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霞（右四）指導小隊員訓練。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余如波 攝

　　11月10日，四川隊奪得2022年全國女子曲棍球錦標賽冠軍，成就全錦賽五連冠，圖為5名來自犍為一中的隊員合影。

　　12月14日下午，樂山市犍為縣城。在位於岷江南岸的犍師附小，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的小隊員們走進藍色的曲棍球場，開始當天的訓練。

　　偌大的球場上有兩名教練：身著黑色羽絨服的，是曾經的中國女曲隊員鐘夢玲﹔身著綠色沖鋒衣的，則是已經執教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近18年的陳霞。兩人在場上來回走動，仔細觀察隊員的技術動作，不時接過球棍示范指導。

　　每天下午，陳霞在犍為一中上完體育課后，都要驅車趕到犍師附小，帶隊訓練兩三個小時，周末、節假日也長年無休。迄今為止，球隊有11人進入省隊，成為專業曲棍球運動員，向國家曲棍球隊輸送了吳夢榮、彭楊、歐紫霞、鐘夢玲、徐紋娛、但文、鄒妹容7名隊員。東京奧運會上，中國女曲派出19名隊員出征，其中就有來自犍為一中的彭楊、歐紫霞、徐紋娛3人，被大家親切地稱為犍為“三朵金花”。

　　一座縣城中學，成為中國女子曲棍球的“人才基地”，陳霞在其中做了什麼？

　　A

　　專業隊員“下基層”，帶一群“菜鳥”學會“飛翔”

　　陳霞讀高中時，本是樂山女足的一員，打完省運會后重新謀劃前途，一些隊友繼續在足球道路上發展，她卻意外被四川女子曲棍球隊相中。

　　或許源於從事足球運動打下的基礎，以及兩個項目之間的相通之處，訓練了僅僅半年，陳霞的水平便突飛猛進，“轉正”進入省隊。這一年是1998年，后來，她作為隊長帶領四川女曲獲得全運會亞軍的好成績，2005年正式退役。

　　當時，陳霞剛滿23歲，她回到家鄉井研，一邊在一家企業上班，一邊思考未來的出路。從老隊友那裡，她偶然得知犍為一中組建了一支女子曲棍球隊，需要招募一位專業教練，便一個電話打去“毛遂自薦”。“曲棍球是比較小眾的項目，退役后能繼續從事專業工作，我當然很願意也很開心。”

　　然而上崗后，陳霞立馬面臨窘迫局面：沒有專業器材，隊員們用的是省隊支援的十多支舊球棍﹔沒有專業訓練場地，隻能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用石灰粉畫出場地輪廓，下一場雨就得重新畫一次﹔除她以外沒有專業教練，都是體育老師經過短期培訓后兼任。

　　與省內其他組建時間更早、已經訓練了較長時間、擁有較多比賽經驗的隊伍相比，當時的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菜鳥”。

　　球隊首批十幾名隊員，大多是初三年級的學生，隻比陳霞小幾歲，卻沒有任何曲棍球基礎。練了3個月，她帶隊到成都參加了一次省錦標賽，那時，這些小隊員們對什麼是“比賽”都沒有概念，結果可想而知，“一場輸二三十個球，慘不忍睹。”

　　陳霞並沒有灰心，因為她深知，自己就是這支球隊最大的優勢。“當時，基層曲棍球隊幾乎沒有專業教練，我是最早‘下基層’的專業隊隊員之一。”她從基本技術開始教，為隊員們打下扎實的基礎，此后才逐步演練配合、戰術。陳霞的同事曾亮對此深有體會，“有時一個動作，我們示范一整天，也不抵專業教練一句話。”

　　2006年，建隊剛一年的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代表樂山出征，在省運會拿到了女子曲棍球項目第四名。一步步穩扎穩打，今年7月，在省十四運會女子曲棍球比賽中，陳霞等人帶隊奪得乙組、丙組兩項冠軍，這也是樂山隊從2005年建隊以來的首次省運會冠軍，隊裡還有10余名隊員被省隊選中參加集訓。

　　B

　　走遍樂山選苗子，促進球隊“新陳代謝”

　　陳霞說，組建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並不只是在校內新增一個“體育社團”，讓學生發展興趣愛好，而是從一開始就抱著“出成績”的想法。因此，為球隊招募有潛力的新鮮血液、后備力量，就是她和團隊不得不操心的問題。

　　以今年的省運會為例，女子曲棍球比賽項目共有三個組別，其中甲組為2004年左右出生，乙組為2008年左右出生，丙組為2010年左右出生。每個組別有10多個人參賽，但球隊至少要儲備20多名選手，因為隊員的流動性很大，很少有人能從頭到尾堅持下來。如今，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三個組別共有90多名隊員。

　　為了維持球隊的人員規模，每年9月開學后，陳霞等人都要花一個多月四處奔走選拔人才﹔如果恰逢省運會結束，球隊面臨“大換血”，他們的足跡很可能踏遍樂山，“選精選強”。具體而言，每到一個學校，他們會請校方推薦體育尖子，例如在運動會上獲得名次的學生，然后綜合考察身高、速度、體能、協調性等身體素質﹔在此基礎上，選拔有潛力的學生到犍為一中參加短期集訓，從中篩選新一批隊員。

　　然而，球隊成立之初那幾年，這項工作的難度超乎尋常。曲棍球相對比較小眾，很多家長、老師對它一無所知，不願輕易讓學生參與其中。

　　他們隻能多管齊下。一方面，如果發現有天賦的學生，就想方設法說服參加訓練﹔另一方面，則是千方百計擴大選材面。后來入選國家隊的鐘夢玲、鄒妹容，都是從犍為縣塘壩鄉一所小學發掘出來的，當時那裡隻有幾十個學生。

　　“我們去學校的時候，本來想選拔年齡大一點的人才，鄒妹容2000年出生，當時才7歲，老師說她韌帶很好，就一並推薦給我們了。”陳霞說，小姑娘的媽媽當時在外打工，平時由外公外婆照顧，接送比較麻煩，中途曾幾度萌生退意，都被球隊挽留下來。后來，陳霞索性讓她在自己家裡住了一段時間，以免路途勞頓。

　　類似的案例還有不少。曾有一名來自樂山市五通橋區的學生加入球隊，后來因為個人原因，在高二時退學做起了服裝生意。“我們去她老家，在街上挨家挨戶地找，終於把她勸了回來，后來她順利考入了成都體育學院。”陳霞說。

　　隨著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連年取得優異成績，越來越多的隊員借此登上更高舞台，如今，球員選拔工作已經輕鬆了很多。“很多學校、老師主動推薦，基本在犍為本地就能招滿，已經很少到縣外選拔了。”

　　C

　　訓練、學習兩不誤，為隊員創造更多選擇空間

　　家長觀念轉變的背后，還有陳霞和球隊一直強調的“體教融合”。

　　實際上，就硬件設施而言，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早已不再“灰頭土臉”。十多年前，犍為一中就先后新建了6人制和11人制曲棍球場﹔2017年建成投用的新校區，同樣在場地設施上給足了保障。就家長而言，他們對孩子參加曲棍球隊的主要顧慮，一方面固然在於對這個項目的了解有限，另一方面則在於：日常訓練和參加比賽會不會過多佔用學習時間，進而影響學習成績？這也是陳霞不願看到的情況。

　　曾亮也強調，球隊招收和培養學生運動員，首先是學會做人，然后是學會學習，最后才是學會運動，近18年來這個理念貫穿始終。怎麼做？首先，在犍為縣教育局的大力支持下，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提供小學、初中、高中“一條龍”保障，即曲棍球隊員就讀的學校都是全縣校風好、教育教學質量高的學校。義務教育階段，由教育局統一安排在縣城學校就讀，隊員初中畢業后使用特長生指標招入高中就讀。

　　此外，陳霞表示，除了比賽等特殊情況，球隊訓練等日程安排不與正常上課時間沖突，不佔用文化課時間。每天下午四五點放學后，不同組別的隊員分別聚集到犍師附小、犍為一中的曲棍球場，在教練的指導下練習曲棍球，晚上七點左右再回家、回宿舍吃飯、做作業。周日全天、節假日的空閑時間，也被用於集中訓練。

　　“能靠曲棍球打進專業隊，真正走上運動員道路的畢竟是少數。其他隊員，無論走體育單招考試還是普通高考，文化課成績好都很有幫助，未來也會有更多選擇的空間，所以我希望她們按普通學生要求自己。”陳霞給隊員們定下規矩，每一次考試成績都要交給教練，跟上一次的成績比較，一旦退步就會面臨停訓等懲罰。

　　專業、學習兩不誤的隊員，這麼多年始終大有人在，她們也成為后輩們心目中的榜樣。有個隊員三年級進入球隊，現在已經讀初二，今年參加省運會獲得女子曲棍球乙組冠軍﹔同時，她的文化課成績仍高居全縣十多名。“我們建議她不練了，專心學習，她不干，每周還是要跟著訓練兩三天，已經形成了習慣。”陳霞說。

　　曲棍球專業能力強、文化課成績卻始終無法提升的學生，也有過。曾有一位隊員參加體育單招考試，專業成績名列前茅，然而高考卻隻有200多分。盡管最后沒能進入高校繼續學業，她卻通過就業順利轉換人生“賽道”，如今已在樂山開辦了一家房產中介公司。“直到現在她都說曲棍球運動對自己幫助很大，尤其是在工作中，別人不願意干、干不下來的事情都能咬牙堅持。”陳霞說。

　　D

　　18年未有完整寒暑假，兒女“在球場邊長大”

　　犍為一中組建女子曲棍球隊，是因為當年四川想在基層發展曲棍球運動，時任校長覺得這個項目冷門，容易出成績，便讓兩個體育老師學習、建隊，沒想到不僅吸引了陳霞這樣的專業運動員加盟，更讓曲棍球成為學校的一張名片。

　　陳霞擔任教練近18年，在這所縣級中學書寫了傳奇：有11名隊員進入省隊正式編制，成為專業曲棍球運動員﹔向國家曲棍球隊輸送7名隊員、向國家青少年隊輸送11名隊員﹔按照運動員技術等級標准，迄今已有7人獲評國際級運動健將、3人獲評運動健將、45人獲評一級運動員、75人獲評二級運動員。犍為一中也被命名為“國家曲棍球奧林匹克后備人才訓練基地”和“國家高水平體育后備人才基地”。

　　目前，徐紋娛、歐紫霞、但文、鄒妹容4人，正在國家隊備戰杭州亞運會。最近兩屆全運會，四川女子曲棍球隊接連獲得冠亞軍，主力隊員約半數來自犍為一中。陳霞開玩笑道：“把我們犍為一中的隊員撤走，四川隊就癱瘓了。”

　　陳霞覺得，曲棍球練的人少，競爭沒那麼激烈，自己“運氣比較好”。然而，運氣怎麼會青睞沒有准備、沒有付出的人呢？這些年來，為了彌補訓練時間的不足，陳霞和整個教練團隊“幾乎沒有休過完整的寒暑假”﹔建隊之初，她一度親自上陣帶著70多個隊員練習曲棍球技術，“往球場上一看，密密麻麻全是人”。

　　甚至，她的一雙兒女也可以說是在球場邊長大的。由於家中老人身體不好，陳霞為了不耽誤訓練，經常把孩子們帶到場邊。讓她尤為遺憾、自責的是，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帶孩子們出去旅游過，“幾乎沒有假期，暑假的時候要帶隊員們訓練、比賽，然后又要開學了。”她的女兒如今7歲，也正式進隊練起了曲棍球。

　　陳霞認為，練習曲棍球，並不意味著將來以此為業。“曲棍球只是一個‘入口’，讓孩子們的人生選擇更豐富、有更多可能性。”例如，隊員們在全國和省級比賽拿到好成績，就有機會獲得評定運動員等級的資格，進而通過體育單招考試等繼續深造。多年來，不少隊員甚至借此走進985、211院校，畢業后在各自的崗位上發光發熱，有的成了老師，有的考上公務員，也有人做高級健身私教，年收入幾十萬元。

　　還有人回到陳霞身邊，和她一道續寫這座縣級中學的曲棍球輝煌。

　　2017年，陳霞的兩名弟子從省隊退役后，回到犍為一中，加入曲棍球的專職教學中﹔去年，前“國手”鐘夢玲同樣回到老家加盟球隊，成為陳霞的得力助手。“這些剛剛退役的專業選手，打法、技術更先進，更能提升球隊訓練水平。她們現在一個人帶一個組別的隊員，我主要就負責曲棍球入門的基礎性專業訓練。”

　　人物名片

　　陳霞，四川井研人，曾任四川省女子曲棍球隊隊長，現任犍為一中體育教師和曲棍球隊教練。先后榮獲全國群眾體育先進個人、四川省五一勞動獎章等，2022年當選為省第十二次黨代會代表。多年來，陳霞帶領犍為一中女子曲棍球隊共獲得全國青少年比賽冠軍8次，為國家隊和省隊各梯隊輸送了近30名隊員。（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余如波 本版圖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訪者提供）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