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湘西的苗族山村——捫岱村,正在經歷著一場新的“變形記”
捫岱村的石頭房子吸引來不少游客
“四爺”的爺爺每年都會養50多隻鴨子,一年能收入幾千元
屋后的小山坡和村頭的古樹林是11歲的“四爺”隆國富最喜歡的兩個地方。
天氣好時,“四爺”常常側臥在山坡的草地上望向遠方,或者睡上一覺。那裡視野極好,幾片山以外偶爾燃放的煙花也能清晰可見。在某個七夕的夜晚,“四爺”甚至在那裡待到凌晨,想守著書本上描述的牛郎織女相見的場景出現,直到爺爺打著手電來尋他回家睡覺。
2015年,在湖南衛視的一檔節目——《變形計》中,年僅5歲的“四爺”被眾人熟知。節目裡,他是個慵懶又好動的小邋遢,臟臟的小花臉,挂著長鼻涕,喜感、好動、調皮。觀眾記住了這個小家伙,連同他所在的那個貧困家庭以及處於湘西的苗族山村——捫岱村。
幾年過去,現在的“四爺”說自己並不喜歡這個稱呼,“我有名字,叫隆國富”。
父母外出,“四爺”從小跟爺爺奶奶生活,人生的半徑大多數時候被局限在那個偏僻的村子裡。“四爺”的身上有著眾多中國農村家庭孩子的成長影子:調皮外表下的他們實則常常與孤獨相伴。如今,“四爺”和他們的山村也正在經歷著一場新的“變形記”。
“四爺”火了
北京、上海……
來訪者紛至沓來
“四爺”在《變形計》中露臉的那期節目叫《“好漢”兩個半》,彼時,“四爺”隆國富並不是節目主角。但他在節目裡最“原生態”的生活狀態成了那期節目的最大看點,並被觀眾記住。
“四爺”在姐姐學校的樓梯打滾,與好朋友打架,把貓裝進電飯煲,狂野地揮刀砍柴,在泥水塘捉魚,用木棍撥動攝像頭。他調皮又充滿喜感,幾乎沒曾干淨過的臉蛋上總挂著要掉到嘴邊的長鼻涕﹔與此同時,“四爺”被姐姐照顧著衣食起居,慵懶得像個“爺”。
那時,隆國富5歲,排行老四,得名“四爺”。
至今,網絡上仍有不少粉絲翻看著他的視頻,關注他的動態。當然,觀眾們並不單單因為他的喜感調皮而關注,還有他身處的湘西苗族山村——捫岱村,以及節目裡的貧困家庭。
村干部麻玉章全程參與了當年節目的協調錄制。他曾多次帶著節目組在村裡尋找合適的拍攝對象,節目組最終選擇了“四爺”家,大姐隆仙桃成了主人公,並在之后到了哈爾濱的一個家庭交換“變形”。
“選擇‘四爺’家,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原生態,說白了,窮。”麻玉章直言,同時他還提到,大姐相對內斂的狀態曾讓節目組對“效果”有過擔心,結果“四爺”帶來了意外之喜。
節目播出后,5歲的“四爺”火了。
“四爺”並不知道“火”的意義,但他在之后受邀出了幾次遠門:長沙、重慶。“四爺”難以描述他當時所置身的大城市與他生長之地有何天壤之別,但他看到了“樓很高,人和車子都很多”。而回到家后,“四爺”還是那個慵懶調皮的“爺”。
不過,村子裡來了不少問路的外地人,“‘四爺’家在哪兒?”
爺爺隆成貴好似“四爺”的經紀人,接待著來訪者。“北京、上海、貴州、安徽……各地都有。”有些還是一家幾口帶著孩子,把車停在村口,順著石板路,一路找上門。
隆成貴對所有到訪者都很熱情。如果有人來之前打了電話,他還會去鎮上買些飲料、啤酒,甚至殺一隻鴨子款待。“但基本都不咋吃,就來看一下‘四爺’,坐一坐,拍拍照,送一些東西或者紅包給我們就走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2019年才開始減少。
石頭寨脫貧 “四爺”們受教育,才能擺脫貧困
“四爺”所在的捫岱村,位於湖南湘西花垣縣,貴州、重慶交界的山區地帶,是一個純苗族聚居村。
“捫岱”是苗語的音譯,“捫”是大,“岱”是寬厚。但實際上,捫岱村很小,民房擁擠在一起依著一片斜坡而建。它還有一個名字——石頭寨,因以大量石材作為民房建材而得名。
“四爺”家就在斜坡的頂端。
“他家的情況非常典型,村裡的‘四爺’還有很多個。”村支書隆國江介紹,捫岱村跟眾多中國山村相似:青壯年遠走他鄉務工,村裡大半是老人和孩子,鄉村發展遲緩。而捫岱村更特殊的地方在於,山地眾多,耕地稀少,人均土地更是不足,交通的閉塞又讓這裡難以通達外界。“民族地區村民的思想觀念也相對落后。”隆國江認為,這點曾讓捫岱村長久處於貧困狀態。
“四爺”的處境正是如此。他和三個姐姐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父母常年在浙江的工廠做工,隻在春節才會回家待上一陣。而村裡大多孩子的成長處境也同樣如此。
據隆國江介紹,全村共有6個小組,緊緊挨在一起,共151戶767人。其中有57戶是建檔立卡的貧困戶,“四爺”家便在當中。這裡也是花垣縣的重點扶貧村之一。
不過,讓人欣喜的是,經過幾年努力,捫岱村已於2017年退出貧困村名單,“四爺”家也在當年脫貧。
脫貧的一大因素是眾多村民外出務工,經濟收入得到了改善。隆國江說,目前村民的主要務工地在浙江一帶,從事五金加工和建筑的最多。
但實際上,大量村民外出務工也是近幾年的事。隆國江介紹,捫岱村與鳳凰縣的一個村落相鄰,“前些年,兩個村子的面貌是差不多的,后來對面村子很多人家蓋起了新磚房,但捫岱村還是破舊的老石頭房子”。
這讓捫岱村的居民受到了“刺激”,大家開始外出務工。“四爺”隆國富的父母是2012年外出務工的。
隆國江同時提到一個在不少民族聚居地都會遇到的問題——村裡人對教育不重視。“很多大人都沒上過幾年學,所以他們的孩子不少隻上到初中,甚至小學就輟學了。這樣一來,大家的思想觀念也就落后,外出務工多數都是體力勞動型。”隆國江說,為此,村裡在扶貧工作中,對孩子上學問題提出了特別的要求,不能讓孩子提早輟學。
“‘四爺’們必須要受到好的教育,才能讓下一代擺脫貧困,從而讓村子的發展可持續。”隆國江說。
不喜“四爺”稱呼 夢想成為一名籃球運動員
如今,“四爺”隆國富在7公裡外的雅酉鎮上小學,二姐和三姐也在鎮上就讀初中,大姐隆仙桃則到了更遠的吉首市,在那裡的一所職業技術學院就讀。
四姐弟中,二姐隆仙情成績最好,家裡的木板牆上貼滿了她的獎狀,她的目標是考上縣城的重點中學——邊城高中。
2020年11月上旬的一個周五,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見到“四爺”,他正和兩個姐姐從學校回到家,走起路來蹦蹦跳跳,臉上挂著一大塊淤青,說是在學校被鐵門撞的。
隆國富說,學校裡不少同學、老師都叫自己“四爺”,但他並不喜歡這個稱呼,“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隆國富。”
隆國富帶著記者去到了村裡他最喜歡的兩個地方——屋后的小山坡和村頭的古樹林。
小山坡是村裡的高點,能看到整個村子的樣貌。天氣好時,隆國富常常側臥在山坡的草地上望向遠方,或者睡上一覺。有時晚上也會和姐姐一起上去看星星。他甚至堅信,在這個小山坡上能夠在七夕夜看到牛郎和織女鵲橋相遇。
而古樹林,就在隆國富家前方百米處,幾棵百年老樹扎成堆,還有一個干涸的小池塘,一口已經枯掉的蓄水井,周邊有著成排的石頭房子……這裡最適合捉迷藏,“我每次藏的地方都不一樣,他們都是最后找到我的。”隆國富說。
“四爺”有自己的夢想,希望成為一名籃球運動員,“我是學校裡第二會打的。”
美國籃球明星科比是“四爺”最喜歡的球星。“但他坐的飛機墜落了,我姐在手機上看到后告訴我的。”正說著,隆國富順勢做了一個科比的投籃動作,又找朋友借了一個球,邀請記者一同去鄰村的一所小學展示身手。
村庄“變形記” 節目效應、鄉村文旅帶動下,外出村民返鄉
“四爺”長大了,思想發生了變化。實際上,近幾年的捫岱村也發生著變化。隆國江介紹,不少村民收入提高,蓋起了新房,或在縣城、市裡買了房子,村裡的基礎設施也得到改善。“到2020年,所有的道路都有了改善,公路全部硬化,入戶的小路也全部蓋上了石板。”
村裡的石頭房子,逐漸吸引了不少攝影愛好者和游客前來。“捫岱村擁有較為古老的歷史,這裡的石頭房子看起來落后、破舊,但反而成了下一步村裡發展的名片。”隆國江表示,村子在前幾年成為了國家公布的傳統古村落,目前村裡正在進一步修繕和建設中,“安裝路燈、修道路護欄等”。
在村干部麻玉章看來,外地游客增多,“四爺”的節目效應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而更重要的因素在於,“鄉村文旅”是花垣縣扶貧工作中的一個重要方面。花垣縣不僅有多處人文景觀,也有龍洞瀑布群、邊城茶峒風景區、古苗河蚩尤風景區等自然風光,其中的苗族文化完整而豐富。
“捫岱村有完整的石頭寨建筑風貌,周邊就有乾嘉苗民起義古戰場遺址、小龍洞瀑布群等景觀,而且到鳳凰古城隻有兩小時車程。”麻玉章說。
2016年,花垣縣共有44個貧困村被列入全國鄉村旅游扶貧重點村,捫岱村名列其中。
隨著捫岱村生活設施的改善,一些外出務工的村民開始回到村裡。29歲的隆海文曾在浙江沿海從事建筑工作,2019年回到本地,在吉首市區打工。他有兩個孩子,其妻也回到村裡照顧起孩子的生活。隆海文的新房也在2020年開建,石頭老房則被保留了下來,等待著游客的光臨。
村裡也開始了產業發展。2019年村裡將村民土地進行流轉,引入黃金茶種植,3年后就能獲得收益。
“四爺”喜歡借姐姐的手機,看看籃球視頻也看看自己小時候的那場《變形計》。“我自己都覺得小時候好搞笑。”“四爺”讓爺爺將那期節目中的畫面洗成照片,做了塑封,裝在了家裡的木櫃子上。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臨走時,“四爺”取出一張送給記者作紀念,上面印著“好漢兩個半”和一個當年的小“四爺”。而照片裡的鄉村,也正在進行它的“變形記”。(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杜玉全 攝影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