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回鄉一百天

楊紅英

2020年05月07日16:18  來源:人民網-四川頻道
 

一天過去,青龍水畔,土地祠旁,老梨兒樹邊,月亮田埂,青龍小嘴,新堰壩頭……在熟悉的土地上,一株株由家族成員捐資買來的風景樹立起來,像一個個美好的心願向陽生長。他和他請來的栽樹的鄉鄰,還有無數來看熱鬧的人們,包括曾經阻止三官堰漁場修路的老太婆們個個都高興不已,相互道喜,比吃了別人的喜酒還興奮。

接著,他想到了平整黃荊花園右側的新堰壩。新堰壩本是生產隊開辟出的一個晒谷場,土地被分下戶后,也一起分給了私人。后來,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壩子,這個屬於好多戶人的新堰壩便無人管,乃至邊上長滿竹子,中間長滿青草,成了無用之荒地。不過,當他真要在上面動土時,卻有人在背后悄悄說,叫不准動私有財產。

“私有財產”,一聽到這詞語,他有點動怒了。年年回鄉,他知道農村人總會因為一點邊邊角角爭來爭去,甚至打架斗毆。他想搬出法律給他們講道理,跟他們說土地屬於國家的事,說宅基地村裡有權收回的事,但話到嘴邊又收回了。有些事不是大學教授就能講明白的,盡管為此他已經查閱了好些法律法規,准備了好多說詞說法。

抬眼看看這些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他語調平和地說:“你放心,我又不要誰的,也不會帶走。我把它修出來,可以作為停車場,也可以作為健身場,到時大家都有用,你說好不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用一片公心示人。老頭子一個硬邦邦的嘴遇到這從未有過的軟貼貼兒,也沒犟嘴的理由了。

協調完畢,規劃設計,請挖機,購買條石,他儼然成了一個工程師,站在這個兩百平米寬的壩子裡安排指揮,忙得不亦樂乎。

首先,請來中型挖機,把新堰壩路和壩子平整出來。其次將就他人修房堆在其中的兩大堆土渣,請人用翻斗車運出去修建堰壩路。接著在壩子左邊的大河溝安上最大的地下涵管,擴充壩子的面積。然后買來王家兩位舅爺的條石,修了兩個堡坎。

幾天功夫,一個方正平整,寬敞大方的新壩子就出現在黃荊花園旁。站在堡坎上,叉著手看了又看,他說:“起碼能停二十五部車。”

鄒教授與縣政協殷書記談家鄉建設

“夠咱們一個村的停了。”大家都拍手說道。

“以后有時間,再用混泥土打一遍,再安上太陽能路燈,再安一些城市公園裡那樣的椅子,再安一套健身器材,外面一圈再栽上樹,就可以成我們村人們活動的中心了。”他笑瞇瞇地規劃著。

而后,一把老式的卷尺,一碗石灰,一番實地丈量,一條接通新堰壩到老堰塘公路的地形圖就出現在他面前。請了六個人,有男有女,三個整天,運送五百多車沙石泥土到坡上坎下,加之舊磚和水泥板壘堡坎,水泥管做涵管,便打通了一條長二十一米、寬三點五米的公路。在熱情感謝賣力干活的工人們時,他把它命名為老新道,既是常規叫法,又有特殊含義。工人們都說“好”,鄉鄰們都點頭,他相信他們懂了它的含義。

二十天游山玩水,二十天清理疏通,二十天栽樹平壩,一回頭,他在故鄉呆的時間已兩月,武漢的疫情漸漸好轉,周邊的疫情也明顯減輕,他便不斷打電話催內江的路燈安裝公司:“都三月份了,你們什麼時候來安路燈呀?”

安裝路燈的想法起源於他在雙古游玩歸來時,看到臨近的發展村有太陽能路燈。當時,他還有些不服氣,一回家就在家族群裡說了這個想法,大家都很興奮,好幾個人立馬通過微信轉了賬。想到能為家鄉做這麼一件破天荒的事,想到家族成員們如此大力支持,他早已忘卻不愉快,激動地籌劃起需要的數量,又打電話四處聯絡,預定了十幾盞。

三月十四日下午一點,一輛卡車載著材料終於來到青龍嘴。鄉親們奔走相告,老人小孩前呼后擁,紛紛跑來看熱鬧,像迎接一場盛會般,臉上都洋溢著喜悅之情。

先安哪裡呢?他想了想,說:“還是先安青龍嘴之黃荊屋外吧。”於是,順新修的堰壩路,一直到黃荊南院外面,共安五盞。然后順雙發路而上,一直到方田灣,共安七盞。然后下來,在百年老梨兒樹處安了一盞,深基土外面安了一盞。黃荊對面,再安了兩盞。一共十六盞,十盞為家族成員捐贈,六盞為他出資。

雖然,安裝過程中因為人情世故有人扯過皮說過過火的話,安裝路線也未能完全按照他的設計落實,但是,他依然十分高興,專門寫下這樣一段文字:“九十四歲的母親並不知道這件事。她這三晚看見外面如月的燈光,問是哪裡的燈在亮?我說,新安的。由於她雙耳失聰已有四十年,眼睛也不太好,所以也不便告訴她。然而,她見到黃荊之外圍更亮,總是高興的。也許青龍也很興奮?它從倆母而南行,又西往,又南行,又西行,經二十多個曲折,歷億年而至此,難道不是為了光明麼?”

本擔心說走就走,所以著急催,現在安裝完畢,上網一查,武漢依然封城,歸途依然無期。春卻已來臨,黃荊樹發新芽了,老梨樹開花了,桂花樹都活了,他又想到荷花。

恰巧,從老堰塘、黃水田、稗子田到中堰塘,一路四塊大田都是家族成員的。他再一次入家族群征求意見。然后請挖掘機,從老堰塘入手,開始了這項本地有史以來最浩大的工程。一共四天,四塊大田,先把面上稀泥刨到另一半,再挖掘其下的硬層筑田坎,或堆在裡面的坡上做堡坎,再把稀泥巴復原,保持田中肥沃的土壤。

這期間,應鄉鄰要求,或挖聯通院子的路,或挖化糞池,或挖小水塘,他一概應允,並堅持自己一並出資,讓大家連好話都不知怎麼說了。

荷塘成后,他的幾個堂兄弟們回來在田坎上栽了一百多棵杉樹和柏樹的樹苗,算是錦上添花。而他散步到此,每每想到滿塘荷花,滿塘藕筍,萬條青魚的場景,心情便像那棵百年老梨樹綻放新顏一樣快樂。然而,走著走著,看到古人墳頭亂飛的塑料口袋,看到大山頂的石頭坑裡堆積的垃圾,情緒又低落下來。

他知道相鄰生產隊都有垃圾池,都是村裡統一修建的,而黃荊屋基本要建在老堰塘灣灣頭,卻有人阻擋,拿走了修建工具,修建的人生氣走了,所以至今沒有。想起晏陽初先生把衛生作為平民教育的一個重要內容,他又生出頗多感嘆。差不多一百年過去了,城市化進程的腳步飛速發展,農村一些人的觀念還是如此陳舊,不僅把土地當成自己的私有財產,還生怕吃一點點虧。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是老古董,像他二哥就算開明。修老新路時,需要比較堅硬的土石,他一提出來,他二哥就說自己的承包地野貓兒田可挖。於是就在野貓田挖出十多個平方的坑,運了十二卡車土石。現在,他為隊裡的垃圾池苦惱,與姚隊長商量,姚隊長就想到了他二哥的這個坑。

“在公路邊,大小合適,又不影響誰,就是遠了一點。”姚隊長說,“村裡答應給我們兩千塊,要是你幫我們修成了,這錢得給你。”

他知道隊長村長為這個垃圾池的事傷了很多腦筋,可就是為修到哪裡的事整不下來,最終擱置了。他決定按照姚隊長的建議找二哥。他二哥一聽,沒猶豫,十分爽快就同意了。於是,一車磚頭,半噸水泥,大半天,二點五米長,兩米寬的垃圾池就建起來了。

他帶頭到野貓兒田垃圾池丟了一包垃圾,又勸一些嫌遠的人,說“權當散步消食吧”。慢慢地,大多數人也把垃圾扔進去了。鎮上的環衛部門,每周會來清除兩次。隊裡人說,三月的氣溫陡然升到二十七八度,往年定會看到亂飛的蚊子蒼蠅,而今年一隻也沒看到。山裡人朴實,好就是好,歹就是歹。他知道他們已經看到了垃圾池的好處,看到了移風易俗的好處。

轉眼就到四月,教授回鄉快一百天了,他跟忙於春耕的人們一樣忙著一路修下去,似乎停不下來。他說村裡的錢給了就清理后面的大水溝,不給,他有時間也請人清理,還有時間就平整周邊的道路……

一場影響了世界格局的疫情,讓今年五十七歲的鄒惟山困在鄉間,去做一個隊長,一個村長該做的事,好像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然而,鄉村的很多事,正是因為該誰做,怎麼做等問題扯皮傷腦,最終付諸流水。

而他,一個大學教授,一個博導回鄉,本該游山玩水,本該著書立說,本是匆匆而過,卻徹底放下身段,融入鄉間,調查研究,出資出力,帶領家族,發動鄉民,把美化的願景變成現實,為家鄉的建設做出實質性的貢獻。這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能夠想象的。那麼,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懷呢?

“你猜這棵老梨兒樹有多大歲數了?”身穿短袖,手臂和手背明顯兩種顏色的他走在公路上,十分興奮地問採訪者。

老梨樹與新挖出的堰塘

“不要問花了多少錢,都是我想做的。”坐在黃荊屋基的椅子上,接受採訪的他回答到。

一問一答,“惟山”這個他喜歡的名字蘊含的意義不是已經體現了嗎?“二十四圓山一路奔來�一個接一個連接村庄”,“到處都有生機與活力�到處都是至善的光芒”,威遠穹窿如此,熱愛山峰,讀懂穹窿的人方能有如此細膩的文人情思,遼闊的家園情結,深沉的濟世情懷。

一百天,疫情動靜無常﹔一百天,風月參差難齊﹔一百天,故鄉與他,他與山峰,相安而化,融為一體。試想,在這個歷史悠久的黃荊屋基,這個人杰地靈的青龍嘴,這個天下獨絕的威遠穹窿,他,由己及人,不正是儒者情懷嗎?他,敢於擔當,不正是有為鄉賢嗎?他,不求回報,不正是赤子之心嗎?

(責編:羅昱、章華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