展民宿接待、打造村寨景观、整顿游客接待秩序、建民俗传习所等等,旅游管理走上正规化。舍垮村除了保留种植原生态的粮食作物,还发展雪桃300亩、食用玫瑰1200亩,这让舍垮村在全镇最先脱颖而出,甩掉贫困帽子,走上小康之路。

泸沽湖,这颗深藏在大山里的明珠,在摩梭人辛勤擦拭下,必将会散发她特有的、更加璀璨的光彩。

2、神秘的利加咀村

从泸沽湖往西,翻过狮子山,很快就进入木里县境。木里的景色与大凉山迥然不同。高大的山峰,一座一座,傲然耸立,相互不买账的样子,不像我们经过的大凉山那些山,一座连着一座,挤在一块儿——我们曾经以为是错觉,后来,木里县的同志告诉我们,实际情况也是这样的。因为木里河流深切,岭谷相对高差很大,全县形成三个大地貌,即西北部的山原地貌,东南部中山深切割山地貌和西南部的高山深切割山貌。全县整个地势南倾,主要河流沿断层由北而南,流入金沙江,并与四条南北向的山脉相间排列,构成了木里藏族自治县地貌的主体,属于典型的高山、山原、峡谷地貌。

公路两旁的植被也与大凉山不同。大凉山的植被也是相当好的,放眼看去,郁郁葱葱,只是仔细观察一下就可以发现,那些植被大都是人工造林的成果。木里却不同,路旁的树木粗壮高大,而且还挂满了丝丝缕缕浅黄色的长须——当地人把它叫作“树胡子”,学名松萝。松萝只能攀附在树上生存,对环境要求零污染,只要有一点污染就会变黑,慢慢死亡,因此可以当作天然环境污染检测器,由此可见木里的环境何等清新。

木里为世人所知晓,不能不提到一个美国人类学家、植物学家、纳西文化研究家约瑟夫·洛克(1884—1962年)。洛克生于奥地利维也纳,1897年开始自习汉文,1913年入美国国籍,1919年为夏威夷学院植物学教授。从1922年起,先后6次到中国,3次到木里。他在《中国西南古纳王国》一书中专门有一章谈及盐源县的历史和地理——其时,木里归盐源管辖。后有专著《中国黄教喇嘛木里王国》问世,详细记载了木里的风光、人文、地理以及他在木里的亲身经历。英国人希尔顿正是根据洛克的描述,创作了《消失的地平线》。

藏传佛教寺庙的金色大顶,高耸入云的皑皑雪山,褐色屋顶的古村落,还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与湖泊……如此丰富的旅游资源,如何用好呢?木里人别出心裁,以线带点,以点带面,打造四种颜色的钻石旅游线路:金色,以18座大小藏传佛教寺庙为主,其中木里大寺供奉的28米高的镏金甲娃强巴佛是当今世界室内镏金强巴佛铜像之最;白色,以雪山为主,恰朗多吉雪山、贡巴拉神山、麦地贡嘎神山……其中,恰朗多吉雪山在世界佛教24圣地中排第11位;褐色,以古村落为主,古老的亚英藏寨、俄亚纳西古寨、利加咀母系部落、项脚明清汉遗民村寨,多姿多彩;绿色,以原始森林与湖泊为主,木里是中国活立木储量第一县,森林覆盖率达到67.3%,红豆杉、云杉、雪松、岩柏组成的浩瀚林海遍布县境。

为了保护这片绿色的土地,木里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2019年3月30日18时许,四川省凉山州木里县雅砻江镇立尔村发生森林火灾,着火点在雅砻江边,距木里县城车程6—7小时,火场平均海拔4000米,多个火点均位于悬崖上,地形复杂、坡陡谷深,交通、通信不便。2019年3月31日下午,扑火人员在转场途中,受瞬间风力风向突变影响,突遇山火爆燃,部分扑火人员失去联系。4月1日晚,经全力搜救,30名失联扑火人员已全部找到,27名森林消防队员和3名地方干部群众牺牲。牺牲的27名森林消防指战员平均年龄只有23岁。45岁的木里县林业局局长杨达瓦算是年纪比较大的,儿子正在读大学。在林业部门,护林防火是头等重要的工作。每年春节前开始,干燥的风从雅砻江河谷中刮过,带走森林中的水分,一个小火星,就能引发一场大火。杨达瓦经常因此出任务。3月30日,杨达瓦原计划去西昌开会,火灾发生,他掉转车头,上山灭火,这次,他再也没能回来……

火灾之后,全国各地捐款捐物。其中最大的一笔捐助来自广东佛山。在佛山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亲自安排下,佛山拿出4000万元,紧急购置了200台配置最高的福田皮卡车,赠送给凉山州各县。4月中旬,这批皮卡全部运抵凉山,连夜开赴各县乡镇。

大香格里拉生态旅游区是四川和云南共同打造的旅游区,木里地处这个旅游区的核心区域。木里对此极为珍惜。他们把旅游扶贫作为重点,由县国资委牵头,集合贫困村的产业基金,在旅游热点地区盖起了3个星级宾馆;全县113个村,全部按6.5米宽的旅游道路修通硬化路;国家电网和4G信号覆盖了所有村子;县里还打造了一批旅游扶贫重点村,建设旅游驿站、乡村民舍,其中有4个示范村,利加咀就是其中一个。

我们驱车沿220省道直奔位于木里南端的屋脚蒙古族乡。沥青路面十分平坦,车子跑得很是轻快。驰离省道之后,进入了一条崎岖的山路,颠簸了很久,才来到利加咀。

这是一个名字很土,但景色很仙的地方!四周群山环绕,地势险要,山高平均在海拔3000米左右,中间是低平开阔的平坝,平坝长度直径不足1公里,呈椭圆形,达卡布沟河流经该地,高山、草甸、花海、溪流,汇成一幅清新脱俗的美丽图画。也许,正因为交通闭塞,才使生活在这里的摩梭人得以保存独特的文化传统,这里是中国最原始、母系文化保存最完整的部落。木里县文旅局副局长冬嘎珠扎告诉我们,在这个母系氏族村落,近400人分属于26个家族,家中由女性主事,家庭成员只有母系的姐妹兄弟及其子女。母系姐妹子女的父亲属于另一个家庭的成员,母系氏族至今实行“走婚制”。女性在家庭中占主要地位,家庭里的成员都是一个母亲或一个祖母的后代。家庭中无男子娶妻,无女子出嫁,始终生活在母亲身边。财产按母系继承,家庭成员的血统完全以母系为准。

天色已晚,我们一行人在利加咀住下。村里人住的都是封闭式的四合院两层木屋。祖母屋通常设在一层。祖母屋的这一排称正房,正房对面为二层楼,叫女楼,楼上主要供成年女子居住,女子要到13岁举行穿裙礼后才能单独有自己的女室。传说中的爬楼梯、敲门、走婚就发生在女室。通常情况下,成年男子是没有自己单独房间的。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我们几个人的下榻之地,居然是三幢独立的、圆木搭建的小别墅。以木制屋,就地取材,天然环保,避免污染;此外,较之砖石结构建筑,木质房屋又可以起到非常好的抗震作用。更让我们吃惊的是,并排的小别墅前方,还有一栋三层高的建筑,利加咀传统建筑风格是封闭四合院木屋,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建筑呢?

主人家领着我们参观,原来,这栋楼是一个民宿客栈。一楼、二楼是单人间或者双人间,三楼则是一个打通的大开间,有点类似会议室,中间摆着一张大桌子,四周是长条靠椅,推开木楔固定的雕花窗,晚风吹来,带来一丝丝甜甜的清香……

另一个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这个主人家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祖母或者母亲,而是一个身材瘦削的摩梭汉子,41岁的杜基。

杜基家兄弟姐妹8个,杜基是老五。现在和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及舅舅住在一起。按照摩梭人的习俗,家里管事的是祖母、母亲,祖母和母亲不在了,舅舅为大,舅舅做主。可是,杜基的舅舅岁数太大了,比杜基整整大了三番。在摩梭人的算法中,一番是12年,也就是说,舅舅已经77岁了,每天,除了戴着水晶太阳镜晒太阳,已经做不了什么事了。两个姐姐没有读过书,杜基在外边打过工,有见识,有胆略,家主的担子只好由杜基挑了起来。

杜基从接手家主的那天起,就萌生了一个想法:盖一个大大的民居。

那时候,利加咀已经名声在外了。2004年,钱钧华写的《女人国:中国母系村落利家嘴》一书出版,引起很大轰动。作者长期潜心研究人类早期习俗以及当代社会问题,《女人国:中国母系村落利家嘴》就是作者在利加咀实地采访写成的专著。通过大量第一手资料以及在当地拍摄的真实照片,介绍了利加咀独特的风俗习惯和母系文化特征,包括他们的饮食起居、家族结构、血缘伦理等等,讲述了许多利加咀人的真实故事。

一位书评人这样评价道:来到举行葬礼的山坳,我的心很静穆。面对新鲜着和腐朽着的五彩缤纷的经幡,面对一堆黑色的灰烬和残剩的没有燃烧完毕的木柴,面对祭祀用过的酒杯、碗盏等等,眼前似乎有若干个化为青烟的灵魂在上下翻飞。我突然感到应该更新审视并领悟生命。

2007年,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香港女教师倾心于摩梭文化,钟情于利加咀村村民乔子平措,住进了利加咀村。

不久,两名德国艺术家来此进行摩梭文化展览和策划筹备。在香港女友的支持和村民的反对声中,平措决定把自己家里的祖母屋作为展品出售给他们。

2017年4月15日,这座有近百年历史的摩梭祖母屋被编号、拆卸,经由丽江、昆明运往北京。这年5月,平措家的祖母屋在北京市朝阳区环铁艺术区9号院被重新拼装并隆重展出。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平措利用卖房所得资金前往永宁聘请摩梭老木匠,按照摩梭传统,在原址建起一座规模更大、文化要素更加典型的摩梭祖母屋。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千里迢迢来到利加咀的人越来越多。人来了,就要有地方住啊。杜基先是把自己家的房间腾了几间出来,接待外来的客人。可是,来的人太多,房间根本不够用。于是,2009年的时候,他把部分老房子拆掉,用两万元钱,盖了几间新的,专门用于接待客人。可是,还是太少,不够住的。他想,为什么不盖一个大一点儿的旅馆呢?他想象中的旅馆,最少应该是三层楼,有三四十间房,还应该有一个大的会客厅,大家可以在一起喝茶,一起聊天,一起唱歌……

不过,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哦!没有几年工夫别想完成!宅基地倒是有的,可是,在利加咀盖房子,总不能盖砖瓦房吧,按传统,得盖木头房,需要大量的木料吧,每家每户每年的木料是有限额的。怎么办?村委会干部听说了,主动提出,给他们家调剂木材配额,每年增加一些。

当然最关键的是缺钱。没办法,只好先赊账了。房子的墙可以用木头,房间里面,像卫生间还是要用瓷砖的,还有门啊、窗啊,都要用雕花木板,都要用钱啊!杜基经常跑的市场是云南永宁镇,骑摩托车要跑1个小时,那儿做生意的大都是摩梭同胞,信得过,赊个两三年没问题。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杜基就像筑窝的燕子一样,把各种建材一点点地往家搬。

他也知道这是个大工程,必须发动全家人一起参与。家主发话,兄弟姐妹挣了钱,每年都要把大头拿回来,用于建房。家主说话,兄弟姐妹还是很听的。不管挣多挣少,每年都要拿回来一些。虽然离杜基想象的还差得很远,但是,离他的梦想总归越来越近了。

木里县文旅局听说了这个事儿,很是重视,他们文旅局正好也是利多咀村的帮扶单位。副局长冬嘎珠扎是个非常耿直的藏族兄弟,他了解情况之后,报告到县里,县里一次性补助了杜基5万元钱。这5万元可是解决了大问题,替杜基还掉了很大一部分债务。

话说这是2016年的事儿了。

一天,杜基家来了几个做大学问的人,被杜基家二楼上的两幅壁画迷住了,他们如获至宝,拿出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端详。两幅壁画色彩斑驳,还是能看出人物山川的轮廓,画工十分精细。

他们问:“这个壁画有年头了吧?”

杜基说:“是,有两百年了。你们去过木里大寺吧,离这里160里路。两百多年前,修木里大寺,来了很多大工匠、大画师。木里大寺修好了,我们家的老祖宗请了两位为木里大寺画画的大画师,在这儿画了一两个月呢!”

“这可是非常珍贵的文物,要保护好哦!”

坐在天井里,他们一行人喝着酥油茶,仔细倾听杜基的打算,很是赞赏:“杜基,有志气,好好干!摩梭文化是一个宝藏啊,我们要好好宣传,让更多的人来看,来了解。你现在做的这个事情非常有意义。”

临走,人家还再三叮嘱:“建民舍,要保持摩梭的原汁原味,有的民舍用了琉璃瓦,亮闪闪的,太刺眼了。”

杜基说:“我们已经定了,用土瓦的。”

杜基家三层楼的民宿是2018年底盖成的,主体工程算是完工了,围墙、小广场还有一些附属工程远没有完成,总算可以开门迎客了。对于那些不远千里,自驾或者徒步来到利加咀村的人们来说,能住上这样的民宿,真是喜出望外。不经意间,杜基成了“网红”。客人们在网上晒图,晒这个藏在深山里的民舍,晒一日三餐的美食,还专门注明,大厨就是杜基的妹妹,在乡政府组织的新型农民工素质提升工程中参加过厨师培训的。早餐,想吃稀饭、面包,还是面条、酥油茶,杜基会征求意见;午餐和晚餐,杜基会先敬酥油茶,再敬青稞酒,菜有荤有素,鸡是杜基家自己喂的,猪是杜基自己养的,梨儿都是刚从树上摘的。除此之外,还出售手工织成的毛毯、腰带、摩梭人的全套衣服等等,这是杜基的姐妹们亲手织的……

这样的结果就是订单源源不断,回头客越来越多。

我们问过杜基:“前前后后,投了多少钱盖民宿呢?”

杜基憨厚地一笑:“哎,真的没办法算,也记不清楚了。”

“那你这民宿怎么收费呢?”

“看人家的情况呗。学生娃嘛,有多少给多少,收过40元一天的。现在,一楼的双人间,80元;二楼的单间就是180元啰。”

他的回答,非常符合摩梭人的习性:钱不重要吗?重要!但是,钱不是所有,更不能代表一切。杜基知道,他们村子里,亲戚也好,朋友也好,乡亲邻里也好,从来没有闹过经济纠纷。这是摩梭人的传统。

我们忍不住好奇,问杜基:“这么些年,有没有爱上哪个摩梭姑娘?”

杜基羞涩地摇摇头。

“有没有摩梭姑娘或者别的姑娘爱上你呢?”

他还是摇头。

“不会吧,你这么帅的一个男子汉哟。”

杜基笑笑。

我们也没有再问了,谁的心里没有一个小秘密呢?我们只希望,杜基在这个小小的母系社会里,找到属于他自己的位置,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3、唱响“盐源苹果”之歌

初秋的盐源县乡村,秋风送爽,果香醉人。举目一望,苍翠的苹果林随着山势连绵起伏,漫向远方,与高原蓝的天空相映媲美。走进苹果园,山泉水在林间淙淙流淌,红苹果缀满枝头,有的羞涩,藏在绿叶背后,若隐若现;有的张扬,站在最高的枝头,极目远眺。

梅雨镇树子洼村的赵兴志走进村子的苹果林,不时地托住一只红了半边脸的苹果,瘦黑的脸上,此时溢出的笑容也同红苹果一样甜美。他一定在憧憬着2019年的苹果节快快到来吧?

去年——2018四川花卉(果类)生态旅游节分会场暨盐源县第二届苹果节上,“苹果王子”被泸沽湖镇雪地落果蔬专业合作社理事长徐兴阳摘走。今年,不知又会“花落谁家”?赵兴志期盼着。和他一样期盼着的果农,在整个盐源县,像苹果树上的苹果一样多,数不过来。

自从盐源县确定在全县“以苹果产业助推乡村脱贫”的方针策略后,不仅在全县广泛发展苹果40万亩,还成功举办了两届苹果旅游节,唱响“盐源苹果”名片效益。2018年10月21日,州委陈忠义副书记亲自前来现场参加了第二届苹果旅游节活动,为盐源果农鼓劲、加油。

在盐源县的苹果种植专合社中,梅雨镇树子洼村赵兴志的盐源县绿领农业发展有限公司与泸沽湖镇徐兴阳任董事长的雪地落果蔬专业合作社,是盐源县苹果产业的“两大龙头”。

尤其是盐源县绿领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赵兴志,个儿不高不大,黑瘦黑瘦,看上去是典型的彝族男子形象。树子洼村在他的带动下,从最早的700亩苹果发展到现在的7000亩,苹果产品不仅被“熊猫指南”平台推广,还成为沃尔玛、华润万家、大润发、大连兴业源等多家全国大型连锁超市的送供水果。2018年,全村的苹果销售额达到970万元。这个收入在贫困的大凉山区,是个令人吃惊的数据。

把小苹果做成了大产业,这是盐源县在脱贫攻坚战中唱得最响亮的一支歌。

盐源是世界公认的7项生态指标都符合苹果生长的优生区域。“盐源苹果”是盐源县特产,皮薄、肉嫩,口感香甜脆,果大、色鲜、味美、无污染,主产区均在海拔2300―2700米的盆地内。这里具有多日照、半干旱的冷凉高地气候特征。2010年9月,经国家质检总局审查,决定对“盐源苹果”进行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

“盐源苹果”不但在内地享有盛誉,在港澳地区,甚至国外的东南亚地区,也很受欢迎。早在1977年的香港市场,“盐源三红”——“红星”“红冠”“红元帅”首次以它独特的风姿韵味令外商一饱口福,让在这里一向走红的美国“蛇果”受到冷落。1982年,在北京农业展览馆的展厅里,盐源“金冠”苹果以光彩夺目的气质力压群芳,赢得了“中国的米丘林”的声誉。1984年在中国农垦系统品种更新协作第二届年会上,“盐源苹果”经过专家们的严格评审打分,“金冠”苹果再次夺得色系第一名。“红星”“红冠”“红元帅”跻身红色系冠军、亚军、殿军。

家乡苹果曾经拥有的这么多美誉,1983年出生的赵兴志并不知道,因为他从小学到大专毕业到外地打工,就从来没有关注过家乡那些难看的“丑苹果”。

赵兴志能够与苹果结缘,也是阴差阳错。

2006年,赵兴志从乐山广播电视学院毕业,回家开了一家日杂店,生意还不错。但不到半年时间,母亲得了直肠癌,送去攀枝花医治,他一个人在医院里整整守护了53天。尽管他有4兄妹,但他最小,在12岁时哥哥姐姐都成家立业,剩下他与年迈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当地习俗,供养父母是幺儿的事。因此,母亲住院,哥哥姐姐不仅没来照看,也没有分担医疗费。父亲积攒的给他创业娶媳妇的7万元钱全部花光,还在亲友处借贷了两万元。

店面没有了,在家里待着也不行,还得还账,种地只能喂饱肚子。没法子,他把家里仅有的260元现金揣在身上,来到成都火车站,准备坐火车去广州打工。等他排队到售票窗口,才从售票员嘴里知道260元买不到一张去广州的车票。

幸好成都有同学,帮他买了南下的车票。

在广东,赵兴志最先进了一家电子厂,流水线上作业。他这个人,有着超人一等的心智和毅力,3个月后,就被提升为拉长。所谓拉长,尽管只是管8个人的最小管理员,但这是他第一次打工第一次当“官”,也满心欢喜。两年后,又被提升为组长,管理3个拉长。为了多挣钱,后来他又跳槽到东莞、深圳的罗湖等地,先后换了7个单位。由于他爱学习,工作积极卖力,后又被提升为车间主任,管理400多人,这个官有点大了,工资也很可观,上万元。最后跟一个副厂长去到青岛的一家大公司。本以为这是一家大公司,全国知名企业,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到了才知道,越是知名企业,竞争对手越多,人事关系越复杂。去了他就后悔了,管理层钩心斗角,相互排挤。他感受到了工作的压力,苦苦地熬了两年后,他决定离开这家公司回乡。这两年中,他在那边遇到一个本村女孩,并结了婚,后来妻子已经怀有身孕,家里父亲又得了脑痛风的病。他想回家孝敬父母。

2012年5月,赵兴志与妻子乘飞机离开了青岛。回到家里,见父亲头痛得厉害,带去攀枝花医院检查,发现有淤血,马上做了开颅手术。父亲名叫赵洪德,当时65岁,在云南当过兵,是个老党员。做开颅手术前,他担心手术失败,就对赵兴志说:“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去过北京,没看过天安门。”父亲遗言般的一番话,赵兴志听得心里难受,决定有条件了一定带父亲去看看天安门。

当时,家乡正在调整产业结构,比如“烟草工程”,把梯田改造成经济林地,种烟草。而村里的那些稀稀拉拉的苹果树还没被重视,在自由散漫地活着。虽说是稀稀拉拉,却也有700余亩,都是老品种,树干大,产量却不高,果子外形也难看,卖不起价,就没人花精力去管理。

陪父亲从医院回来,见村里人都在种见效快的辣椒,赵兴志眼热了。反正闲着没事,赵兴志与妻子一商量,投资了3000元,把自家最大的一块4亩面积的地种了地膜辣椒。结果不懂得防治病虫害,辣椒全得了炭疽病,运到郫县豆瓣厂,只卖了600多元。两口子早出晚归,被太阳晒得漆黑,辛辛苦苦白干了一年不算,还倒贴2000多元的本钱。妻子心里难过,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这次的失败,使赵兴志对搞农业几乎绝望了。就在这时,县上决定大力推广发展具有国家地理保护标志的“盐源苹果”,农业局派出两位老师下乡培训,赵兴志去参加了。正是初冬,老师讲的苹果树的清园技术,就是剪除病枝、打石硫合剂等果树越冬管理技术。村里有苹果树的那些人家,从没有这么干过。赵兴志觉得新鲜,加上他们又讲得头头是道,就听得很认真。培训结束时,还要了老师的联系电话。

恰巧当时村里缺文书,镇上领导找到赵兴志,说他在外面见过世面,又是大专文化,就帮村里做点事。赵兴志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加上父亲特别支持他,每个月还有550元的工资,赵兴志便成了树子洼村的文书。

赵兴志说,树子洼村的苹果树能够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与我当村文书有很大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听了农业局两位老师对苹果树的种植和管理培训,赵兴志便对种植苹果产生了兴趣。他觉得村里大面积发展苹果,有农业局技术老师指导,稳当。

2013年11月的一天,赵兴志在村高音喇叭上吆喝,喊愿意种苹果树的村民,到村委会报名。他是村干部,村民们都信任他,愿意跟他干,当天就有20多户报了名。这让赵兴志对在全村发展苹果产业充满信心。

种苹果,不能一个人干,要有组织有平台才能形成产业。赵兴志的起点就站得高看得远。

赵兴志找到县农业局的李小军,要了3万根甘肃苹果枝条,品种是红富士系列烟富8号、烟富6号等。他又把农业局的李小军、谢玉国两位苹果专家邀请到村里讲授果树嫁接技术,这是村民们亟待掌握的技术。

村子周边山上有野生山丁子,这是嫁接苹果的苗木,历来就有附近村民育种山丁子苗出售。赵兴志从村民手中买回1100株山丁子苗,正月十五那天,请来五六个人帮忙,边嫁接边栽,栽了3天,先把自家的13亩地全部栽上了苹果。他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态度,与苹果较上劲了。

先前还抱着观望态度的村民,见村文书把地都全部栽上了苹果苗,也大胆地跟着栽了。

这一年,树子洼村栽了1000多亩苹果树。

家里的13亩地都押上去了,父亲很担心饿肚子。赵兴志对父亲打包票:“爸,绝对不会让你再过苦日子。”

说归说,赵兴志心里还是有点虚。他不懂果树管理,就让哥、姐教他。村里的张远登、钱国权一直在种苹果,很有经验,有空了就去向他们请教。后来,村里成立合作社,钱国权还被选为合作社理事,成为他的得力帮手。

第二年,赵兴志又带领村里人栽了1000多亩苹果树。除草、修枝、排灌、施肥、治虫……长期的劳作,气候的干燥,让他手上的裂口从没有愈合过。

到2016年,全村苹果树已突破6000亩。全村耕地总共只有6300亩,可见,树子洼村村民们在赵兴志的带动下栽种苹果树的激情有多高。

这时,村里先栽的苹果已经初步挂果,赵兴志已经开始为村里的苹果找市场而奔忙了。

赵兴志说,村里发展苹果树这些年,农业局的李小军老师都有些怕我的电话了。果树有什么问题,赵兴志都给他打电话,或者去农业局直接找他。这都没什么,是他工作的分内事。关键是,很多时候,深更半夜还被他的电话惊醒。李小军曾开玩笑说,赵兴志经常电话骚扰他,只差没把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了。

2016年村里换届选举村支书,全村25个党员,赵兴志以24票当选。2017年1月,赵兴志这个村主任兼代理村支部书记,成为正式村支书,让年满70岁的老党员父亲很是开心。

可是,2019年3月,赵兴志却突然提出辞职。赵兴志的做法,把他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苦口婆心地解释:“现在村里果树发展到近7000亩了,有4000亩已经挂果,我得跑市场。在外面跑,就顾不上村务。今年是脱贫攻坚年,村里事更多,党建任务也繁重,我忙不过来,我不能让村里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几千亩苹果树被砍掉。我们村不缺书记、村主任这样的人才,但缺苹果营销的专业人才,我觉得这个更适合我,我更适合做产业扶贫的带头人。”

赵兴志的话没能让固执的父亲接受,他老人家认定,只有跟着党走,才不会出错。

赵兴志又解释:“我并没有脱离党啊,我仍然是党员啊。”

最后,父亲才道出自己的心病:赵兴志得过全国劳模,考国家公务员可以延到45岁。父亲是希望他成为国家正式干部,才算真正地跟党走。

村里苹果产量一年比一年大,销售压力也越来越大。赵兴志为了全身心投入给苹果找到好的出路,与父亲的观念一直僵持着。但镇长、书记被他说动了,答应赵兴志辞职,但要他推举一个接班人。赵兴志便推荐了比他大一岁的冯永宗,也是致富带头人,在村里很有威望。

赵兴志没忘初心,定准外面的大市场,已经连供两年给沃尔玛。沃尔玛在全国有400多家门店,吞吐量是相当大的。去年两个月,就吞下树子洼村100多万斤苹果,价值410多万元,几乎占去全村销售量的一半。

不过,这样的全国连锁大型超市,却不是那么容易打进的。就在2017年,北京沃尔玛店老总看了他们村的一大卡车苹果后,皱着眉头对他说:“把你们那车丑苹果运回去!”

这句话多么让赵兴志伤心。那一车苹果可是13万斤,千里迢迢地从树子洼村的土路上启程,载着全村果农的期盼运来北京,怎能说运回去就运回去?

无论赵兴志对老总怎样求情,老总都是那一句话,还指着江西、广西那边运来的苹果让赵兴志看。那些苹果的颜色、大小、口感都是分门别类地装选。而自己的苹果,成熟的、不成熟的,大的、小的,颜色深浅不一的,都是一笼统装在箱子里,没有分选。

赵兴志无话可说了。那次一次就损失了好几万元。

通过这次教训,赵兴志去参观了广西乐果产业供应链、江西豪果产业供应链,找出自身原因:盐源缺少一个水果分选线。

2018年6月14日,县委书记来到了树子洼村考察调研,赵兴志详细地汇报分析了村里和整个盐源苹果发展和销售现状:“我们村里的苹果已经打入沃尔玛、华润万家、大润发、大连兴业源等多家全国知名大型超市,这证明我们盐源的苹果的高品质。但是,最开始的2017年,我们的苹果被沃尔玛退回一车,损失几万元,这又说明,我们不会包装、不会选果,缺一个苹果分选线……”

赵兴志的汇报和建议,让书记频频点头。临离开时,书记让赵兴志把自己的想法、思路、建议再好好整理一下,第二天到县上详尽汇报。

书记的话,让赵兴志很感动。夜里,他把这几年全村从发展苹果到四处跑市场推销苹果的经历、感受、想法、建议全部梳理了一遍,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赵兴志是书记在办公室接见的第一个客人。有过昨天的见面,书记给赵兴志留下平易近人的印象,他说话时也不那么拘谨了。他说:“我们盐源苹果现在已经形成拳头产业,只差进一步的品牌提升,增强市场竞争力。这就需要建一个苹果分选包装基地,买一台红外线苹果分选机器,这种机器每小时能分选几十吨……”

书记听得很认真,说:“盐源县早就应该有个这样的基地了。”

很快,县上确定了投资700万元,建苹果分选线基地。建成后,盐源县40万亩苹果都可以来基地进行自动的等级分选、包装,外商也可以直接到基地运货。

县上的这个决定,更是增加了赵兴志对合作社最后4户贫困户2019年脱贫的信心。但他不敢松懈,一直未停过对苹果的改良研究。以前的老品种苹果树,要10年以后才到盛果期,现在村里的苹果,仅需7年就到盛果期。

他还发现,果农们的传统采摘方法很不科学,一到采摘时节,就“一树光”。这样的传统采摘法,存在很大弊端,成熟的、没成熟的都被摘下。那些未成熟的果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不受欢迎的廉价水果了。赵兴志给专合社果农提出新的采摘方式:成熟一批,采摘一批,间隔时间一般10天。这样一来,每斤苹果直接多收入1角多钱。算个细账:一株苹果100斤,多收入10元以上。一亩地80株,就多收入800多元。那么全村的几千亩苹果,仅仅是采摘方法的改变,就多收入几万元。推广到全县,该是一笔多么壮观的收入。

2019年,苹果马上就要成熟上市。赵兴志在与沃尔玛对接时很兴奋地告诉对方,去年县上投建的红外线分选线基地可能投入使用,加上他们将采摘方法进行了改进,不成熟的不下树,苹果口感、外观品相将得到全面保障。

沃尔玛的老总听后很高兴,说:“这样一来,你们盐源苹果就没有几家对手了。”他表示特别期待树子洼村的新苹果上市。

与树子洼村一样,盐源县泸沽湖镇的直普村,原来只有120亩苹果树,2011年开始大面积发展苹果,到现在已经发展到5200亩。2018年初挂果,合作社产苹果100多万斤,年产值300多万元。预计2019年产量200万斤,产值可达800万元。村里13个建档立卡的贫困户都加入了合作社,在2019年,通过苹果产业,也将全面脱贫。

直普村是个贫困村,从村里到城镇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村民们一直以来都是种植土豆、玉米、苦荞等,种植苹果是在去年获得“苹果王子”称号的徐兴阳带动下发展起来的。贫困村民沈叶甲在2013年带着自己的20亩土地加入徐兴阳的合作社,种植了1200多株苹果树。以前家里连照明电都不通,2017年苹果挂果后,给他家带来了从没有过的高收入,去年不仅脱贫,家里还有了电磁炉、电冰箱、电视、洗衣机,还通了网络。贫困户李阿达也是2013年加入合作社的,以前种植土豆和玉米,每年都要吃国家救济粮,改种苹果后,肚子喂饱了,还有余钱。2018年初挂果,一棵树30斤,2019年一棵树能结50斤。算着一年比一年多的收入,李阿达颇为自豪地说:“过了今年,我也不是贫困户了。”

近年来,盐源县着力优化苹果种植布局和品种结构,深入开展品牌创建活动,拓展网络营销渠道,探索出“苹果+旅游”的发展路子,苹果产业效益不断提高、销售价格节节攀升,苹果产业已成为带动群众致富、支撑贫困群众脱贫的重要基础产业,是盐源的支柱产业之一。2019年全县已经种植苹果40.03万亩,预计产量50万吨,产值将超过20亿元。

4、石头窝里长出“金果子”

雷波县的秋天,是从金沙江下游北岸河谷长廊弥漫的浓郁甜蜜的脐橙香味开始的。河谷长廊坡坎上,那些曾经獠牙一样裸露的岩石,已被排列整齐的脐橙树打扮得生机盎然,橙黄的脐橙,在绿叶间闪闪烁烁,像挂满了金灿灿的小太阳。

别小看这些其貌不扬的小果子,它们在当地群众心目中,是金坨坨,是银锭子。

雷波位于我国大西南凉山彝族自治州,与云南仅一江之隔,有长达135公里的金沙江干热河谷地区。这里气候干旱炎热,光照充沛,有效积温高,昼夜温差大,土层松厚,矿物质营养丰富,土壤和水质没有污染,是全国少有的甜橙最适宜生长区。早在1991年,雷波县就开始引种脐橙,让这一“橘中之王”在这里找到了它在全国乃至全世界最适宜的家园,造就它的“植株生长健壮,早结丰产、浓甜芳香、脆嫩化渣、糖酸比高,具有独特的蜂蜜芳香味”而著称的“雷波脐橙”品牌特性,“雷波脐橙”多次荣获各种博览会金奖,成为国家地理标志认证产品,品牌价值评估达25.77亿元,雷波被誉为“中国优质脐橙第一县”。

尽管雷波是四川省18个柑橘优势区域县之一,被列入国家“长江中上游柑橘优势产业带”,却仅有金沙江河谷海拔800米以下的狭长地带适宜种植脐橙。而这片地带几乎都是乱石岗,缺水少土。为了栽种脐橙,村民们在政府的引领和资金补贴政策的鼓励下,创造性地采用“客土掺泥”法建设“果梯”。

所谓“果梯”,就是先把大石头破碎成小石头,再用筛子将金子般珍贵的一点点沙土筛出来,覆盖在石头上面;泥土不足时,从其他地方运回来。乱石成堆的坡地改成果梯后,再配套水渠、水窖、水管等水利灌溉以及田间道路、生物防虫等设施。

2017年底,雷波县制定了金沙江沿岸“百里脐橙长廊”计划,向彝区贫困村新发展2万亩脐橙,涉及贫困户1666户6224人,全部采用高标准建园,让建档立卡贫困户摆脱贫困,也有效衔接乡村振兴战略,助推雷波脱贫奔康。

我们来看看下面一组最新统计数据:2018年雷波全县脐橙种植面积3万亩,产量2.9万吨,产值5.8亿元,带动3500户1.5万农民群众脱贫致富。而地处“百里脐橙长廊”主产基地的五官乡青杠村,脐橙种植面积1万亩,挂果6000亩,2018年脐橙产量达3000万斤,引进水果销售企业和电商122家,微商1000余个,产值达2亿多元,全村7个村民小组384户1603人,户均销售收入超过50万元,人均销售收入超过10万元。

青杠村这个以前出了名的穷石头窝子,不仅依托脐橙产业摆脱了贫困,还依托脐橙产业率先奔向了小康。

青杠村以前同雷波县其他贫困村一样,是个穷得光棍起堆堆,年年都靠国家返回救济粮、救济款过日子的穷石头窝子。

他们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过上让众多农民羡慕的富足生活的?这得从这个村的一个名叫唐朝顺的村支书说起。

唐朝顺1962年出生在五官乡青杠村。这个村离雷波县城15公里,地处金沙江北岸的干热河谷地带,与云南永善县隔江相望。河谷地带四季气候干燥少雨,地势陡峭,漫山遍野的石头。外人说青杠村人,除了石头不缺,什么都缺,就连一捧肥沃的泥土都找不到。

自然条件造就了青杠村的先天不足,而致使这里的人们一代代贫穷着,饥饿着。村民世代在那些石缝里种一些玉米、甘蔗和红苕。一年收成下来,人均分得口粮仅50多公斤。算算,一年365天,每天只有不到3两的粮食。

“天哪,他们是咋个活下来的?”今天的我们看到这里,不禁会问。

唐朝顺说:“那时我们村里人吃红苕,没得哪一家舍得把皮扯了的。”他从出生长到去部队当兵那一年,都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不仅吃不饱饭,就是人畜饮水,都成困难。他清楚地记得,下雨天就接屋檐水吃,挑水要走3里路。一盆水,洗了脸,留着洗脚。洗了脚,还舍不得倒掉,留着喂猪喂牛。

全靠国家每年给救济粮,给救济款。不然,村子里的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来。尽管如此,村里人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住的是茅房,男娃子七八岁了还没得一条裤子穿,大人的衣服更是补丁重补丁。村里长大的女孩子,像逃离麻风村一样,纷纷嫁往村外。外面的女娃子相亲,只要一听媒人说是青杠村的,立马拒绝。幅员7平方公里的青杠村,穷得远近闻名。

1980年,唐朝顺参了军,离开了穷石窝子,成为西充武警中队的一名战士。入伍后,每顿都有饱饭吃的唐朝顺,觉得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各方面表现都很突出,两年时间就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第三年返乡探亲,看到家乡还是他离开时的穷样儿,尤其听到有几户村民正商量着迁居他乡,其中一户还是他家亲戚,唐朝顺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扑簌簌滚落出来。他想到自己再有一年就要退伍了,到时在这样的一个穷窝子里,他该怎样去面对?他能不能凭自己的力量让家乡的人们过得好一点?

1984年,唐朝顺退伍返乡,担任了青杠村民兵连长。为了摆脱贫困娶回媳妇,他回到青杠村,想了几天几夜想到一条致富门路:买台拖拉机运金沙江的河沙到外面工地去卖。想尽办法,才贷了1300元款,买不起新的,他就买了辆旧拖拉机,开始了起早贪黑的卖河沙生涯。

有了挣钱的门路,唐朝顺家的日子自然而然比别人过得好。同龄人还在光棍堆里饿肚子,他已经娶得美人归了。但唐朝顺并没有太开心,村子的穷,像山坡上的石头块一样,哽在他的喉咙里,难受得很。

水,这个最起码的生存保障,多少年来都一直困扰着青杠村的人畜和庄稼。唐朝顺向村委建议,号召村民们到村子周边的大山里去找水源。他的建议得到村两委成员和村民们的一致赞同。于是,青杠村成立了民兵找水组,开始了长达数月的找水行动。最后,一民兵在离村将近10公里的一个大山沟的悬崖上,发现了一眼山泉,报告给村委。村干部们都去看,看过后,都皱起了眉头。

要将这股水引进村子,必须在300多米高的悬崖峭壁上开渠凿沟,这峭壁长度足足有5公里。

面对唯一合适的水源,要引进青杠村,只靠村子的力量,是万万不可能的。唐朝顺建议村两委争取政府的支持。

报告一打上去,上级部门就表态,修引水渠和大堰所需的爆破物质和水泥全部给予解决,自己村上只管出劳力。

峭壁上修渠,那样的施工难度和危险性可想而知。村两委的干部们都看向唐朝顺。唐朝顺一咬牙:“修!只要这条渠修通了,子孙后代都享福。”

但是,站在300米高的峭壁上,用钢钎、二锤凿,用雷管炸药炸,多么危险,许多村民不敢上。唐朝顺在这时,挺身而上,带领村里民兵,身系安全绳,在峭壁上放响了开渠的第一炮。

整整5年半的寒来暑往,每天钢绳铺路、吊绳拴腰、背石运土、山石为灶……

清清山泉从300米高的悬崖峭壁上,一路欢歌,唱进了青杠村新修的大堰,唱进了家家农户的水缸里。

从此,青杠村望天吃饭的历史结束。

接着,改变青杠村人命运的大好事,就一件一件地降临到青杠村人的头上了。

青杠村以前从没栽种过水稻,一年四季的主粮就是红苕,另加玉米、小麦,偶尔有国家救济的大米,攒着,来客人了当肉吃。

村里刚通了山泉水,就遇到县上有一个农业综合开发、水保治理和扶贫开发的项目落实到青杠村,每改1亩水田,政府给补助800元至1200元。当时,青杠村人没有一家有超过800元的存款。可想而知,这是多么有诱惑力的补贴啊。国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来让他们有饱饭吃。

听到这个消息,青杠村人乐癫了。本来是自己受益的事,国家还给那么高的补贴。

那一年,青杠村的乱石滩上,风里雨里,白天夜晚,到处都响着呯呯嘭嘭的声音,到处都是村民热火朝天改土改田、搬石头填土的身影。土不够,唐朝顺的拖拉机正好派上用场,他开着到几公里外的邻村去转运。

那也是一段艰苦奋斗的日子,可以写进青杠村的史册。“三天点一窝苞谷,一个月只能改一分多点地”,从那个年代过来的青杠村人都记得,这是当年改田改土难度的真实写照。

为了防止水田漏水,青杠村人也是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他们有的填土时在下面铺一层塑料布,有的打上水泥地皮……

战天斗地两年下来,青杠村人硬生生地在乱石窝窝里造出了一块块梯田。有水、有田,青杠村人吃上了自己亲手种出的大米,告别了饿肚子的穷日子。

然而,在2002年的某一天,刚过上温饱日子的青杠村人,突然听到唐朝顺在高音喇叭上动员全村村民把所有的田地坡坎都栽种脐橙。

青杠村平静的日子,又被唐朝顺扔下了一枚炸弹。

原来,雷波县委、县政府得悉,金沙江溪洛渡水电站建成蓄水,将淹没县里正在见效的三坪子村等海拔600米以下的所有脐橙基地。为了让这来之不易的“舶来品”新品种“橘子之王”在雷波县继续安营扎寨,拥有自己的新家园,县政府重新规划了五官乡青杠村2500亩新基地,并成立技术专家组前往开发推进。

从这一举措可以看出,雷波县政府已经把“雷波脐橙”当成了大熊猫一样进行保护了。

雷波脐橙,真是不折不扣的“舶来品”,在这片土地上种植不过几年时间。

雷波是出产柑橘的地方,但品种老化,口感差,市场竞争力不强。在1991年,雷波县针这些问题,做出产业调整。在省农业厅经作处、省农科院柑研所、凉山州农业局、州科技局等相关部门关心支持下,引进脐橙无毒苗木和接穗,在金沙江流经的16个乡33个村54个组进行高接换种试验,一举成功。

从一踏上雷波大地、植根雷波土壤开始,脐橙这一“橘中之王”便真正找到了它在全国乃至全球最舒适的“家”——金沙江下游北岸河谷长廊。

据考证,脐橙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20年,在巴西一个修道院,一株橙树发生基因突变,结出的橙果里还有个小橙在尾部,形成“橙里有橙”的特异情形。由于橙子无籽,只能嫁接种植。1870年,脐橙树在美国嫁接成功。经过不断培育演变,脐橙在美国、西班牙等国家和地区,已发展出数十种优良品种。脐橙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不过数十年,引进雷波至今只有短短20多年,然而它却是我国引进国外水果品种的一起最成功案例。

“除了有饭吃,还要有钱用,过上富裕日子。”

2002年,唐朝顺当选为青杠村党支部书记,演讲时给了村民这样的承诺。这时,青杠村人早已吃得饱饭了,缺的就是富裕日子。

国家巨型水电工程溪洛渡电站动工建设,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好机遇——县政府把脐橙基地选择在海拔600米至800米的青杠村。

唐朝顺激动了。他感觉到兑现让青杠村人民过上富裕日子承诺的机会来了。承接了雷波特优脐橙基地建设的任务后,他热情地配合县上派来的专家组,对全村进行了脐橙产业科学种植的布局和规划。

然而,唐朝顺在高音喇叭上一动员,却遭到一片唏嘘的反对声。饿怕了穷怕了的村民们,哪舍得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改来的梯田用来栽种那“不饱肚子”的果树,一大半人家都坚持要种水稻,以至于在脐橙专家给村里规划的每隔50米挖一条水沟和生产便道的项目开工时,本村人都默默抵制,不去上工,逼得唐朝顺过金沙江从云南永善县招来50名村民挖沟筑路。

村民们以为集体罢工能够阻挡唐朝顺把水田用来栽脐橙的想法,他却硬是要干。一些村民便使出了“绝招”,让家里七八十岁的老人躺倒在自家田里,阻挡挖水沟。

也亏唐朝顺想得出,他把自家的棉被抱来,铺在树荫下,让云南民工把老人“请到”被盖上躺着。他还关心地对老人说:“躺地上容易着凉,我给你铺好了床。”

排除万难,水沟挖好了,便道也修好了。栽树苗的时候,村民们又给唐朝顺出难题了。白天栽下的脐橙苗,第二天不见了。唐朝顺找到村民问为啥要拔掉,却说是被别个偷了;还有人更狡猾些,将脐橙树苗拔松,几天就干枯了,还找出理由,说青杠村根本不适合种脐橙。

村里人为反对栽脐橙,所有装神弄鬼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唐朝顺只得白天组织村民栽种脐橙,晚上再带着村组干部和民兵轮流守夜。

这样不是办法。唐朝顺思考着怎样让村民愿意种,乐于种。

一个村民的话让唐朝顺找到了村民们抵触、反对的症结。

那个村民说:“我们都种脐橙,卖不脱咋办?难道用来当干饭吃吗?”

这是村民们的后顾之忧,得给他们吃颗定心丸。唐朝顺立马牵头成立脐橙种植专业合作社,与脐橙种植户签订协议:合作社以每公斤8元的价格收购全部脐橙。这个报价,让村民们大喜过望。要知道,当时的谷子每斤才9分钱。

第一年青杠村脐橙初挂果,按照协议,合作社把全村的果子全部买下。唐朝顺早就在西昌租下8个门市专门卖雷波脐橙,每公斤卖10元,还不愁卖。

村里人见脐橙这么金贵,初尝甜头,种脐橙的热情一下高涨起来。几年下来,全村的田地坡坎都种上了脐橙,就是那些没土的石头缝,背两背篓泥巴也要栽上一株。可谓是“见缝插针”,能利用的空处都长出了脐橙树。

随着面积不断增加,唐朝顺认识到技术和市场是果农收益的保障。他自费到省、州对接部门,联系专家,每月把农技专家请到村里,开展科技培训、院坝讲座,还进行现场指导。县农牧局的林挺俊、科技局的方敏等都是村里的常客,每年都要来村里指导、培训。只靠上级部门的老师还不行,他还要培养村上自己的技术人员。他曾组织村里80名脐橙大户、村民代表、党员、致富能手到广西等脐橙种植区考察、学习,回来后,挑选技术骨干晚上再轮流为村民讲解脐橙种植技术和经验。

跑市场是重中之重的一个环节。没有市场,前面的努力都是白搭。西昌、成都、重庆、北京、上海、广州等等全国各大城市都留下他跑推销的脚印。在县政府的引领下,唐朝顺带着雷波脐橙,连续三年参加了北京农展会,还有成都的春熙路、会展中心,雷波脐橙都获得了美好的声誉和推销佳绩。

经过10多年的艰苦创业,青杠村这个以前远近闻名的穷山村,依托特殊的地理特征和脐橙产业,发展成了现在远近闻名的小康村,成为金沙江畔盛开的一朵奇葩。

雷波县能够被誉为“中国优质脐橙第一县”,把“雷波脐橙”做成一大品牌产业,并成为脱贫攻坚战役中的强大扶贫产业,与雷波县历代县政府领导班子常抓不懈分不开。

1993年,刚从盐源县调来的雷波县委书记杨正勇,到金沙江边南田乡金沙村、五官乡青杠村、卡哈洛乡卡坪村走访,并考察1991年引种成功的脐橙产业,品尝了刚刚挂果的脐橙鲜果,那香气、那甜美味道,让他赞不绝口,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回去后就迅即约请省、州柑橘专家学者前往雷波实地考察,论证可否把脐橙作为雷波特色产业予以大力发展。

专家们通过认真考察、检测、论证,给予了肯定答复。于是,雷波县喊响“发展雷波脐橙”的宣传口号,号召县级机关单位和干部职工积极参与金沙江沿江基层基地开发战略,并要带头承包土地栽种脐橙试验示范。紧接着,《中共雷波县委、雷波县人民政府关于加快优质脐橙基地建设的意见》出台。

随后的20多年里,雷波县的领导班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不贪图个人政绩,历届县委、县政府做着雷波脐橙的发展接力赛,不断加强组织领导,集中水土保持、以工代赈、农业综合开发、科技扶贫、“希望之光”人才培养等项目,捆绑使用各种涉农资金,因地制宜做优品质,推进示范化、规模化、规范化、标准化“四化”建园,实行统一流转、统一规划、统一品种、统一标准、统一技术、分户经营的“五统一分”模式,做到果园建到哪里,坡改梯、水、路、电配套到哪里。

一路走来,雷波脐橙荣誉闪耀:

1995年10月,在北京举办的第二届全国农业博览会上,雷波的“纽荷尔”“奈维林娜”双双被评为金奖,雷波脐橙一举成名。

2006年12月,雷波县获得中国食品工业协会“中国优质脐橙第一县”殊荣。

2010年8月,“雷波脐橙”成功注册为地理标志证明商标,“大凉山·雷波脐橙”成为农业部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保护产品,“雷波脐橙”获得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局颁发的“商标注册证”;同年10月,获得国家质监局地理标志保护产品证书。

2013年9月,中国食品工业协会评估“大凉山·雷波脐橙”价值为36亿元人民币,授予雷波县“全国食品行业农产品品牌建设示范县”称号。

2014年6月,省人民政府授予雷波脐橙“四川名牌”称号。

2016年9月,经网友投票,雷波脐橙名列全国“一村一品”十大知名品牌。

2017年,雷波县进入脱贫攻坚的关键年,制定了金沙江沿岸“百里脐橙长廊”计划,向彝区贫困村新发展2万亩脐橙,涉及贫困户1666户6224人。

经过近30年的发展,现在雷波脐橙已经有了自己一套完整的地方标准。从泥土、植株到果实,包括良种苗木规范、产地环境、生产技术、鲜果四项,哪一项不符合,就不能打“雷波脐橙”的品牌,就是假冒伪劣产品。

“正是因为有了标准化生产,才确保了雷波脐橙的品质。”原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现在的县人大常委会主任阿木布沙对此感触良多。

雷波县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县,也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171个扶贫村,其中20个村有脐橙产业。全县脐橙种植面积3万亩,2019年估计产量2.9万吨,产值5.8亿元。主产区果农户均收入将达到5万元以上,带动3500户1.5万农民群众脱贫致富。

雷波脐橙,金沙江河谷地区农民脱贫致富的“金果子”。           

(责编:袁菡苓、高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