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余年發掘不斷 三星堆還有多少秘密?

2021年04月02日08:25  來源:四川日報
 
原標題:30余年發掘不斷 三星堆還有多少秘密?

  三星堆遺址近年發掘現場一角。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吳曉鈴攝

  考古人員在4號“祭祀坑”內清理象牙。 新華社記者沈伯韓攝

  3月20日,三星堆遺址祭祀區新一輪考古發掘階段性成果一一揭曉。3000多年前的絲綢、全國最大的大口尊、國內同時期最大的金面具等一一出土,三星堆再醒驚天下。

  為了探尋古蜀國的諸多秘密,考古工作者自1986年三星堆1、2號祭祀坑發現以后,一直在這片古蜀王都進行著持續不斷的考古勘探和發掘。除了再度發現6座祭祀坑以外,青關山發現的大型建筑基址,面積僅次於河南安陽一號宮殿北正殿,推測是古蜀國的神廟或者宮殿﹔三星堆城牆已基本合圍,三重城圈格局初現﹔發現8座祭祀坑的區域,可以明確就是三星堆王國的祭祀區……

  持續不斷的考古發掘,正在讓三星堆古城的面貌漸漸變得清晰。

  上下兩層

  商代最高規格宮殿式建筑

  “最近30多年來,三星堆遺址進行了20多次考古勘探和發掘,取得了一系列成果。”3月20日,“考古中國”重大項目進展工作會上,三星堆考古工作站站長雷雨表示。

  事實上,當三星堆1、2號祭祀坑大量珍貴文物出土以后,學術界已漸漸形成一個統一認知:三星堆古城極可能是古蜀時期的一座王都。

  然而,作為一座王城,它的王陵、王宮在哪裡?相比同一時期中原的古城,三星堆古城的面積是何等規模?古城的布局又是怎樣?兩座突然驚世出現的祭祀坑,遠不能回答這些疑問。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以下簡稱省考古院)隨即在三星堆設立考古工作站,持續的考古發掘就此展開。

  2005年春,三星堆當地村民在為青關山台地上的桃樹挖坑施肥時,意外發現了密集分布的紅燒土堆積。省考古院隨即對台地進行了系統調查和勘探,明確紅燒土可能屬於一座大型建筑。雷雨介紹,青關山人工土台現存面積有大約16000平方米,其中第二級土台現存約8000平方米,2005年發現的這片建筑遺存,就處在第二級土台的南部。

  因為種種原因,這片大型建筑基址,直到2012年冬才開始進行進一步發掘。在此后大約一年時間裡,一座長逾65米,寬近16米,建筑面積逾1000平方米的紅燒土建筑基址基本暴露出來——

  它的平面為長方形,呈西北—東南走向。南、北、西牆牆基內外分別有一排共約200個密集排列的“檐柱”遺跡,牆基和“檐柱”礎部均由紅燒土塊壘砌、並夾雜有大量的卵石。10余處紅燒土牆基、“檐柱”和室內夯土中還存在掩埋玉璧、石璧和象牙的現象。雷雨表示,根據地層關系、牆基內包含物以及建筑形制判斷,這片建筑使用年代大約為三星堆遺址三期,是三星堆遺址迄今為止所發現的建筑面積最大的商代單體建筑基址,面積僅次於河南安陽一號宮殿北正殿的商代單體建筑。

  這片巨大的建筑是什麼用途?它的使用者又是誰呢?它會是三星堆王城內最高統治者的王宮嗎?

  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杜金鵬曾經應邀實地考察過青關山大型房屋基址。這位夏商周時期考古權威專家發現,這片基址的南北兩邊最外側,各有填充了紅燒土和鵝卵石的淺槽,並且呈凸字形對應成組,這是建筑的檐牆基礎遺跡。而採用這種雙排柱木骨做承重牆的方式,在中原地區商代宮室建筑中很常見。杜金鵬說,現存最早的雙排柱夯土牆宮殿建筑發現於河南偃師二裡頭遺址夏代宮殿建筑4號基址主殿后檐牆,到了商代,偃師商城以及安陽殷墟宮殿建筑的多座基址,都發現了雙排柱夯土牆遺跡。

  在建筑基址的內部,還發現了4個平面呈U字形的夯土牆槽,兩兩相對。這4個建筑遺跡沒有與檐牆相接,從其位置、數量以及平面結構看,極可能是樓梯間的承重牆。

  綜合台基、檐牆、山牆等考古現象,再結合木骨夯土牆的長度和兩牆之間的距離,杜金鵬認為,這片建筑的底層應有大約50米長,南北寬14.3米-14.5米,並且有上下兩層。

  那這個體量在商代建筑中屬於什麼等級呢?杜金鵬統計了河南偃師商城、鄭州商城以及安陽殷墟等商代王都重要宮殿建筑的相關材料,發現它們的主體建筑台基寬度一般在9米-11米之間,長度在30米以上。如果寬度在13米-15米,就是最高規格的禮儀建筑了,“可見,青關山建筑體量達到了商代宮殿建筑最高體量規格,相當壯觀,是罕見的商代大型宮室建筑遺跡。並且它還有上下兩層,可能是當地最高統治者處理政務和舉行重大典禮的禮儀建筑,體現了使用者的尊貴身份。”

  城中有城

  三星堆“不是一天建成”

  事實上,最近幾十年裡,省考古院對三星堆古城展開的考古從未停止。不僅讓三星堆古城的城牆基本合圍,古城內部格局也有了初步劃分。

  曾經擔任三星堆祭祀坑發掘領隊之一的陳顯丹介紹,三星堆發現城牆和發現祭祀坑一樣意外。1976年起,廣漢真武村磚廠在土埂上取土時,不斷發現殘陶片和石器。考古人員懷疑土梁埂可能是人工堆積,1984年,他們開始在此發掘,果然發現了填土中有陶片、紅燒土等物,証明這片土埂,其實是人工建造的城牆。

  驚喜不斷出現。次年,考古隊在另一處殘存的土梁試掘,同樣發現為人工夯筑。把這些人工夯筑的土梁連起來,他們發現,三星堆東、南、西三面居然都有殘存的城牆,北邊則是鴨子河,一座未封閉的商代早期古城得以確認。

  1989年至1995年初,三星堆工作站先后六次對城牆進行試掘,最終劃定了面積達3.6平方公裡的三星堆古城范圍。

  那三星堆的北城牆在哪裡呢?2012年至2013年,考古人員在三星堆遺址北部的真武宮和倉包包新發現了兩處城牆。2014年上半年,又在青關山台地北邊發現一道城牆,並且與真武宮城牆位於一條線上,“我們當時就懷疑,這可能就是此前一直沒有找到的三星堆古城北城牆。”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所長冉宏林說。

  他們大膽地把處在一條線上的城牆向東延伸,發現果然與三星堆古城東城牆的北延線有交叉。2014年底,考古人員開始在東城牆北端進行勘探,果然新發現城牆。如此一來,三星堆北城牆發現了3段,被成功確認,三星堆古城首次合圍。

  讓人意外的是,將所有的城牆相連,發現它並非隻有簡單的一圈。2013年,考古人員在三星堆北部發現了倉包包城牆,年底又在倉包包城牆的西北區域發現了李家院子城牆,將這些城牆相連,可以看到三星堆古城的北部區域,其實還有兩座小城,分別是月亮灣小城和倉包包小城。

  由於兩座小城的建筑保存不好,其區域性質尚不能准確判斷。但解剖這些城牆的年代,一個關於三星堆古城修筑的脈絡卻開始清晰。冉宏林說,三星堆城址的建設目前來看可分為三個階段,“三星堆先民在夏代時,先在西北部建了月亮灣小城﹔在商代早期,則順著月亮灣小城的北城和西城分別向東、向南擴建城牆﹔最后則是修建李家院子及倉包包城牆,合圍成倉包包小城,並最終在商代晚期合圍所有城牆,形成現在的格局。”

  遺憾的是,由於三星堆古城內,馬牧河、鴨子河幾乎沖毀了遺址的三分之二,沒沖毀的主要集中在南北兩片。北邊區域就包括了青關山、月亮灣、真武宮、燕家院子等區域,南部則是三星堆祭祀坑所在的祭祀區域。在祭祀區域附近,可能還有普通的居住區。

  在遺存豐富的三星堆遺址北部,考古人員也有了更多的認知。發現了高等級宮殿建筑基址的青關山,應該就是大型建筑區域,也就是最有可能的三星堆權力中心所在地﹔青關山以東的真武宮和燕家院子一帶,則可能是祭祀區或者手工業作業區。

  燕家院子區域作為祭祀或者手工作業區不難理解。1929年,正是廣漢農民燕道誠在田邊挖水溝時,發現了玉石器坑,出土眾多精美的玉璧、玉璋等文物,讓三星堆從此受到世人關注。1963年,考古工作者在月亮灣一帶繼續進行考古發掘,也發現了冶煉銅器所用的孔雀石和銅渣等。到了上世紀80年代,考古人員在真武宮以北的西泉坎台地進行發掘,同樣發現了各種石器的半成品、坯料等遺存,推測那裡可能存在手工業作坊區。到了2000年,考古人員再度在燕家院子和月亮灣城牆之間,發現了大型陶制水管、板瓦以及滿坑的石器坯料等遺存,“由此看來,整個月亮灣台地,極可能是三星堆古城的一個核心區域。”冉宏林表示。

  展開攻關

  三星堆更多謎題待解

  對考古工作者而言,現有發現還遠遠不夠。

  正是眾多學術問題懸而未解,2019年,古蜀文明保護傳承工程正式啟動,其中三星堆考古發掘的三年行動計劃,針對眾多學術界甚至公眾都感興趣的問題展開攻關。沒想到在祭祀區的勘探中,一舉新發現了6座祭祀坑,並且再度出土了大量珍貴文物。

  “現在已經基本可以確定,三星堆8座祭祀坑所在的區域,就是三星堆的祭祀區。”冉宏林說,三星堆1號、2號坑發現以后,圍繞坑的性質,曾出現過祭祀說、亡國滅器說甚至墓葬說等多種爭論,“這次發現的6座祭祀坑,6號和7號存在打破關系,也就是挖掘6號坑的時候,並不知道下面還有另一座坑,顯然它們的年代有所不一,不符合亡國滅器的邏輯。”“我們也已經知道三星堆在3000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使用絲綢,這也為四川在2000多年前就已成為北方絲綢之路的重要貨源地提供了理論依據。”

  然而,三星堆祭祀區的坑如果是祭祀所用,祭祀對象、目的是什麼?誰來祭祀?生產祭祀器物的作坊和祭祀用品的使用之處在哪裡?為何會選擇經常遭遇水患的三星堆建城?后來又是什麼原因廢棄?三星堆迄今為止還沒找到王陵,古蜀王去世以后修建王墓嗎?三星堆究竟有沒有文字?“考古中國”重大項目進展工作會上,專家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提醒未來的發掘帶著問題進行。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施勁鬆甚至還提出研究三星堆文化在本地誕生的基礎,即究竟是什麼條件孕育出這樣一種獨特文化?“往上,可以在早期寶墩文化方面做做工作﹔往下,金沙遺址的研究工作也很重要,因為我們現在並不太清楚金沙文化和東周時期的蜀文化如何接續發展,以及當時的社會發生了什麼變化,這些需要更多材料。”

  “未來在祭祀區發掘之外,我們對三星堆探索將從多個方面展開。”省考古院院長唐飛介紹,在祭祀區之外,1929年發現玉石器坑的燕家院子將重新展開工作,以期了解三星堆時期的生產體系以及遺址內的空間關系﹔青關山大型房屋基址還要繼續研究,究竟是三星堆最高統治者使用的宮殿,還是神殿,抑或是府庫?搞清它的最終功能,將有助於了解當時三星堆人群的階層分化和等級體系。此外,月亮灣城牆東部曾經發現一個出水口,東城牆也有一處水門,未來考古人員將順藤摸瓜,了解三星堆古城內水道的分布情況。

  隨著21世紀以來社會考古學的興起,三星堆人的族群和社會組織也越來越受到關注。從三星堆出土的青銅人頭像可以看到,三星堆至少存在著笄發族和辮發族兩個族群。他們各自的生活范圍、社會地位,都將是考古人員未來的研究方向。

  “三星堆古城不隻有祭祀區值得關注。”唐飛說,未來,當三星堆古城城牆、道路的形態更加清晰,當古城內不少族群的社會地位和分工更加明確,當高等級的墓葬像祭祀坑一樣重見天日,三星堆時期古蜀國的面貌將更加豐滿。

  考古,正在一步步接近我們想要的歷史真相。(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吳曉鈴)

(責編:高紅霞、章華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