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首部《山海經》集釋版橫空出世——
棄商重歸學海 周明撰奇書解奇書

作為我國先秦時期的一部重要古籍,《山海經》的神話傳說流傳甚廣,“夸父逐日”“精衛填海”“蚩尤大戰天神”……很多都家喻戶曉。但要真正讀懂《山海經》中40個方國、550座山、300多條水道、100多個歷史人物、400多個神怪畏獸的傳奇,卻非易事。千百年來,國內海外學術界研究《山海經》的著述不計其數。
2019年,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神話研究院研究員周明所輯撰的《山海經集釋》由巴蜀書社出版。該書為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神話研究院《神話研究文庫》之一,以南宋淳熙七年池陽郡齋刻本《山海經傳》十八卷本為底本進行整理,並將歷代多位學者對《山海經》的注釋研究作了整理,匯集為一冊。2021年末,這部具有很高研究參考價值的著作,獲得四川省第十九屆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
A
先秦奇書
內容龐雜 前人爬梳不畏艱深
“世傳禹、益所作之奇書《山海經》,無疑是眾多先秦典籍中尤為獨特和重要的著作之一。”周明介紹,秦漢之前,《山海經》以《山經》《海經》的形式獨立存在和分別流傳,篇目、卷次、流傳地域也各不相同。至西漢成帝、哀帝之世,劉向、劉秀父子,將《山經》和《海經》合二為一,增加了“本逸在外”的《大荒經》四篇及《海內經》一篇,並校訂為十八篇,定名為《山海經》。大約到了東晉元、康年間,山西河東郡術士郭璞依劉秀校訂體例,作《山海經傳》十八卷,系統梳理注釋,就是現存的各種《山海經》的藍本了。
爬梳這個過程,不難發現,自《山海經》成書,也就是從劉秀到郭璞,這中間隔著有三百余年時間,竟沒有其他注釋面世。對此,周明解釋道:“因為《山海經》內容龐雜,人神混雜,奇禽、奇獸、奇草、奇木、奇物、奇事迭現﹔加之歷時彌久,簡冊錯亂,傳抄刊刻間,訛誤繁多,導致晦澀難懂,讀者越來越少。”對這一現象,清朝著名學者郝懿行在《〈山海經箋疏〉敘》中也有交代:“郭作《傳》后,讀家稀絕,途徑榛蕪。迄於今日,脫亂淆訛,益復難讀。”基於這些原因,注家寥寥可數。郭璞之后,古代學人間或論及《山海經》,多為斷章摘句,一般針對某人、某事、某物而言,或獵奇,或引証,或考據,或校刊,或批判,系統梳理注釋者則甚少。
好在郭璞初作《山海經傳》以后,至清末,一些學者不畏艱深,嘗試對這部奇書進行較為系統的整理校勘和注釋解說。“其中的佼佼者,有明楊慎作《山海經補注》一卷、王崇慶作《山海經釋義》十八卷,清吳任臣作《山海經廣注》十八卷、汪紱作《山海經存》九卷、畢沅作《山海經新校正》十八卷、孫星衍作《山海經音義》二卷、郝懿行作《山海經箋疏》十八卷、陳逢衡作《山海經匯說》四卷、俞樾作《讀山海經》一卷、吳承志作《山海經地理今釋》六卷,等等。”周明直言,這些著作,不僅僅只是代表作者個人的研究成果,其注釋中還大量引用了前人著述,涉及的人和學術觀點都十分廣泛,可以說是代表了整個中國古代《山海經》研究的最高水平。
B
隨神話專家
從謄抄起步 助手萌生集釋之念
雖前有古人,但遺憾的是,他們那些研究成果,很少得到系統的整理——這是周明和他追隨的先師袁珂窮盡一生心力希望去填補的空白。
1979年,正在讀大二的周明,開始讀袁珂的力作《中國古代神話》,通過文后的注釋,首次接觸《山海經》的引文片段,知道了《山海經》這部先秦典籍。1980年暑假回成都,一心想讀《山海經》原著的周明,在省圖書館特藏部如願以償。在古籍版本學家、特藏部沙銘璞主任的引見下,周明與久負盛名的神話專家袁珂見面,並由此開始了與袁珂長達二十年的師徒之旅。之后,每年的寒暑假,周明都會到袁珂家中,擔任業余助手,抄錄、謄寫或核對資料。而1984年,周明在袁珂的指導下,發表《試論神話范疇的狹義性和廣義性》一文,基於對《山海經》及其他大量古籍記載的研究,周明與袁珂在學術觀點上高度契合,它直接促成了周明成為袁珂的入室弟子和學術助手。
在對《山海經》的研究過程中,袁珂不斷推出自己的學術專著,包括《海經新釋》《山經柬釋》《山海經校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袁珂又對《山海經校注》進行修訂,該書是二十世紀以來國內第一部比較完整的《山海經》整理本。但是,由於袁珂整理時的出發點不同,認為“《山海經》匪特史地之權輿,亦乃神話之淵府”,故其整理注釋主要側重於與神話有關的內容,在選取前人成果時也有所取舍。因此,從注釋整理角度看,《山海經校注》並未對歷代注釋進行全面整理。
這個增補修訂過程,作為助手,周明全程參與。為了查証某些舊注,周明在《山海經補注》《山海經釋義》《山海經廣注》《山海經新校正》《山海經存》《山海經箋疏》等不同版本之間來回倒騰。“那時沒有網絡,看不到電子版本,查資料都得往圖書館跑,效率非常低,感覺實在不便,因此萌生了要做一本《山海經集釋》的念頭。”
C
緬懷恩師
棄商重拾學術夢 終集大成於一書
周明告訴記者,他要做《山海經集釋》的念頭當時根本就沒敢給袁珂說,怕被批評不知天高地厚。之后周明辭職下海,這個念頭被深深埋藏,但逢年過節每每與袁珂相見,老先生總是希望周明能回來重操舊業,“那種目光,多年以來都一直閃爍在我眼前,而自己心中那種愧疚,實在難以言表。”周明感嘆。
2001年,袁珂去世。省社科院神話研究學科后繼無人,希望周明能回來,完成袁珂未竟的事業。至此,周明多年前萌生的輯撰《山海經集釋》的念頭也越發強烈。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忘卻從各種渠道收集古人注釋《山海經》的不同版本,並抽空翻閱,陸續做了一些讀書筆記。
2015年初,周明從商海退出,重歸書齋。他集中精力撰寫《山海經集釋》,這次,本著傳統集注之意,周明將歷代主要學人對《山海經》經文的注釋集於一冊,以利於讀者比對參考。在書中,周明將郭璞、劉會孟、王崇慶、楊慎、吳任臣、汪紱、畢沅、郝懿行等數位大家的注釋簡述輯錄。從形式上說,本書是迄今為止國內第一部以集釋形式出現的《山海經》整理版本,它為后人更好地研究和利用《山海經》提供了極大的閱讀和比對上的方便。從版本上說,本書以宋本為底本,對宋以后流傳的多種版本作了較全面系統的校勘研究,糾正了諸多謬誤,具有很高的版本價值。從內容上說,本書第一次將歷代《山海經》注釋者的研究成果系統全面地整理出來,並附以歷代各種《前言》《后序》,讓讀者能夠較為全面地了解《山海經》成書及流傳的學術背景。
“借此書向恩師袁珂先生表示深切的緬懷和致以崇高的敬意。我相信,遠在天堂的恩師一定樂於見到迷途的學生呈上的這份遲到的作業。”對《山海經集釋》,周明感慨萬千。(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肖姍姍)
延伸閱讀
鉤沉大家精華 歷代注釋重現光芒
除了將歷代《山海經》注釋者的研究成果系統全面地整理出來,該書的重大價值還在於,周明將歷代《山海經》注釋者的注釋也進行了輯錄,諸位大家之精華被鉤沉,重現光芒。據周明介紹,歷代《山海經》注釋涉及面非常之廣,所引經、史、子、集及其他文獻典籍數量眾多。在此,特簡要推介其中幾位重要大家的注釋,以饗讀者。
●郭璞(276∼324),字景純,河東郡聞喜(今山西聞喜)人,建平太守郭瑗之子,擅長訓詁,亦為兩晉間著名方士。其著《山海經傳》十八卷,注釋1960余條,首開《山海經》注釋之先河。由於郭璞去古未遠,其注釋更近古義,是解讀《山海經》之重要依據,故為歷代學人所推崇。后世流傳之各種《山海經》版本,多附有郭注。但郭注文字簡略,經中多條正文甚至無注,為后世注家留下了極大的發揮空間。
●王崇慶(1484∼1565),字德征,號端溪,大名府開州(今河南濮陽)人,官至南京吏、禮二部尚書,有《周易議卦》《五經心義》《海樵子》等著作遺世。其著《山海經釋義》十八卷,是明代唯一逐條對《山海經》經文進行注釋的學者。然而嚴格來說,王崇慶的著作名為“山海經釋義”,但內容多為批判性的評論,且以生活常理判定經文內容的真偽,因此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學術注釋,直可謂“山海經批判”。
●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月溪、升庵,四川新都(今成都新都)人,正德六年(1511)狀元及第,官至翰林院修撰,為明代三才子之首,著述宏富。除《山海經補注》一卷外,楊氏還有仿郭璞《山海經圖贊》的《異魚圖贊》四卷、《異魚圖贊補》三卷等相關著作。《山海經補注》名為一卷,但內容涉及《山海經》十八篇,分篇分條注釋,隻不過總體篇幅不及郭璞十八卷內容完備。楊氏文字訓詁功力深厚,移於《山海經補注》,亮點頗多。
●汪紱(1692∼1759),字燦人,號雙池,又號重生,徽州婺源(今江西婺源)人,乾隆初年諸生,未入仕途,博學通儒,一生著述頗豐,是清代著名的平民學者。其《山海經存》九卷注釋的最大亮點,在於其地理山水考釋。以前注《山海經》者,並未將歷史和現實對應,汪氏則將他認為能夠明確的山水,與清代山水名稱或所在地域對應。其余考釋,也不乏新意。
●畢沅(1730∼1797),字纕蘅,亦字秋颿,自號靈岩山人,江蘇鎮洋(今江蘇太倉)人。乾隆二十五年(1760)進士,狀元及第,授翰林院編修,歷任陝甘總督、湖廣總督等,是乾嘉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畢氏治學范圍甚廣,遍及經、史、小學、金石、地理等。其著《山海經新校正》十八卷,依郭璞舊例排列,用力在地理考釋,旁及其他。其學生、清代著名學者孫星衍讀后“及見先生,又焚筆硯”(均見《〈山海經新校正〉后序》)之慨嘆。后世從地理角度研究《山海經》者,莫不受益於畢氏。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
- 評論
- 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