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淵沖
許淵養成讀報翻譯的習慣。
2021年6月17日
著名翻譯家許淵沖先生在京逝世
享年100歲
炮火中他求學於西南聯大
留學於法國巴黎
在新中國成立后毅然回國
投身於國家建設教書育人
從事文學翻譯幾十年間
出版中英法文翻譯著作180多本
是首獲國際翻譯界最高獎
“北極光”的亞洲翻譯家
他堅持文學翻譯應實現
“意美、音美和形美”
將“創造美”視為畢生追求
2018年8月,在北大一處小屋中
記者拜訪了許淵沖
聆聽他講述了翻譯的那些事兒……
憶甜:百歲高齡尤愛喝冰糖雪梨水
許淵沖曾說,自己的作息非常不規律,累了就睡,醒了就翻譯。夜深人靜時,他會工作到凌晨三四點。記者問許淵沖,天天熬夜,搜腸刮肚,是否覺得辛苦?許淵沖哈哈大笑。“怎麼會辛苦?翻譯是和作者的靈魂交流,有時突然靈光閃現,涌現出一個好詞來,渾身每個毛孔都感到舒暢。這是一個創造美的過程,很興奮,不會悶和辛苦。”
照顧許淵沖的保姆小芳告訴記者,許老像一個老頑童,喜歡吃甜食,比如奶油蛋糕、芝麻糊,以及口味重的食物,還喜歡吃方便面,尤其愛喝冰糖雪梨水。在記者採訪期間,許老好幾次拿起桌子上的冰糖雪梨水,用吸管咕咚咕咚大口喝。小芳趕緊提醒他,“醫生說你要少吃甜食”,許老哈哈一笑:“我在飲食上就這點愛好了,戒了還有什麼樂趣?”
為何愛喝冰糖雪梨水?當中還有段故事。約在上世紀60年代,能喝上冰糖雪梨水非常不易。新婚不久的許淵沖夫婦經常步行很遠,到處找雪梨做冰糖雪梨水喝。近60年的相濡以沫,冰糖雪梨水成了夫妻之間最甜蜜的回憶。2018年,老伴先他而去,再也沒有人為許淵沖做冰糖雪梨水。每次喝起冰糖雪梨水,他都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妻子。
自信:“我的成就不比楊振寧差”
許淵沖將自己的人生總結為:“50年代教英法,80年代譯唐宋,90年代傳風騷,21世紀攀頂峰”。
1987年,許淵沖英譯《李白詩選一百首》出版,錢鐘書的評價是,要是李白活到當世,也懂英文,必和許淵沖是知己。1994年,他的《中國不朽詩三百首》在英國企鵝圖書公司出版,是該社出版的第一本中國人的譯作,顧毓琇先生贊揚此書“歷代詩詞曲譯成英文,且能押韻自然,功力過人,實為有史以來第一”。許淵沖的譯文在國外也獲得認可,1999年,他的中譯法《中國古詩詞三百首》被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稱作“偉大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樣本”。英譯《楚辭》被美國學者譽為“英美文學領域的一座高峰”,英譯《西廂記》被評為可與《羅密歐與朱麗葉》媲美。
“自豪使人進步,自卑使人退步”——許淵沖家裡高挂著這樣的條幅。“我們要有點外國人的那股狂勁。我的翻譯最好,為什麼要扭扭捏捏。”許老爽朗大笑。
“音美、形美、意美”,這是許淵沖在翻譯界提出的“三美論”。主張翻譯應忠實原文的學者指責他的譯文與原文意思不符。許淵沖我行我素,“人家做不到,我可以做到,這算狂嗎?這是自信,不叫狂。”許淵沖的“狂”也體現在他的名片上。名片上寫著“書銷中外百余本,詩譯英法唯一人。”“全世界能把中文翻譯成英文、法文,再把法文翻譯成中文,並且出100多本書,我是第一人,60年過去了,我還是第一人。”
1957年,同學楊振寧得了諾貝爾獎,許淵沖覺得自己不能落后。“我當時37歲,楊振寧當時得了諾貝爾獎,我當時有4本譯作,在翻譯領域取得的成就和他取得諾貝爾獎是對等的。我並不比楊振寧差。”他笑著說。
擔當:翻譯家應讓中國文化之美成為世界之美
彼時近百歲高齡的許淵沖依舊筆耕不輟,每天保持1000字的工作量。“如果白天見了客人,耽誤了兩個小時,今天夜裡我就要補回來。否則,這翻譯任務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成了。我要活到100歲,把莎翁全集翻譯完。”然而,這個“小目標”卻中途擱置了,因為他遇到不喜歡的劇本,“莎士比亞有缺點,並不是完美的。”他說,夜深人靜,進入翻譯的世界是最快樂的時光。“我每天如果不拿起筆翻譯一些東西,就感覺少了些什麼,連吃飯都沒有味道。翻譯就是我的命根子。”
許淵沖表示,在翻譯領域,中國的水平完全不比英美差,甚至高於英美,我們必須有這個自信。“北極光獎頒給我,是對中國文化的肯定,是對中國翻譯水平的肯定,也是對我翻譯理論的肯定。”
在他看來,中國文化要走向世界,關鍵是翻譯,翻譯正確,打破文化隔閡,讓外國人看到我們真正好的東西。“應該讓我們中國文化之美,也成為世界之美,我們翻譯家完全有條件做一些事情來推動。”在今年舉辦的“許淵沖先生翻譯思想與成就研討會”上,許淵沖說:“在座諸位的重要任務之一,是使中國文化走向世界,讓世界文化更加光輝燦爛。”
《九零后》導演徐蓓追憶許淵沖:
他的狂和堅持是真實表現
廣州日報訊 (全媒體記者程依倫)“在我心裡,他是可以永遠活下去的人。突然,許淵沖先生就走了,原來他也會離去……”6月17日,翻譯界泰斗、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許淵沖先生去世,徐蓓在朋友圈中寫下這段話。
電影紀錄片《九零后》、紀錄片《西南聯大》導演徐蓓,曾兩度採訪、拍攝許淵沖,鏡頭下的許淵沖真實可愛:他毫不掩飾地夸自己,“(西南聯大)理科有楊振寧,工科有王希季,文科有我”﹔他也會吐槽老師的授課方式,抖出同學的趣事。“他的狂和堅持,都是一種真實的表現。他的身上有一種非常珍貴的孩子氣。”徐蓓說。在《九零后》上映前夕,廣州日報記者專訪了徐蓓,重新認識了有孩子氣的許淵沖。
他非常善於自我肯定
2017年,在許淵沖家中,徐蓓第一次採訪到許淵沖。當時許淵沖和妻子生活在北大暢春園的一個老舊小區裡,家中最大的“物件兒”便是成堆成疊的書籍、日記、手稿等。
採訪尚未開始,許淵沖便問:“你們這個採訪要怎麼進行呢?”徐蓓樂了,“您就說您認為最重要的內容吧。”許淵沖聽罷嗓門大了一倍,“我覺得最重要的內容啊,那就是翻譯啊!”隨后他介紹自己是“書銷中外百余本,詩譯英法唯一人”。
“有人說許老很狂,但是在我看來,其實這也是許老善於自我肯定和自我鼓勵,這種精神在中國人身上很少見。比如他會說‘許淵沖的翻譯最好最棒的’……到了后面,大家都由衷地覺得老爺子太可愛了,就是一個很真實、人見人愛的人。”徐蓓笑著說。
徐蓓第二次去許淵沖家拍攝時提出請求:希望拍攝許淵沖像往常一樣在未名湖邊散步。“他需要扶著兩根拐杖才能夠行走,如果是其他老人可能會拒絕,但他非常聽話,坐著他經常去學校時坐的那輛電瓶車的后座,帶我們去到湖邊。”拍攝幾十分鐘后,許淵沖開始嘟囔:“我要回去看報了,你們應該去拍我翻譯的畫面。”在徐蓓看來,“他不會掩飾什麼,而是主動往外發散他的能量和想法,甚至有些直來直去。”
他此生唯一的工作是翻譯
“老爺子非常高產,他的作品質量也很高。即便是2019年我們再去採訪他時,依然可以看見他非常認真地翻譯王爾德的作品,字斟句酌,把臉無限貼近電腦屏幕。”徐蓓透露,從2017年到2019年間,許淵沖家裡發生了變故——老伴照君去世。之后許淵沖的睡眠有些不規律,常常整晚翻譯、寫作、看書。“但是他的習慣是一樣的,就是每天早上起來,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他此生唯一的工作就是翻譯。”徐蓓感慨說。
林徽因的《別丟掉》是許淵沖翻譯的第一首詩,“別丟掉,這一把過往的熱情,現在流水似的,輕輕,在幽冷的山泉底,在黑夜,在鬆林,嘆息似的渺茫,你仍要保存著那真!” 許淵沖把那份真保留到最后一刻。
文/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肖歡歡
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肖歡歡、程依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