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裡亮起了路燈

黃 勇

2020年06月08日14:23  來源:人民網-四川頻道
 

太陽下山后,莽莽大山很快隱進黑暗中。

76歲的達者阿時蹣跚地走在新修的水泥路上,她要去村委會的文化院壩與其他村民嘮家常,這是她幾乎每天晚飯后的休閑活動。

“您慢點,別又摔著了。”毛洛阿木站在路邊,微笑著向她打招呼。達者阿時核桃般的臉上笑容綻放,抬起頭,指著太陽能路燈說:“不會的,燈亮堂著呢。”

看著發出亮晶晶光芒的路燈把路面照得如白晝般清晰,村民們陸陸續續從路燈下走向院壩,毛洛阿木很是欣慰。村民房前屋后的一盞盞太陽能路燈,不僅照亮了夜晚的大山,更點亮了村民的心,點亮了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2019年10月25日,仲子村順利通過市級初驗,全村65戶302名貧困群眾成功脫貧摘帽,整村退出貧困村序列。毛洛阿木發了一條朋友圈:“脫貧攻堅,我們贏了!”

入戶查訪,所有困難都不是問題

【找到一個傍山打球的好地方,空氣清新,氣候涼爽,運動更帶勁兒——減肥有望。——2018年7月5日毛洛阿木發的朋友圈】

毛洛阿木站在太陽能路燈下,腳下是平坦的水泥路面,村民的生活越來越好,他的臉上帶著滿意的微笑。

毛洛阿木今年34歲,中等身材,戴著眼鏡,說話聲音不高,但音色厚實,臉上始終挂著淳朴的笑容,如鄰家男孩,又如傳說中的暖男。

從四川大學數學學院畢業后,毛洛阿木在成都一家証券公司工作了兩年,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樂山市中區一鄉鎮工作,后來成為市中區政府辦的工作人員。進入而立之年后,毛洛阿木和妻子准備要個寶寶,給這個小家再添溫馨。

2018年6月,妻子已懷孕8個月。想到很快就要當爸爸了,毛洛阿木的心裡樂開了花。而此時,在時間和任務的雙重倒逼下,峨邊縣彝族自治縣的脫貧攻堅戰進入了最艱苦、最關鍵的時期。

一天,毛洛阿木被領導找去談話,問他是否願意去峨邊楊河鄉仲子村做駐村隊隊員。領導也知道他的妻子有孕在身,正是行動不便、需要人照顧的關鍵時期,“你回去考慮考慮吧,和家人好好商量一下。”

左邊是脫貧攻堅的關鍵時期,右邊是妻子懷孕的關鍵時期,二者不可兼顧,隻能選其中之一。對毛洛阿木來說,選擇並不困難,“其他人可以不去,但我一定要去。”毛洛阿木是彝族人,生於大涼山地區的越西縣。“我是涼山人,家裡也有住在山區、生活貧困的親戚,我知道他們多需要有人去拉一把。”

妻子雖然感到委屈,但她是明事理的人。把妻子托付給岳母照顧后,毛洛阿木和駐村隊的同事一頭扎進了仲子村。遇上工作忙或道路塌方,他會連續兩三周回不了家。兒子出生后,妻子調侃說自己是“喪偶式育兒”。兒子一天天長大,毛洛阿木每次回家,兒子總有些認生。

相對於駐村隊其他兩名漢族隊員(第一書記、駐村隊隊長李曉林,隊員林杰),在沒到仲子村前,毛洛阿木感覺自己很有優勢——能聽會說彝語,熟知彝族風俗,習慣彝族生活,他充滿了底氣。

可到了仲子村后,毛洛阿木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天真。他生在大涼山地區,而峨邊屬於小涼山地區,兩地不僅自然條件不同,而且語言差異也大。如大涼山叫奶奶為“阿瑪”,峨邊這邊則叫“阿維”。不過,毛洛阿木還是很快就熟悉了當地的口音,聽、說都無大礙。

在入戶調查那段時間,毛洛阿木每天帶著干糧和水出門。村民們雖然生活清苦,但到中午時,都會熱情地挽留他吃飯。毛洛阿木婉言拒絕,走到偏僻地方,拿出干糧和水胡亂哄一下肚子。

仲子村氣候潮濕,夏季時,衣物都要兩三天才能晾干,干燥劑和電熱毯是駐村隊員的標配:電熱毯用來烘干被褥,遇上陰雨天氣,即使在盛夏也要打開。

因道路施工和農網改造,村裡斷水、斷電、斷信號是常事。“斷電最長的時候,斷了40多天,人都快被逼瘋了。”毛洛阿木說。村文書雷洪彪笑著說,網上那個“交通靠走,通信靠吼,取暖靠抖,娛樂沒有”的段子,在仲子村是真實存在的。

毛洛阿木從開始的不適應,到后來學會了隨遇而安。停電不要緊,可以生火,他們樂觀地在一片漆黑中開起“火塘會”:你用紅燒牛肉味的泡面換我的雙椒干拌面,我拿藍莓味的夾心餅干換你的紅豆小面包。

這些生活上的困難都是小問題。在對村民進行摸排查訪后,毛洛阿木感覺壓力山大。

作為純彝族聚居的邊緣山區村,仲子村223戶963名在冊村民中,有65戶302名貧困人口,貧困發生率達31.4%,幾乎佔全村戶數、人口的三分之一,而距離脫貧時間不到一年半。

喜歡看足球賽的毛洛阿木,不由得想起解說員在球賽最后階段最喜歡說的那句話:“留給××的時間不多了……”

泥巴路、爛石路,修成了致富路

【待市中區援建的產業路修通,這一路的泥濘就將成為歷史。——2018年7月11日毛洛阿木發的朋友圈】

仲子村柱頭山這一片青草地,以前曾是村民聚居點。

毛洛阿木剛買的二手吉利車沒有車牌。他指著貼在前后擋玻璃的臨時牌照說:“還沒來得及去換新車牌。”此前,他心愛的起亞車在大修3次后徹底罷工了。

2018年7月,毛洛阿木剛到仲子村時,盡管心裡早有准備,但當看到仲子村的交通情況,他還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少路段是未硬化的泥巴路或爛石路。遇到泥巴路,毛洛阿木總是提心吊膽,他不知道哪個地方是“陷阱”,車子開過去,輪胎就會陷入爛泥中。碰到爛石路,車子小心翼翼地開過去,輪胎碾壓著碎石嘎嘎作響,真擔心被尖銳的石子刺破輪胎,停擺在路上。每次聽到石頭擦挂底盤的聲音,毛洛阿木的心都是咯噔往下一沉,心疼得直搖頭。一直陪伴著他在城市平坦道路飛馳的起亞車,何曾吃過這些苦頭?

雖然路難行,但隻要能通車,在毛洛阿木看來,都不算是事兒。算事兒的,是那些泥濘不堪的山路。

入戶精細摸訪村民情況,村民居住分散,很多地方不通車,隻有靠步行。山路崎嶇蜿蜒,看著近,卻要走半天。讓毛洛阿木有些吃不消的是,下雨天穿雨鞋去走泥濘的山路。

“路上的軟泥太厚,一腳踩下去,大半個雨鞋都被陷在泥裡,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抽出來。”毛洛阿木對此記憶深刻。后來,吃夠了苦頭的他學“聰明”了,踩著他人走過的腳印走。盡管如此,山路仍然難走。

54歲的貧困戶雷子布喜以前家在半山腰,隻有一條小路從谷底通上去。“路太爛了,隻有騎馬走才行。要是走路的話,踩下去就沒到膝蓋了,穿雨鞋根本不行。真的太苦了。”雷子布喜喝了口水,不住地搖頭,“到雨季的時候,我們隻有待在家裡,哪裡都去不了。”

對毛洛阿木來說,滑溜摔倒更是常見的事情。走訪一天,精疲力盡回到住地后,還要強打精神清洗滿是泥濘的衣褲。這時,毛洛阿木會情不自禁地想家,那個在城裡的溫馨小家。

忙完后,毛洛阿木渾身酸痛地躺在床上,想給妻子打電話。可是,手機上隻有2G信號,還時斷時續,更別說上網用微信、QQ了。

“手機要找信號,隻有去距離村委會駐地最近的柱頭山,有三四公裡路程。”雷洪彪說。而這段路,是泥巴路。對毛洛阿木來說,開車去,還不如走路來得快。

2018年底,駐村工作隊爭取到了400多萬元,這條3.56公裡的泥巴路變成了平坦的水泥通組路。以前開車要花近一個小時,如今隻需要幾分鐘。居住在柱頭山的村民,通過這條路加強了與外界的聯系。村民搬遷后,這條路成了他們回來勞作和運送農產品的致富路。

從峨邊縣城到仲子村,雖然公路是水泥路,但路面狹窄,彎道多,臨崖路段也多。山路路基不穩,經常滑坡,在維修期間,路面更窄。到汛期時,山路更是危險重重,意外隨時可能發生。

毛洛阿木盡管降低車速、加倍謹慎小心,但仍數次遭遇險情。一次,車子失控發生漂移,幸虧沒出事故,把他驚出一身冷汗﹔還有3次滑入路溝,也是有驚無險﹔底盤多次被磕碰而大修3次。這些危及生命安全的事情,毛洛阿木都沒向家人和朋友說過。

對於仲子村交通改善的情況,毛洛阿木了如指掌:2018年,完成通組路5.55公裡﹔2019年,完成通村路修補工程4.2公裡,安裝村道波形護欄4.1公裡,完成市中區援建的產業路3.265公裡(總投資108萬元)。

窩棚、板房,全換成了磚瓦房

仲子村柱頭山,仲子村文書雷洪彪說,這是從毛坪安置點回來勞作的村民搭建的暫住房。


【跨年計劃被緊急召回打亂,隻能和戰友們繼續在一線夜扛。還未來得及收拾2018的心緒靜賞跨年煙火,就要背上行囊繼續踏尋2019的征途,加油,共勉。——2019年1月1日毛洛阿木發的朋友圈】

2020年5月23日中午,陽光熱辣。站在柱頭山上,卻沒有熱的感覺。

這裡曾是仲子村海拔最高的一處村民聚居地,有30多戶人家,貧困戶差不多佔了一半。如今,他們全都搬遷到毛坪鎮的異地安置點去了。

柱頭山,對毛洛阿木來說,太熟悉了。以前不僅經常來這裡入戶調查,尋找手機信號,幫助村民搬遷,現在也常來這裡查看果木生長情況,關注回來勞作的村民等。

一隻藍色的塑料桶孤零零地擱在草叢中,幾塊石頭平排著在草中隱現,這裡原來是貧困戶李拉美比的家。毛洛阿木第一次看到時,心中非常震撼:這哪是房子啊,就是一個土坯窩棚。房子低矮、破爛,四處透風,房內潮濕、幽暗,臟亂不堪。

毛洛阿木了解到,75歲的李拉美比體弱多病,與6歲的孫女相依為命。啟動搬遷后,毛洛阿木為李拉美比爭取到在異地安置點建房的指標,通過彝家新寨解決住房問題。

問題來了:李拉美比沒錢,拿不出前期啟動資金。駐村隊為李拉美比申請到一萬元的建房資金,又對施工方說好話:“這個老奶奶是貧困戶,身體不好,家裡沒有勞動力,能不能幫幫忙?”施工方答應房子建成、補助款下來后再付款。

很快,建房的幾千匹磚塊運來了。但建房地點與公路的路不好走,大貨車無法將磚塊直接拉到工地,隻有在公路邊卸下,再用小貨車運過去。盡管這樣,仍需要人手搬運磚塊。

問題又來了:李拉美比請不起工人。駐村隊員挽起袖子,當上了義工。

第一天,毛洛阿木就搬運了600匹磚塊,而建筑工人一般一天能搬運400匹。“回到住地,感覺雙手都不是自己的了,手都抬不起來。”第二天,毛洛阿木找到村支書史樹義、村主任邛莫奴勾,找了幾個村民去義務幫忙。僅這一項,就為李拉美比節約了一筆人工成本。

“你們不是我的子女,卻對我那麼好,幫我蓋房子、幫我辦低保、送我看病,真的太感謝你們了!”入住新房那天,李拉美比流下了激動的眼淚。

柱頭山的住戶房屋大都是土坯房、木板房和草房,居住條件不僅惡劣,而且存在著嚴重的安全隱患。住戶們搬遷后,這裡的房屋全部被拆掉。由於村民們的土地和山林、竹林還要經營,他們要勞作,不可能每天都奔波於毛坪和柱頭山,有些住戶將拆掉的房屋材料搭建成簡易的暫住房,勞作期間就住在裡面。

一家暫住房前拴著的白狗,看到有人來,不停地狂吠。一個10歲左右的男孩出來看了看,又進了屋裡。門外,洗衣機正在洗著衣服。進入屋內,光線陰暗,家什擺放有些雜亂,男孩正在看電視。男孩很有禮貌地用普通話說,他在山下讀小學,是跟隨父母回來的,父母一大早就上山種地去了。

毛洛阿木說,這段時間正值農忙,村民們回來后就住在暫住房裡,直到忙完后才下山。暫住房仍通電、通水、通電視信號,居住條件沒有山下好,但相比以前還是好多了。他們會不時上山看看村民,提醒注意安全。退耕還林后,山上的自然條件好了,以前曾經發現過黑熊。至於各種蛇類,那更是經常遇到,毛洛阿木就3次遇到過毒蛇。

柱頭山下一些散居戶沒有搬遷,而是就地改建房屋,56歲的貧困戶馬介牛妞就是其中之一。馬介牛妞的丈夫在10多年前到山上放羊時摔死了,兩個女兒出嫁后,留下她和有智力障礙的兒子洛子取也艱難地過日子。

馬介牛妞的房子是木板房,破破爛爛,歪歪斜斜,毛洛阿木很擔心會隨時倒塌。2019年,駐村隊為馬介牛妞爭取到了建房指標,修建彝家新寨磚瓦房。馬介牛妞一家和李拉美比的情況差不多,也沒錢啟動前期工程。駐村隊向上爭取了一萬元,幫助建房。幾個月后,在原來木板房的旁邊,一座漂亮的磚瓦房拔地而起,馬介牛妞和兒子住進了舒適的新房子。

馬介牛妞說,她以前從沒想過能有一天住進這麼好的房子裡。更沒讓她想到的是,駐村隊為她和兒子申請了低保戶待遇,還給她一份公益性崗位的工作:打掃家門口的一段公路,每個月有400元補貼。如今,馬介牛妞養了兩頭肥豬和一些雞,種了蔬菜,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與馬介牛妞一樣沒想到的還有76歲的達者阿時。達者阿時與小她一歲的丈夫邛莫元布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成家后分了出去,住在不遠處,老兩口與小兒子一家住在一起。按彝族傳統,老兩口由小兒子贍養。不料,小兒子幾年前病逝,兒媳帶著孫子搬走了,老兩口獨自生活,住在破舊的土坯房裡,成了貧困戶。駐村隊為他們修建了磚瓦房,老兩口很是高興。

健談的達者阿時說,她這一輩子的住房經歷了4個階段:民主改革前,住的是草棚房,房子四周是竹板,頂上蓋的是茅草﹔民主改革后,住的是木板房﹔后來推倒木板房,蓋起了土坯房﹔如今,在脫貧攻堅中,在駐村隊的幫助下,住進了磚瓦房。

邛莫元布前段時間在縣城醫院做了疝氣手術,行動有些不方便。受訪時,他斜躺在沙發上,臉上一直挂著笑容。毛洛阿木問這次手術自費了多少錢,邛莫元布說,整個手術用了五六千元,報銷后,自己隻出了300元。

達者阿時說,生活在這樣的時代,是她和丈夫的幸運。她最大的遺憾是,自己的父母和去世的小兒子沒能享受到這樣的生活。對於未來更加美好的生活,她無法想象會是怎樣的,但她堅信,會比現在更好!

(責編:羅昱、高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