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考古+科技分析
三星堆期待解開更多秘密

三星堆8號坑新發現的青銅面具。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向宇 攝
“對文明起源和形成的探究是一個既復雜又漫長的系統工程,需要把考古探索和文獻研究同自然科學技術手段有機結合起來,綜合把握物質、精神和社會關系形態等因素,逐步還原文明從涓涓溪流到江河匯流的發展歷程。”
3000多年以前,三星堆的先民挖下了數座方坑,把大量精美的青銅器、玉器、金器等埋入地下。這些國之重器,有的經過焚燒,有的經過砍砸,但先填埋青銅玉器、再覆蓋象牙以及灰燼的做法,卻傳遞著填埋儀式的有條不紊和虔誠。
他們為何要把祭祀重器埋入地下?三星堆究竟遭遇了什麼才把政治中心轉移到金沙?三星堆之謎困惑著學術界,也因此讓三星堆籠罩了一層神秘色彩。
2022年6月13日起,三星堆祭祀區再次發布階段性考古成果,7、8號坑發現龜背形網格青銅器、頂尊蛇身人像、銅龍、戴象牙立人像等造型前所未見的器物,以及新發現10余座小祭祀坑和80多平方米房屋建筑遺跡。公眾再次為三星堆的新發現而激動,相關學術研究也已同步展開。記者了解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古蜀地區文明化華夏化進程研究》和四川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的《三星堆文化與中國文明研究》兩大課題都入選2021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它們可以解開三星堆的哪些秘密?
發掘文物越多
待解謎團也越多
從2020年10月至今,三星堆新發現的6座祭祀坑發掘已接近尾聲。大量新發現文物為三星堆學術研究提供了更多材料,卻又提出了諸多新問題。
四川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黎海超是三星堆5、6、7號坑的發掘負責人,3座坑分別有不同的問題困擾著他。
比如5號坑的金器,金面具一處邊緣有被燒毀熔化的痕跡﹔坑內還有直徑隻有一兩毫米的金珠,看似被火燒熔,卻更像人工手作。“如果確認如此,這無疑是中國最早的金珠成型工藝。”黎海超說,那麼技術從何而來?畢竟金器從來不是中原文明選擇的主流,而是中亞、西亞文化的選擇。“那麼,這些金珠的存在,是不是三星堆和其他區域技術交流的結果?”
此外,5號坑還有很多散落的金圓片,排列似乎呈現網格狀。為何會有這樣的分布規律?它們是否曾經綴在織物上或通過絲線織成網絡狀態?如果是這樣,那鋪在坑裡的時候又經歷過什麼?5號坑的金面具去年發現后受到全國關注,但是坑內不起眼的象牙殘片卻同樣令人驚訝,“因為我們在實驗室發現,象牙雕上的刻紋,最細處隻有30至50微米。在3000多年以前,三星堆的先民究竟使用了什麼工具才能刻制出這麼精致的紋飾?”
在6、7號坑,同樣還有很多問題出現。
目前,6號坑隻發現了一件木箱和箱底的玉刀。木箱涂有朱砂,顯然十分貴重,但木箱同樣被焚燒過已全部碳化。考古人員曾在考古發掘時發現木箱底部有一層多余的堆積,懷疑是一層灰堆。但當他們將木箱整體打包至實驗室180度翻轉,發現底部其實只是一層普通填土。“所以問題又來了:如果箱底是灰堆,那可以確定箱子是在坑內焚燒﹔不是灰堆的話,那就有可能是在外面燒了再搬進來。此外,這個箱子單獨放進一個祭祀坑,應該裝了很重要的東西。”黎海超說,但是目前木箱隻剩5至15厘米沒有清理,一直未能發現新的物品,“所以箱子裡曾經裝的是不是絲質物,是不是因為時間太長已經腐爛掉?需要考古人繼續作答。”
在7號坑,考古人員發現了大量和A4紙厚度相近的青銅薄片和銅戈等器物。這些也讓考古人員頗為不解:青銅薄片的鍛打技術非常高超,比殷墟的更加發達。黎海超說,以殷墟為代表的中原青銅文明主要是鑄造體系,“那麼三星堆和其他區域有無宏觀的技術交流?”那些尺寸細小的銅戈,其功能也困惑著考古人員:“因為它們太小、太薄,用來殺人顯然費勁,那它們有無實際功能還是單純祭祀所用?”
實驗室考古
探尋鮮活歷史細節
文物不言,但課題預設下的實驗室考古、科技分析等,卻有望逐漸逼近歷史真相。
在三星堆考古發掘一年多以后,四川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申報了《三星堆文化與中國文明研究》課題,黎海超是首席專家。他希望通過研究能完善三星堆聚落格局、明確祭祀坑性質和年代以及解決三星堆銅器、玉器、象牙產地,並復原三星堆文化與周邊區域文化交流網絡等問題。
很多結論的得出要先倚仗一系列課題實驗。5號坑散落的金圓片,究竟是否如此前專家猜測的那樣,可能是某位王或者巫師所穿大氅的裝飾物?黎海超說,考古人員未來將用和金相似的金屬做成圓片,把它們綴在織物上鋪到坑裡,再把土填進去,看圓片是否會造成位移。鑒於5號坑的象牙雕、金面具都有明顯火燒的跡象,考古人員還打算將某些實驗品先焚燒帶著溫度鋪到坑裡,再把帶有圓片的織物鋪上去,以復原當時5號坑究竟是怎樣一種埋藏行為。至於象牙雕,則將進行刻紋實驗,以確定它是被什麼工具刻制出來。
金珠也將進行復原實驗。在5號坑發現金珠時,黎海超就懷疑這可能是中國最早的金珠成型工藝。這種工藝,一般指把黃金溶液滴入溫水中以形成大小不等的金珠,或者把金碎屑放在炭火上加熱,熔化時金屑呈露滴狀,冷卻后就形成小金珠。金珠成型工藝最早有記載的是東周,如果三星堆的金珠確認是金珠成型工藝而成,那麼將把中國的金珠成型工藝提前幾百年左右。
6號坑的空木箱子,同樣也將是實驗對象。在考古人員看來,6號坑一半是木箱一半未放任何器物的行為相當讓人迷惑。未來,他們將先對木箱灰燼進行樹種鑒定,確認它是什麼木材,再找相同的木料做成大小一樣的木箱,涂上朱砂,進行坑內和坑外兩種不同的焚燒實驗。其目的是希望了解3000多年前這裡發生了什麼——三星堆先民究竟是在坑外把箱子燒毀再埋進坑內,還是直接在坑內進行焚燒。
7號坑,至今發現的青銅鈴已超過20件。2021年,8號坑曾發現極可能是石磬的殘件。那麼這些數量龐大的青銅鈴,會是樂器嗎?
考古人員暫時稱其為“響器”,一種會發出響聲的器物。在黎海超看來,三星堆人有祭祀的習慣,那麼這種青銅鈴,其實極可能類似儺戲中巫師搖動的銅鈴,作用就是發出聲響。當然,為了檢驗以三星堆為代表的古蜀國是否真的如西漢文學家揚雄所言的“不曉禮樂”,他們還是要將青銅鈴復原,進行組合測音,看是否能發出有規律的“樂音”。
在三星堆,大小不一樣的青銅面具已大量出土。這些面具頭頂或耳朵上會有穿孔,有的孔洞似乎顯示是面具完成后的行為。那麼,三星堆人為何不在鑄造面具時就打孔?還是面具鑄成后再打孔是一種儀式?更或是這些面具制作完成后不符合使用要求而進行的改造?這些細節,也需要通過新鑄青銅器進行開孔實驗尋找答案。
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黎海超說,課題團隊未來將逐一探秘,在微觀問題相繼實驗后再進行宏觀研究,讓三星堆的歷史面貌更加清晰。
開展系統研究
揭示古蜀地區文明化進程
三星堆考古發掘為歷史研究提供了豐富材料。在針對出土文物進行學術攻關之外,不少學者已開始思考古蜀文明的特質、起源和發展的動因,以解答其文明化、華夏化的進程。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唐飛是《古蜀地區文明化華夏化進程研究》課題首席專家。在他看來,以古蜀文明為代表的長江流域青銅文明在我國文明發展進程中佔據重要地位,是我國早期文明的杰出代表。推動古蜀地區文明化進程研究,有助於深入認識古蜀文明的特質、起源和發展的機制動因,進一步推進早期中國文明研究。未來,他牽頭的這個課題將分別針對先秦時期古蜀地區的時空框架、居民聚落與社會結構、環境基礎與生業形態、手工業技術與資源以及古蜀地區文明化與華夏化進程進行研究,深入揭示古蜀地區社會復雜化和華夏化進程,深入認識兼收並蓄、多元一體的中華文明。
三星堆出土青銅人頭像中,可以分為辮發和笄發兩種形象,此次8號坑又發現了立發人像。那麼,先秦時期古蜀地區的族群究竟由哪些構成,他們又進行了哪些變動?研究人員希望能從中尋找出古蜀地區文明化、華夏化的內在動因。
古蜀地區的時空框架也是研究重點。研究人員將通過對古蜀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至漢代早期遺存的文化分期、分布和譜系關系開展系統研究,對關鍵性的遺址做系列測年工作,參照文獻記載中古蜀地區對外交流事件顯示的年代信息,夯實古蜀文明演進研究的時空框架。從而准確界定古蜀地區先秦時期文化和歷史演進的時空范疇,在分期的基礎上搞清古蜀文化各類遺存形成、發展和消亡過程,重構古蜀史的發展進程。
當然,研究人員也將對古蜀地區出土的青銅器、玉器、石器等展開科技檢測,著重關注原料獲取、加工技術、流通范圍,希望能揭示古蜀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至西漢早期在文明化、華夏化過程中,手工業技術與資源流動模式的基本特征、演變和跨區域互動。不同遺址出土的動植物遺存也將成為研究對象,它們幫助研究人員分析農業經濟對古蜀地區文明化和華夏化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三星堆之謎何時能夠解開?殷墟已經發掘90多年尚未窺見全貌,三星堆值得我們耐心等待。(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吳曉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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