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熄滅的火把

1、永遠十九歲

19歲的高阿峰隨著堂哥堂弟第一次踏上易縣的土地時，並不知道這個地方在歷史上名氣極大。公元前227年，劍客荊軻前往秦國刺殺秦王嬴政，燕國太子丹在易水河邊為他送行——易水就在燕國境內。荊軻的知音好友高漸離擊打著一種叫筑的樂器，荊軻和著節拍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確實，冒險去刺殺秦王，真正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果然，荊軻在咸陽宮行刺秦王失敗身死。但是，荊軻那種反抗強暴的勇氣、為理想主義奮不顧身的犧牲精神卻千古流芳，世代傳頌。遼乾統三年，即公元1103年，有人在易縣荊軻山上修建荊軻塔，明清兩朝均有修葺，現為國家級重點保護文物。

高阿峰對此不是很感興趣，他向往的是狼牙山，他幾次和伙伴們說，安頓下來之后，首先要去狼牙山。狼牙山是一座英雄的山。1941年9月25日，八路軍5位戰士為掩護部隊撤離，在狼牙山與日軍奮戰到彈盡糧絕。面對步步逼近的日偽軍，他們毀掉槍支，縱身跳下數十丈深的懸崖。

五壯士的英勇壯舉，讓高阿峰向往不已。

和許多彝族小伙子一樣，高阿峰一直想當兵，非常非常想。他知道有這樣一個彝族兵王：1986年5月出生於四川省涼山州昭覺縣金曲鄉地莫村，畢業於中國人民解放軍特種作戰學院，2005年12月入伍。2006年9月，在部隊經過層層選拔，他如願踏進了具有“雄鷹”之稱的某特戰旅，成為一名特戰隊員。獲得各類表彰48項，榮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兩次，三等功三次，成為“全軍愛軍精武標兵”！這個彝族兵王叫阿西木呷，他曾說過一句話，高阿峰聽得熱血沸騰：“假如明天戰爭打響，我會像一顆子彈，刺進敵人的心臟，穿透敵人的胸膛！”

2016年，高阿峰18歲，可以報名參軍了。高阿峰丟下收入頗豐的工作，從廣州趕回鹽源報名。一開始很順當。不料，醫生發現他胳膊上有一個小小的文身，當即表示，不符合標准，不能收。高阿峰苦苦哀求。醫生說：“這樣吧，你回去把文身洗掉，很容易的。明年再來，肯定收你。”高阿峰沒有辦法了。他想，那就再去打幾個月工吧，掙點錢，把文身洗掉，再來報名參軍。

於是，他跟著大哥高幾作子和家支的伙伴們一起，來到了河北易縣經濟開發區打工。

這是2017年的8月17日。隔了幾天，21日上午，他和伙伴們一起出門，過河去高村鎮買生活用品，商店離他們住的村子要走半個小時呢！那是個大太陽天，陽光火辣辣的，地表溫度足有三十四五攝氏度。

大哥高幾作子和幾個人走在前面，高阿峰獨自一個人走在后面。走到那座橫跨易水的羅村大橋上，高幾作子忽然聽到河裡傳出斷斷續續的呼救聲：“救……命！……救命！”

他往河裡看，河中間有兩個人，正在河水裡掙扎，胳膊扑打著水面，濺起水花，腦袋時沉時浮。

橋上的人愣住了，河邊也有人，也都愣住了。

這時，高幾作子覺得身邊一陣風掠過，有個人從他身邊飛快地跑過，沖下橋，跑到河邊，扑通一聲就跳進了水裡。他穿著白背心，黑色短褲，上面有些碎碎的小白花。他認出來了，這是小弟阿峰！

夏季，正是易水河河水高漲的季節。從河面上看，水流平緩，水底下湍流很急，更可怕的是河底有許多暗坑。

高阿峰跳進水裡后，用力劃拉著河水，往河中間走，走著，走著，水突然就變深了，把高阿峰吞沒了。不過還好，他很快又冒出頭來。

高幾作子的心揪緊了，他知道阿峰不會游泳。他們的家鄉在涼山彝族自治州鹽源縣巴折鄉巴折村的麥子灣，雖然緊靠著雅礱江，可是，雅礱江的水是從雪山上下來的，大夏天都冷得刺骨，誰敢下去啊！

他看著阿峰一步一步地往河中間走，10多米之后，終於靠近了那兩個溺水者。阿峰先是一把抓住那個孩子，甩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伸手抓住孩子的母親，返過身來，奮力往岸邊游。

這時，高幾作子發現，騎在高阿峰脖子上的這個孩子是個男孩，大約十來歲吧，但是長得很胖，足有一百二三十斤。孩子和母親都在不斷地掙扎。身高隻有1.6米高的阿峰又瘦又小，似乎隨時會被絆倒，但是，他死死地用一隻手抓住孩子的腿，另一隻手抓住母親的胳膊，堅定地往岸邊走。

高幾作子連忙和幾個伙伴下水去接應。快靠岸了，高阿峰先是把那個母親推過來，岸邊的人抓住了她，然后，再用力把這個孩子往岸邊一推，孩子也被人們抓住了。但是，這兩個動作，用完了阿峰的力氣，而且，在這最后用力一推的反作用力之下，高阿峰離開了河岸，漂回到河裡，身子一沉，消失在河面上。

高幾作子和伙伴們瘋了似的沖進河裡，卻怎麼也找不到人。

這時，有人報了警。消防官兵很快趕到了，立即帶著橡皮舟下水，經過一番搜索，終於找到了阿峰。這時的高阿峰已經沒有了呼吸。

高幾作子背起阿峰就走，他知道前面的高村鎮有醫院，能救命。沒走幾步，一輛警車疾駛而來，警員叫他們上車。他們趕到鎮醫院，醫生立即搶救，10分鐘之后，醫生宣告不治。

“啊——啊——”

高幾作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小弟就不在了。他們兄弟中，最聰明的就是小弟，父母最疼愛的也是小弟。他們家境不好，三個哥哥早早輟學，要把小弟供出來，可是，小弟讀了初一就不肯再讀，因為母親身體不好了。母親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啊！

高阿峰舍己救人的事跡，在易縣引起巨大反響。8月23日，易縣人民政府決定授予高阿峰“見義勇為先進個人”稱號。28日，易縣人民政府舉行高阿峰追悼大會。當天，天降大雨，易縣兩千多名各界群眾趕到作為會場的殯儀館，最后送別這個英雄的彝族青年。

靈堂上，哀樂低旋，白花簇擁，高阿峰的遺照是根據身份証照片放大的。在大哥高幾作子的眼裡，照片上的阿峰顯得十分陌生。阿峰面容俊秀，眼睛很大，略帶憂郁，是他們家支裡長得最好看的小伙子。只是，他連一個姑娘的手都還沒有牽過就走了。

追悼會上，高阿峰幾個哥哥哭得撕心裂肺，讓人動容。

母親馬阿都莫也趕到了易縣，卻不在會場上。她第一眼見到小兒子的遺體，當即就暈死過去，人們趕緊把她送到縣醫院搶救，一直無法出院。

被救母子一家人來到縣醫院，看望高阿峰的母親。這家人是河北省廊坊市固安縣馬庄鄉人，這天，丈夫開車到易縣來拉磚，妻子和孩子由於天氣太熱，就跑到羅村大橋下的河裡玩水。孩子不知不覺進入河中心，沉入水中，母親驚呼救命，情急之中也掉入河裡暗坑中。如果不是高阿峰下水施救，母子倆肯定被河水吞噬了。

病房裡，一家人見到高阿峰的母親馬阿都莫，立刻跪倒在地，痛哭不已。

48歲的馬阿都莫隻會說彝語，說不來也聽不懂漢語。但是，母親的心是相通的。她吃力地從床上掙起身子，扶起那個母親，她說了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肅然起敬，繼而淚如雨下：“不要哭了，我們都是當媽媽的。你就這一個兒子，我沒有了阿峰，還有兩個兒子。”

8月31日，高阿峰隨著他的親人回到了家鄉。他的骨灰，被撒在了村子背后的小道溝山上。雅礱江畔的小道溝山挺拔高聳，雲霧繚繞，森林茂密，郁郁蔥蔥，就像鐵骨錚錚的彝族漢子穿著一身綠軍裝。

河北易縣的一位作家這樣寫道：“阿峰，你的倒下，挺起了父母自豪的脊梁，你的倒下，扶正了民族精神的標尺，你的倒下，讓彝族的火把照亮了人間，輝耀了天堂……”

在高阿峰的家鄉，他的幾個鄉親為他寫了一首歌。這首歌很快就傳遍了大涼山：

山風一樣消失了

白雲一樣飄散了

城市燈火依然美麗

你卻閉上清澈的眼

魚兒一樣游走了

鳥兒一樣飛走了

奔向那條陌生的河

把回家的路留給別人

如果知道你再也不回來

媽媽會抓住你不放手

如果知道你再也不回來

故鄉也不舍你漂泊異鄉

魚兒一樣游走了

鳥兒一樣飛走了

奔向那條陌生的河

把回家的路留給別人

一座城為你聲聲地嘆息

媽媽忍著悲傷為你笑

平凡的名字從此被銘記

故鄉永遠為你而驕傲

回來吧，心愛的兒子

離家的時候

你是個孩子

回來吧，勇敢的兒子

回家的時候

你成了英雄

回來吧，大山的兒子

回到和祖先

相聚的地方

回來吧大地的兒子

回到那雄鷹

飛翔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