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逐夢人

劉裕國

2020年09月17日16:01  來源:人民網-四川頻道
 

第三部

胸懷 草原一樣遼闊

高原上的康巴男子,自古就是血性漢子,他們在艱難險阻面前,英勇無畏,勇往直前,在親人面前,又柔情萬千,熱情奔放﹔菊美多吉的公務員生涯,短暫12載,面對困難,迎刃而上,毫不退卻﹔面對鄉親和親人,激情滿懷、愛意綿綿。

甘孜州委州政府倡導引領的一場“干群結親幫扶”活動,給甘孜大地干群關系帶來盎然生機。菊美多吉如魚得水,是這場活動的開拓者、最先踐行者。因為,他從一走上工作崗位就這樣默默地干了。他說:“干部就是要像走親戚一樣走進群眾,把群眾當做自己的父母兄妹。”他人的疾苦,隨時都是菊美多吉心中的牽挂。

在鄉親和同事的眼裡,菊美多吉把一生的情和愛都播撒在高原。他留下的一段真情,就像他為村民們修通的水渠,潤澤著他們的心田﹔就像他為村子修通的村道,催促著他們向前昂奮的腳步﹔就像他為他們修建的定居房,暖著他們一年又一年。

菊美多吉,無我忘己的人民公仆,把自己有限的一切都奉獻出去,在自己鐘情的世界裡去認知一個超越自身的境界!去堅守一個崇高的信仰!他的胸懷,就像草原一樣遼闊。

“從沒見過這麼好的好人”

走進距離龍燈鄉政府辦公點不到500米的一間藏式民居,房間不大,卻窗明幾淨,幾樣簡單的家具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台彩電正放著四川康巴衛視節目。房屋的是兩位年過八旬的老人——尕沓大媽和她癱瘓臥床的老伴。他們是據這裡近50公裡遠的龍燈鄉的牧民。他們在這裡安了家,安家的背后藏著一個至今還在被人傳送的美好故事。

談起菊美多吉,尕沓大媽眼裡飽含熱淚,痛惜不已,難過許久后,說出一句:“我活了80多歲,見過的好人很多,卻從沒見到菊美多鄉長這麼好的好人。”

話得從頭說起。那是2009年的一個冬日,菊美多吉還在龍燈鄉工作,他在下鄉走訪返回的途中,一位老人,身背水桶,在山溪邊顫顫巍巍地行走,她彎駝的脊背,瘦削的身子,低垂前伸的腦袋……每一步都顯得十分吃力,仿佛寒風一吹,就會跌倒。

這麼大年歲了,還背水?難道家裡沒有年輕人了嗎?菊美多吉想著,就踩住剎車,跳下車,走到老人跟前,俯身說道:“大媽,我來幫您。”說著,就去取老人背上的水桶。老人對菊美多吉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驚詫,歪著低垂的頭,怔怔地盯住眼前這個壯實的小伙子。老人一直深居寡出,還不認識眼前這個剛調來不久的菊美鄉長。

菊美多吉先給了老人一個微笑,然后說:“老人家,讓我幫你把水送回家吧。”老人見菊美多吉一臉的真誠和親切,就把水桶讓給菊美多吉背。腳下的路,是草地上腳踩出來的一條“蚯蚓”小道,一直彎上山坡的背彎裡。

順著“蚯蚓”小道走了20多分鐘,菊美多吉看到它的盡頭是一頂簡陋破舊的帳篷。小道上的小草沒被腳步踩死,盡管都已經枯黃,但也看得出,只是比兩邊的野草矮了一點點。菊美多吉猜測,這條小道隻有這一家人行走。整個山坡很安靜,帳篷裡也很安靜,連一聲狗吠的聲音都沒有,仿佛陽光也睡著了。

菊美多吉站在帳篷外,回頭看看身后的老人,她行動遲緩,還在十丈之外。菊美多吉站在帳篷外等候,用手背撩了一下額頭汗水,猜測著老人有哪些家人,要是有年輕人,他一定要教育他們一下。

等老人到了,用她那皺巴巴的手撩開帳篷門帘,把菊美多吉讓進帳篷內。

菊美多吉站了足足一分多鐘,目光才適應了帳篷裡的暗,他虛著眼才看清,原來,床上還躺著一個老人。他問給他按板凳坐的老阿媽:“阿媽,這床上是……”

老阿媽看了一眼床上,神色就暗淡起來,說:“是我老伴,風濕痛沒錢治,好多年前就癱瘓,臥在床上,今年85歲了。”

菊美多吉聽得心酸。老阿媽告訴他,自己名叫尕沓,無兒無女,就和老伴相依為命,過著清苦的生活。自從男人下肢癱瘓臥床不起后,家裡的一切活路都由她一肩扛著——背水、撿牛糞、放牧、種收青稞……都靠她。而她也快80歲,眼睛還有白內障。

看著兩位孤苦伶仃的老人和簡陋的帳篷,菊美多吉眼睛澀澀。帳篷內就一張小桌,兩張小板凳,一架床,一床破舊的被褥,一個木樁上挂著兩件破舊的褪色藏青色藏袍。菊美多吉目光在帳篷內搜索了一遍,沒有一件看得過眼的像樣家具,更不說電器了。

看著兩個老人生活的艱辛,菊美多吉眼裡瞬間噙滿淚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在心裡默默地念著這句話。

“尕沓大媽一家生活的困難哪怕像一座大山,我也要幫他們搬走!”菊美多吉暗自在心裡說。

從那天起,尕沓大媽家裡仿佛多了一個兒子。她家的水缸總是滿滿的,清亮的水面常映著菊美多吉熱情的臉﹔菊美多吉幫著送青稞麥去加工房磨成面,山路上的取代了尕沓大媽彎駝的背影﹔菊美多吉撿回的牛糞堆成垛,燃起的火苗舔舐著鍋底,溫暖著大媽家的帳篷﹔菊美多吉忙空了,坐下來陪兩位老人擺的龍門陣,驅趕著他們的寂寞﹔菊美多吉講的外面的新鮮事,舒展著他們臉上的皺紋……

朝陽裡,夕陽下,節假日,下班后,菊美多吉的身影在不同的時間裡出現的尕沓大媽的帳篷內,帳篷外。作為鄉長,他本來工作繁忙,幫助尕沓大媽家做事,都是犧牲他的休息時間,如果隔上一個星期不去,他心裡就牽挂不已,仿佛兩個老人已然就是自己的長輩,自己的家人了。

菊美多吉說:“心中有真愛,再忙也有閑!”

這一年新年到了,家人都盼著菊美多吉早點回去團聚,他卻給妻子打去一個電話,說,不回來了。這個團聚的日子,是他們早就約定好的,尤其兒子,經常在電話裡喊他買糖回去給他吃,他每次都答應得那麼爽快。他的一句“不回來了”讓妻子哭了,兒子也哭了,阿爸阿媽也在背地裡抹眼淚。

菊美多吉在年節到來時,突然決定放棄與家人難得一聚的日子,是因為他想到尕沓大媽和丈夫還住在那麼破舊冷清的帳篷裡,在這萬家團圓的節日裡,他們卻感受不到節日的快樂。他利用這個假期,在鄉政府附近的居民聚居點打聽到有空房出租,正好適合尕沓大媽和老伴居住。那次,他第一眼見到尕沓大媽和老伴住在牧區山坡的帳篷裡,就動了讓他們搬遷到鄉場附近居住的念頭,這樣一來,照顧他們也方便了,再者,自己事情多,有時外出開會或忙別的工作,讓其他的同事去照顧也方便,他也不用在那些下暴雨、下大雪、刮大風的日子裡替兩位老人提心吊膽了。

菊美多吉掏出自己的錢,把房子租下后,又喊來過年留守的同事幫助打掃干淨,還買了一套嶄新的床上用品,把床鋪好,就驅車直奔尕沓大媽家。當尕沓大媽聽清楚菊美鄉長是來讓她搬家到鄉場居住時,半張著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看到菊美多吉與同事幫把幾件簡陋的家具往車上搬時,才相信是真實的,感動得老淚長淌,她就那麼痴呆地站著,看著菊美多吉與同事把不能行走的老伴抬上車,才留戀地回望一眼破舊的帳篷,有些不舍地往車子走去。

在車上,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老伴說:“我們兩口子這一輩子無兒無女,菊美鄉長就像親生兒子一樣,我們今后咋個報答他的大恩大德哦……”說著聲音竟然哽咽起來。

到了出租房,菊美多吉與同事把癱瘓老人抬進屋,幫他們把僅有幾件家具搬進屋,又告訴尕沓大媽怎樣用自來水后,太陽已經落坡了,他們才回到鄉政府。

菊美多吉的確像他們的親兒子,甚至,有些兒子也沒有這麼貼心。讓尕沓大媽兩老人搬進緊鄰鄉政府的出租屋,菊美多吉了卻了一樁心事,但還有一樁心事讓他牽挂。

過了年,菊美多吉把車開到出租屋前,喊尕沓大媽上車。尕沓大媽見是菊美鄉長在車上喊她,不知上車干什麼,笑盈盈地問:“菊美鄉長,你要把我拉到哪裡去?我那裡也不去了,就住這兒,很舒服呢,不搬家了。”

菊美多吉笑著說:“尕沓大媽,我不是讓你又搬家,是送你去康定醫院做白內障手術。”

“康定啊?那麼遠,我從來沒去過呢,莫把我老婆子弄丟了哦?老頭子還需要人照顧呢。”尕沓大媽說話聲音比以前精神風趣多了。

這時,車上下來兩個年輕女人,站在尕沓大媽面前。菊美多吉問:“尕沓大媽,你認不認識她們兩人?”

尕沓大媽瞇縫著眼,直搖頭,說:“我眼睛模糊,看不清楚。”

“姑媽,是我們呢,你的侄女。”兩個女子同聲說。

菊美多久又給了尕沓大媽一個驚喜。他早就想到,要帶尕沓大媽去康定做白內障手術,床上老人需要人照顧,尕沓大媽手術后回來,也需要人照顧,便讓村干部幫助打聽兩個老人的親戚,終於找到她娘家的侄女,做通思想工作,就帶來這裡了。

尕沓大媽白內障手術很成功,回到龍燈鄉住處,由兩個侄女照顧,菊美多吉也很放心了。但是,在一個周末,菊美多吉去探望他們時,交談中菊美多吉發現老人心情並不愉快,菊美多吉以為她的兩侄女照顧不周。悄悄問兩個侄女,侄女說,是老人覺得一直租住別人的房子,心裡總是沒有歸屬感。

菊美多吉一想,也是啊,老人一輩子住自己的帳篷,雖然破舊,那畢竟是自己的家。怎樣才能讓老人有家的感覺呢?除非是這房子成為他們自己的。菊美多吉找到問房東,問願不願意賣出那房子。這時房東兒子在縣城買了新房,正想把老房子處理掉。菊美多吉一聽,心裡一樂了,問:“這兩間,賣多少錢?”

房東說:“看在鄉長的面子,又是做善事,給孤寡老人養老居住,房子本來可以賣一萬六的,他也做點善事,就少賣兩千吧。”

在當地,這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買房的錢從那兒來?捐吧。菊美多吉打定主意,先在鄉上干部會議上開了給尕沓大媽捐款的動員大會,自己先帶頭摸出捐款,干部們紛紛湊錢,一萬多元錢就那麼輕而易舉地捐夠了。這處房子所在地是一處民居集中點,全是藏式建筑,有平房,有樓房,交通很是方便。

鄉政府工作人員並不多,幾個鄉干部湊夠了買房的錢,為兩個老人把那棟不大的房子買下,讓他們有了自己固定的居所。

尕沓大媽和床上的老人再一次流出了感激的淚水。

菊美多吉不僅把孤寡老人當成自己的父母,還把同事當成自己的兄弟。

發現一團薄涼就送去一縷陽光

前些年,路大多不好走,有的路挂在峭壁懸崖上,還是碎石泥路,彎多坡多坑窪多,被外面來的人稱做“三多”路。到冬日,下雪積冰,更是危險,步行都容易摔跟斗,而鄉干部下村工作,近則幾公裡,遠則幾十公裡,隻得靠摩托代步,不然,一天的時間就消磨在來回的路上了。因而,鄉上的干部沒有誰在下鄉途中沒摔過跟斗,身上免不了挂傷擦傷。

那一年冬天,一位同事在騎摩托下鄉的路上,卻摔得有些過狠,腿斷了,被當地村民看見,送到鄉政府。同事左腿一道10多公分長的傷口,白生生的骨頭都露了出來,看著就慘得慌。菊美多吉心疼不已,趕緊用車把受傷同事送到醫院,他在心裡直怪自己這個當鄉長的沒把部下照顧好。

辦理完入院手續后,經過傷事檢查,醫生告訴菊美多吉,同事的腿不僅摔斷,小便也困難,需要導尿。同事家在外地,是個與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還沒有成家。他弄清自己傷情后,情緒一下很低落。他怕落下殘疾,影響工作不說,將來怕是連對象都不好找。看到同事一臉的痛苦,菊美多吉心裡也隱隱作疼,他決定留在醫院陪伴他。他輕輕坐在病床邊,伸手握住同事的手,兩眼看著他,像個老大哥一樣安慰他,鼓勵他,給他力量和信心。一連幾天,菊美多吉一直陪在同事身邊,給他喂水、喂飯、喂藥,還為他套尿管,倒大小便,擦洗身子……這些連親兄弟都未必能做到的事,菊美多吉做到了。

后來,這位同事痊愈了,身體也沒有留下什麼殘疾,高高興興地重返工作崗位。他常常對同事談起這段經歷,說菊美多吉比他的親兄弟還要親。那一天,當菊美多吉離去的噩耗傳到他耳朵裡,他正在辦公室裡整理材料,“哇”地一聲哭起來……送行那天,他臂戴黑紗,默默地走在長長的隊伍中,他的眼淚一直沒停過……

真情是一片照射在冬日的陽光。還是一個冬日的故事。菊美多吉在扎拖鄉工作,那裡的氣候惡劣,一到冬天,就漫天寒風卷著雪花狂舞,山谷裡發出“嗚嗚”的獅吼。這樣的天氣,村民們大多窩在家裡烤火燒羊肉燒土豆,不敢出門,而作為鄉干部,要關心老百姓和他們的家畜安全過冬,越是惡劣天氣,越是要到鄉下去走訪查看。那時,菊美多吉剛上班不久,還沒有汽車,每次下鄉都是騎摩托。他在轉過一個山埡口,見路邊一個凹凼處卷縮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身面蓋著一層雪花。他以為是一隻被凍住了的一隻什麼野生動物或者牲畜,剎住摩托車靠近細看,卻是一個被凍得快不行了的老大爺。他心裡一緊,俯下身去喊道:“老人家、老人家……”急忙取下皮手套,伸出手探鼻息,還好,還有熱氣。菊美多吉趕緊把身上的長大衣脫下,拍掉老人身上的雪花,披在他身上。

老人嘴唇打著哆嗦,口齒有些不清,菊美多吉好不容易才聽明白,他的兩隻羊昨晚不見了,出來找了幾個山頭都還沒找到,一陣大風刮來,就蹲那裡避風,這一蹲下,就起不來了。他說:“要不是你來,我恐怕就要凍死在這荒郊野外。”

菊美多吉說:“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雪,趕快回家吧。”菊美多吉冒雪把老人送回了家。結果,羊沒跑遠,跑進了鄰居的院子,被家裡人領回了。

隻要發現一團薄涼,就送去一縷陽光,這就是川西高原人民心中的好鄉長菊美多吉。

扎拖鄉地處鮮水河峽谷,距道孚縣城70多公裡,全鄉317戶1700多人,分散居住在山腰、河谷地帶,不通公路不通電。扎拖鄉有一個偏遠的村庄叫扎拖村,菊美多吉是這個村的包村干部。扎拖村的一個向陽背風的山坳處,住著村民貢尼一家子。貢尼一家世代刀耕火種著幾塊淺薄的坡地,艱辛度日。生活雖然艱辛,貢尼還是娶到了願意與他同甘共苦的女人。不久,女人就有了身孕。

在當地,由於交通、習俗等多種因素的限制,大多數孕婦是不會去做定期胎檢的。貢尼的妻子也是一樣,把懷孕沒當一回事,該爬坡下坎干農活依舊去爬坡下坎。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腹中胎兒一天一天地長大。彎腰、行走不太方便了,貢尼才不讓妻子下地干活。

到冬天,也就是2005年11月的一個寒冷的夜裡,貢尼的妻子突然肚疼起來,越疼越厲害。原來是小家伙不想在娘肚裡待了。貢尼跌跌撞撞地請回村中接生婆,接生婆看著臉疼得發白的產婦,嘴裡“咦”了一聲,感覺不妙。一查看,真的是“橫胎”,她沒法,對貢尼攤攤手,說,快送醫院。

深更半夜的鄉公路上,寒風料峭。貢尼袖著手,焦急的在公路上徘徊。不遠處鄉上零星的房屋安靜在黑黑的夜色裡。風,在遠處的山口鬼魅般地嘶吼。

貢尼在渴盼一輛車的到來。可是,這冬季的深夜,偏遠的扎拖鄉公路上哪有車輛行駛。貢尼想著妻子痛苦的呻吟和還未出世的孩子的性命,焦急得在這寒冷的冬夜,額頭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粒。

到哪裡找車呢?到哪裡找車呢?他心裡狂吼著,恨不得自己變成一輛小車,馬上把妻子送去縣醫院。但是,他是人啊,他隻有兩條腿。要是他是有四條腿的馬也好啊,也能把妻子駝去70公裡遠的縣城。

菊美鄉長!貢尼眼前亮起了火把。

這年,菊美多吉已到扎拖鄉任職五年,幾乎村村寨寨的鄉民都認識他,因為他不管走訪到哪裡,總有句口頭禪,“有困難,找我”。起初,村民們不信。慢慢地,村民們發現,不管大事小事,隻要找到菊美鄉長,他都一件一件地認真解決。“有困難,找菊美”,這句話也慢慢地在村民們口中流傳開來。

當貢尼想到菊美鄉長時,他心裡又忐忑起來。菊美鄉長平時啥事都可以幫村民們辦,可是,這是送孕婦,他願意嗎?要知道,在當地,婦女懷孕期間,走親戚也是忌諱的,何況,這是生孩子。“寧抬一具尸體,不碰一個孕婦”,這習俗在當地已流傳千載,可謂根深蒂固。

但是,此時,妻子孩子的性命攸關,貢尼實在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了。

他走進鄉政府駐地,舉起凍得冰涼的手,敲響了菊美多吉的寢室門。

菊美多吉下鄉走訪了一天,已經疲憊地進入夢鄉,模糊中聽到敲門聲,他輕聲問道,那個?有啥事?

貢尼把老婆難產得去縣醫院的事剛說出,菊美多吉二話沒說,安慰貢尼,你別急,我馬上送你們去縣醫院。

貢尼沒想到,他准備了一肚子求菊美多吉的話,連一句都沒用上,菊美就爽快地答應了。

菊美大家開著鄉上唯一的一輛舊吉普車,冒著夜的寒冷,把貢尼和妻子送到縣醫院。由於送得及時,貢尼的妻子和孩子都保住了。

如今,貢尼的孩子已經上初中了,一家人幸福美好地生活著。他們的救命恩人菊美多吉,雖然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卻永遠地活在他們心中,每到菊美多吉的祭日,他們都會點燃酥油燈,為菊美多吉祈禱。

老百姓的事比天大

菊美多吉常說,學生娃是高原的希望和未來。他對高原的學生就讀和學習格外的關心。

2009年8月,瓦日鄉熱瓦村學生單孜降澤考上了成都禮儀職中,要開學了,單孜降澤在父母的陪同下來到成都,從沒到過成都的他們,好不容易左打聽,又打聽,穿了大街過小巷,找到學校,卻因為戶口本上的名字和身份証不一致,辦不了入學手續。當時距開學隻有三天時間了,單孜降澤的父母心急如焚。他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還是報名處的老師提醒他們,給當地鄉政府求助,出具相關証明就可辦理入學手續。

幸好單孜降澤父親有菊美鄉長的電話號碼。撥打時心裡還猶豫,怕菊美鄉長忙,不理會他。當把菊美多吉的電話撥通時,菊美多吉的聲音馬上就從電話那頭的家鄉傳到了成都,菊美多吉在電話裡問明情況后,沒半點遲疑,立馬回答:“好,我辦。”

單孜降澤的父母沒想到,他們覺得的大麻煩,菊美鄉長會這麼爽快就答應下來。

答應隻需一句話,但要辦好這件事,卻要付出許多。菊美多吉接了電話后,就立馬開始行動了。他深知,高原上要考出去一個學子,是很不容易的,就如他。高原上的百姓,以前本來就不重視讀書,好在這些年經過宣傳和政府的教育補貼,90%以上的農家孩子都進了學校。既然考上了,就得盡全力去讀。

菊美多吉把這事兒全包了:到鄉政府核實戶口、到派出所再確認、讓村民出具証明、再到縣戶籍辦修改……這麼多環節,他不厭其煩地一個一個去跑。終於在開學前一天辦理完畢,菊美多吉又連夜驅車趕往成都,轉了好多路,又是導航又是打電話,才找到單孜降澤與她父母住的學校不遠處一家私人小旅館。當菊美多吉把改好的戶口本和証明手續親自送到了單孜降澤父親手中時,單孜降澤的父親幾乎就要給菊美多吉跪下了。他激動得話語打結:“菊美……鄉長,你……你真是老百姓的……活佛啊。”

他不知道,菊美多吉還沒吃晚飯呢。

臨走時,菊美多吉握住單孜降澤父親的手,說:“孩子讀書有什麼困難,你直接給我打電話,我解決,必須讓孩子把學上完,畢業后才好給家鄉建設服務。”

現在單孜降澤早已參加了工作,有了一份優厚的工資待遇。每當想起現在的幸福生活,她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不辭辛勞幫她辦入校手續的菊美多吉,他就會痛惜得兩眼婆娑,想要是菊美鄉長還在,多好啊,她可以去探望他,報答他。不過,單孜降澤也知道,菊美鄉長為高原人們做了很多實事,他是完全出自於內心,出自於一個黨員干部對人民群眾的真情服務,是不會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報答的。

菊美多吉剛離去不久的一天,有記者前去採訪菊美多吉的典型事跡,一個叫達瓦吉的中學生主動來到記者面前,她背上還背著一個書包,剛從學校裡出來,女孩大方地告訴記者:“沒有菊美叔叔幾年前給我的鼓勵和支持,就沒有我今天燦爛的笑臉。”

達瓦吉家在扎拖鄉,當年菊美多吉當調到這裡參加工作不久,看到很多孩子都不上學,他便四處下鄉動員,聽說達瓦吉因為家裡窮,她母親不讓她上學了。菊美多吉找到達瓦吉的阿媽來色卓瑪,勸她不要讓孩子輟學。可她說,放牛羊也不需要讀什麼書,隻要會數數,曉得自己家有多少頭牛羊就行了。

菊美多吉一聽,有些發急,他這才了解到村民們不願讓子女上學的真正原因,原來是他們的認識就有問題,對於讀書的觀點認知就是錯誤的。他說:“我們藏族人說,雪怕太陽花怕霜,人間最怕沒學上﹔沒有知識的人就像沒有香味的杜鵑花。一定要讓孩子上學,讓她成為對家鄉對國家真正有用的人。”

在菊美多吉的多次開導和鼓勵下,達瓦吉終於復學了,還上了康北高中。村民來色卓瑪每每談到菊美多吉,總會流下熱淚,她說:“那時,菊美不僅天天到我家中做工作,孩子入學后他還一直資助,經常給孩子送衣服,送文具,對家中的困難也是盡心盡力幫助,他把黨和政府的關懷送到我們全家人的心窩裡了!”

2009年,四川省開始對涉藏州縣學生在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基礎上,實施3年免費職業教育。

政策下來后,菊美多吉很興奮。他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把3年免費職業教育的政策翻譯成藏文,發放到全鄉,四處動員,告訴老鄉們:這是提高涉藏州縣教學質量和增加學生就業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莫錯過。他還從規范學生的檔案戶籍入手,一個村一個村查,確保每個學齡兒童都能按時入學。

如今,經他動員參加“9+3”職業技術教育的學生已經陸陸續續走上了工作崗位,他們心裡明白,他們有今天,多虧了菊美多吉叔叔的一片熱心。

走訪農牧民,不少人都拿出一個他們喜愛的小冊子,都說這是菊美多吉傳遞黨的溫暖的又一見証。小冊子上有藏漢兩種文字,清清楚楚地寫著 “9+3”職業技術教育、農村低保、新農合、農村養老保險、退耕還林等政策規定。

近些年,黨和國家針對涉藏州縣制定和出台了一系列惠及民生的政策和項目計劃,菊美多吉用所學的藏漢翻譯知識,烤著火盆,挑燈夜戰,翻譯成冊,挨戶發放,還走到農牧區去講解,在黨和群眾之間架起一座座連心橋。

無論何時何地,“群眾”二字在菊美多吉的心中都有沉甸甸的分量。

他服務過的三個鄉的百姓都說,菊美鄉長的兜裡常常揣著小本子、小紙條,記錄著群眾要辦的事。雖然每一條都很平淡、瑣碎,但在他看來,都是大事,必辦,急辦!

就在2012年菊美多吉離去前一個月的4月22日,他得知在州府求學時的一個同學的姑媽得病了,這個同學老家就在瓦日鄉,他們一起參加工作。同學回來看望住院的85歲的姑媽,菊美多吉前去與老同學見面,也順帶看望住院的老人。菊美多吉來醫院時沒跟同學打電話,當推開病房門出現在同學面前時,同學很是驚訝。同學知道,他們一起參加工作,一起參加工作,自己還是一個普通公務員,而菊美已經是“大鄉長”了,在鄉鎮,鄉長是最忙得一個,居然抽時間來到病房看望病人。同學還愣怔著,菊美多久先開口了:“聽說阿媽生病住院了,我很擔心,她85歲了,要好好醫治。”

同學說:“就怕驚擾你這個大鄉長,沒告訴你我回來陪護姑媽,你也居然知道了。”

菊美多吉笑著說:“各村的老人我都記挂在心上呢,希望他們健康幸福地活著,多看看今后的好日子。”

其實這個同學一直把菊美多吉當作工作中的榜樣,對菊美多吉很是敬佩。他們都是2001年7月參加工作,一批同學中,菊美多吉是最先入黨,也是最先被提拔為基層領導干部。當2010年菊美多吉被調到瓦日鄉任鄉長時,這位同學每次回到家鄉,都會聽到家人講,村裡人遇到什麼困難都愛找他,菊美多吉都記在本子上,一件一件地幫助解決。他還經常與菊美深談,交流工作心得。他從菊美多吉那裡學到不少工作經驗。

菊美多吉臨走時,拉住病床上的阿媽問候一番后,掏出200元錢硬塞進阿媽手中。同學的表哥拿著菊美的200元追出去要還給他。結果,錢沒還回去,回病房時手裡還多了一本《新華字典》。

同學問表哥:“咋回事?”

表哥說:“菊美鄉長給村裡高絨翁姆女兒買的,讓我幫他帶回去交給她。”

原來,菊美多吉在與同學的表哥推讓那200元錢時,手碰到了包裡的新華字典,才記起高絨翁姆與同學表哥是一個村的,就順便讓他幫個忙。這是上次下村走訪困難戶時,菊美多吉得知高絨翁姆家女兒上學缺一本新華字典,家裡沒錢,就一直拖著沒買。菊美多吉就把這件事記在本子上,買好了隨時都揣在身上的包裡,想方便時就送過去。

魯村村民沃孜降澤說:“菊美鄉長的手機總是24小時開機,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隻要有事總能找到他。”

筆者曾問魯村村民沃孜降澤:“為什麼有事都愛找菊美鄉長?不去找別的人?”

沃孜降澤說:“菊美鄉長和我們沒距離呀,在我們老百姓心中,他就是一個值得信賴的辦事員,沒人管的事,他都管,從不推諉踢皮球。”

從沃孜降澤朴實的語言中,我們能夠感受到菊美多吉在老百姓中的份量,也能看出,他與群眾的零距離干群關系。能夠做到這一點,需要多少的付出?

大事小事都記錄在本子上,這是菊美多吉參加工作以來的一門法寶。什麼事急著辦,什麼事可以緩一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類似這樣的備忘錄,菊美多吉記了很多,每一條記錄又都是那麼認真細致:

4月11日:仁孜家的醫保本戶名需到縣戶籍辦重新核實。

5月3日:看望腳傷住院的得吉阿媽。

5月16日:堯日村村支部的圖書架差兩枚螺絲。

……

每一條記錄,他都是要去認真做,從那些被他自己勾去的記錄,可以看到離去之前,90%以上的記錄都得到妥善處理和解決。

菊美多吉就是這樣,把掉在地上沒人管的事“撿起來”放在手上,把需要幫助的困難群眾“供起來”放在心裡。他帶著這樣一種“群眾利益無小事”的情懷,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菊美是我的驕傲!”

菊美多吉走后的那些日子,他阿爸睡覺都開著手機,聽到手機響,他仿佛覺得是兒子打來的。他感覺兒子沒有離去,兒子還和平常一樣,就在遠方,就在忙碌的工作崗位上……他感覺,兒子一定會回來。

是的,菊美多吉,他應該回來,阿爸需要他,家人需要他。

2012年,菊美多吉離去的時候,他工作過的扎拖鄉、龍燈鄉、瓦日鄉,一幢幢充滿濃郁藏式風情的新居,如春雨后的蘑菇般破土而出,撒落在山谷和草原,充滿在時代氣息。高原上的農牧民普遍都搬進了新房,可那時他的阿爸阿媽還住在陳舊的老屋裡。

七年前,菊美多吉就曾經對阿爸許諾:要修新房子,讓苦了一輩子的阿爸阿媽住得寬敞點、舒適點。從他說了那天起,全家人就都期盼著。

2006年4月,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菊美多吉的阿爸把建房的木料在這個時節備好了,等著兒子有空了回來規劃,買磚塊、砂石,請匠人,好動工修新房。

阿爸打電話把備好木料的事告訴菊美多吉,那時,他還在扎拖鄉扎拖村當包村干部,那裡的通村公路正修得如火如荼,項目是他爭取到的,他又是一線總指揮,組織村民投工投勞,協調工地上的各種急事難事,哪有時間回去張羅家裡建新房。菊美多吉隻好歉疚地在電話裡對阿爸說:“阿爸,我現在忙,等我忙完這陣子就回來。”

到2007年藏歷新年,扎拖村的路已通車了,菊美多吉回到老家過年,讓阿爸把三個姐姐、姐夫都請到家裡吃年飯,他給大家敬酒,說:“我准備過完年就動工修房子,到時要辛苦大家了!”姐姐、姐夫們都爽朗地答應著。大姐說:“菊美弟弟,這老房子早就該修建了,你看村裡,就連以前最窮的旺堆家都修了新房了。”

可回到鄉裡,正趕上扎壩片區旅游宣傳工作拉開序幕,印發宣傳單,拍制宣傳片,舉辦“爬房子”比賽,活動一個接著一個,菊美多吉一去就忙得脫不開身。

一年又一年,阿爸見兒子這麼忙,從此再也沒有向他提過修房子的事。

2009年,四川省的重大民生工程——“牧民定居行動計劃”在牧區啟動。菊美多吉全身心地投入,抓質量,抓進度,起早貪黑在工地,高血壓時常引起頭痛,一連幾個月都沒時間回家。

阿媽說,別人家都住上新房了,我們家的建材還堆在院子裡。阿爸說,多吉娃子太忙了,高血壓那麼嚴重都沒時間去治,哪裡還有空回來修房子?

他把生命的時刻表都交給了老百姓,他把修房子的遺憾留給了自己,留給了老阿爸。

2013年3月的一天,筆者作為記者到他家採訪,站在他家房前,天空彌漫的細雨,淋著這堆紋絲未動的木料,木已見朽,老屋依舊。

菊美多吉常對同事們說,老阿爸對他的理解和寬容太多太多。

那年他剛參加工作不久,他阿爸病了,他姐姐和親友都趕來了,他卻在扎拖鄉波羅塘村拉嘎家搶救正被泥石流吞噬著的財產。

他爺爺去世了,他是家裡唯一的孫子,按理應該回家送終,他卻在去省農科所、種子公司的路上奔忙。

他是阿爸的獨子,按照藏家的傳統,他應該留在家中挑家務,盡孝心,侍奉老人。但當他成為一名公務員以后,他給自己安了一個流動的家,原本真正的家,卻成了他的客棧,阿爸阿媽更多的是聽他從遠處給家裡打電話,卻從來沒有責怪過他。

阿爸也生過他的氣,那是因為他的高血壓病,阿爸一次次勸他去看醫生,他總是說“好,明天就去。”可他一直都在應付阿爸,阿爸隻有疼在心裡。

但,阿爸為有他這樣的兒子感到自豪!他阿爸不止一次地對記者說:“菊美是我的驕傲!”

永遠的微笑永遠的思念

菊美多吉在2012年5月18日走了,留下淚眼汪汪的妻子昂旺巴姆、四歲的兒子貢嘎曲扎,還有2012年12月19日才出生的遺腹女昂旺升措。

女兒名字是菊美多吉生前就給取好的,昂旺在藏語裡的意思是“美妙的聲音”,升措則是“大海”。多麼美好又富有詩意的名字!菊美多吉愛家愛孩子敬老人,他多想盡好一個丈夫、父親和兒子的職責,多想把情愛多分一點給妻子和孩子,但是,他已經無法顧及。

其實,對家人,菊美多吉一直都極少顧及。

2008年春暖花開的時節,菊美多吉正在與昂旺巴姆談戀愛。昂旺巴姆在紅頂鄉小學教書,紅頂鄉與菊美多吉工作的扎拖鄉毗鄰,隔一座山,相距隻有10多公裡,在當地算很近的距離了,但菊美多吉卻很少有時間過去與她相會。

他們愛得簡單,但他們愛得真誠,愛得熾烈。這年10月,他們結婚了。

不久,昂旺巴姆有了身孕,這時菊美多吉已經調到龍燈鄉工作。那天,因一個學生幾天沒來學校上課,她要去家訪。路遠,便搭搭乘了一台拖拉機當交通工具。山區的碎石,路面坑坑窪窪,坡坎彎道一個接一個,顛簸的拖拉機就像跳鍋庄舞一樣,搖搖擺擺,彎來拐去。昂旺巴姆懷孕的身子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晚上回到家,她感覺腹部疼痛,立即意識到是因為坐了拖拉機,對胎兒造成了影響。她擔心孩子,心裡好害怕。她打電話給菊美多吉,讓他過來送她去醫院。可那時,菊美多吉在龍燈鄉拉日村新居修建點混凝土連夜澆灌現場,他負責監督質量,整整忙了一個通宵。

第二天,菊美多吉才趕到學校,把妻子送到醫院,可是,孩子已經保不住了,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菊美多吉心裡充滿內疚,安慰淚流滿面的妻子:“下次一定陪你,守著你。”

2009年,妻子又有了身孕,菊美多吉興奮地向妻子保証:一定陪你,守著你!

藏歷新年前夕,是妻子的預產期,說好了,他把妻子送到塔公鄉丈母娘家,並陪著妻子和老人過年。結果,他不但年節沒有陪他們,連送妻子回娘家的話都食言了。當妻子獨自走在回娘家的路上,他想到上一次的教訓,心裡像貓抓似的,不斷在電話裡給妻子道歉,關心道:“老婆大人,你走慢點,當心點啊……”妻子還沒聽完,就把手機挂了。

1月25日,是藏歷年大年初一,他們的兒子出生了,趕上萬家團圓的日子,說什麼他也該呆在妻子身邊。可從節前開始,他就一直在鄉政府忙碌:下鄉送溫暖,看望貧困戶,組織鄉上節慶文化活動,節日值班,替回家過年的漢族干部頂班,他隻有把對妻兒的愧疚深深埋在心底。

菊美多吉一直都下決心要給妻子和兒子補償,卻總是難以兌現。

兒子貢嘎曲扎的出生給你帶來歡欣,他卻沒時間陪他玩。兒子常常與院子裡小貓小狗為伴,有一天,頑皮的兒子被狗咬傷了鼻子,鮮血直流,妻子遠在異鄉上課,家裡的老人萬分焦急地給你打電話。他心急如焚,卻脫不開身。當時,他在瓦日鄉布日俄村,村會議室坐滿了前來聽你宣講的村民。村民們都是你召集來的,他們放下手中的農活,有的還要步行10多裡山路,他說什麼也不忍心讓村民們白跑一趟,隻能托付幺叔送兒子進醫院。他強忍心中的焦急,堅持把會開完。

晚上,他趕到醫院,看到病房裡兒子臉上裹滿了紗布,妻子眼角挂著淚水,從未掉過眼淚的你,也掉淚了……他問自己:我怎麼一次又一次地對不起妻兒呢?

其實,他對不起他們的事很多。

妻子昂旺巴姆是個漂亮、賢淑的藏族阿妹,每次他回家或去她的校舍相聚,她都笑臉依門。菊美多吉說,他多想天天呆在她身邊,但卻十天半月見不到一次面,家務事都是妻子在操勞。

龍燈鄉距離巴姆工作的學校有90公裡,見一次面不容易。菊美在那裡任職的兩年裡,巴姆僅去過龍燈鄉一次。昂旺巴姆有時給菊美多吉打不通電話時,就知道丈夫又到了沒有信號的區域了,就會以查看通話記錄的方式來想念丈夫,看著看著就忍不住陣陣心酸。為了工作方便,24小時開機的丈夫,與她通話最長一個電話僅僅5分鐘。她說,有時電話一接通,菊美就兩個字:“忙、忙”,馬上把電話挂斷了。

昂旺巴姆說,她的同學、朋友,幾乎都不認識他老公,因為他根本就無暇陪她一起出雙入隊,和同學一起游玩。直到菊美多吉離去,他們都沒有一張全家福,沒有和兒子一起照過相,他和妻子的結婚照還是妻子陪他到成都治療高血壓時補拍的。

菊美多吉調去龍燈鄉之后,1.75米高的他,體重一下從190斤降到165斤。剛滿30歲的他,由於海拔高,他的高血壓病,讓身體一天一天瘦下去。2010年4月,昂旺巴姆陪丈夫去成都看病,這是菊美多吉參加工作十年來第一次請假。他們先是去華西醫院就診,醫院要他留下住院治療,菊美多吉不答應,他想像以前一樣,拿點藥就回去工作。為了不住院,接著又輾轉去了363醫院。兩家醫院診斷的結論一樣,都說菊美血壓很高,一定要住院治療。沒法了,隻有住下。在成都看病的10天,成為他們難得的閑暇時光。昂旺巴姆含著淚告訴筆者說:“我們最長一次相處,就是這10天。”那天,他們行走到一個快照攤點時,昂旺巴姆想起她和丈夫還沒有一張合影,於是他們花十元錢,在成都街頭拍了三張合照。

2011年冬天,他們再次來到成都復查。復查結果顯示,菊美的身體並沒有好轉,又留下治療了一個星期。就診后,昂旺巴姆挽住菊美多吉的胳膊,來到春熙路,這是成都最繁華的商業街,他們穿行在高聳的商廈、琳琅的服飾店和熙攘的人流間,在一家婚紗照門口,昂旺巴姆突然來了補拍一幅婚紗照的想法,菊美多吉悄聲問:“拍婚紗照會不會太貴?”昂旺巴姆進店一問價格,最便宜的也要1000元一套。昂旺巴姆脫用征詢的目光看著菊美多吉,卻聽到他說:“拍吧。”終於,他們結婚3年后,有了一張婚紗照。那天,菊美多吉很開心,因為他終於滿足了妻子的一個多年的願望。

昂旺巴姆是人民教師,教書育人,通情達理,理解他。

她說,菊美多吉是因為顧了大家,才難以顧及小家。

她說,菊美多吉其實一直都在努力補償,用各種方式表達對她和孩子的愛心。

結婚后,菊美多吉一直想給妻子買件禮物。2009年冬天,菊美多吉去州裡開會,正值寒冷天氣,是天氣的冷提醒他想到在鄉下教書的妻子,才在康定城裡給昂旺巴姆買回一件毛衣。昂旺巴姆說,這件紅色的毛衣,是菊美多吉這一生送給她的唯一的一件衣服,她一直珍藏著。

昂旺巴姆說,菊美雖然隻送過她一件毛衣,卻柔情滿懷。她在紅頂鄉小學教書的時候,菊美多吉忘不了給她打電話,忘不了托朋友給她捎去她愛吃的水果。每次她下鄉到扎拖鄉學生家訪,他都心疼她一個人走山路,總是想法用摩托車去接送她。山道旁綻放的俄茶花,見証過他們的開心,見証過他對妻子的情愛。

菊美多吉離世后,昂旺巴姆一點一點回憶丈夫生前與自己一起的吉光片羽。從這些閃亮碎片中,拼湊起來,就是他們全部的恩愛。從丈夫生前的同事講述中,從四面八方趕來為丈夫送行的群眾的淚眼裡,從《菊美多吉》的電影中……昂旺巴姆才第一次知道,修路、建橋、幫牧民建起新房子、幫牧民找牦牛、幫小學生買字典……丈夫竟然做了這麼多偉大而又平凡的事情。扎拖中心學校校長益燈彭措與菊美多吉很熟悉,他說:“每當順利完成一項工作,菊美多吉總是會高興地哼起情歌《潔白的仙鶴》:潔白的仙鶴請把雙翅借給我,到理塘轉一轉就飛回……”

在妻子的心中,菊美多吉永遠是一張充滿陽光的笑臉。

菊美多吉說,作為兒子、作為丈夫、作為父親,我留給家庭的,是永遠的愧疚和遺憾。

但是,他的親人懂他的心,記他的情,高原人民懂他的心,記他的情。

他家鄉的鮮水河已經成為一條思念的河,他的足跡已經開出燦爛的花朵。

(責編:李強強、高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