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江“打尖”

打尖，在過去，投店而飯叫打尖，中途餓了吃點飲食叫打尖，給客人煮荷包蛋叫打尖，有時吃三頓正餐也叫打尖。打尖，很朴實的字眼，卻透出無限友善和親情。打尖，於我而言，不僅僅是吃飯。在羅江，我的心裡已經裝下了太多的精神食糧。

我到羅江去過很多次，印象最深的有三次。

1986年8月的一天，我騎著一輛28圈半新自行車，迎著初升的朝陽，從綿陽郊區南河村出發，趕往羅江。我的想法很簡單，想看看金山鎮是不是有像金子模樣的山，還想看看羅江的江到底是什麼樣子，然后在羅江逛一圈，就回綿陽去。事先我查看了下地圖，用透明的塑料尺子在上面比劃路程，結論是30裡左右。我想，打個來回，也就60來裡。以我20多歲的體力，中午趕回家裡吃午飯絕對沒問題。那時候，隻有108國道，而我不坐客車的原因，是不願意花車票錢。其實也沒有那筆錢。更重要的是，客車不能隨便停下來，讓我去看人文風情。我那時候已經在公開刊物發表了四五篇小說，騎自行車方便我收集更多的素材。選擇羅江為此行的目的地，是因為羅江是沿途的第一個縣城，更因為下午我要下地干活。

不知道是在路上耽擱了，還是有其它問題，我到羅江時，太陽從我的身后越過了頭頂，跨過了“中線”，在我的左前方散發著熾熱。沒有手表，不知道幾點了，我又渴又餓又累，可是摸遍全身，隻有一角錢。其實不用摸，我根本就沒帶錢。不是我不願意帶錢，是根本沒有錢可帶。我的父親去得早，母親供養4個兒女，還要照顧爺爺婆婆，家裡能讓我買書和寫作，讓我擁有一輛自行車到處洋盤，已經是很幸福的了。再說，計劃半天回家，也沒必要帶錢。還是肚子要緊，又不敢在飯館門前逗留，害怕人家招呼我“吃點什麼”，我這個很要面子的人，就尷尬了。我四處轉悠，看到街邊有一個搭著塑料棚子賣壩壩茶的，覺得這個地方能讓我暫時歇腳，不至於讓人家以為我是東張西望的無頭蒼蠅，或者流浪漢，或者小偷。喝茶的人挺多，幾乎“客滿”。我站在旁邊聽龍門陣，聊以解饞。肚子不斷發出抗議，我也毫無辦法。有一張茶桌，有3個茶客同時離開了，剩下一張空桌。我趕緊上前，端起茶碗，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三碗茶水全部喝了，甚至把茶母子都喝到肚子裡去了。我鄰座的一位30來歲的茶客起身離開了座位，大概是看我不順眼吧。不一會兒，那位茶客又回來了。又過了一陣，來了一位捆圍腰的師傅，把一碗油醋面放在我的面前。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向那位茶客望去。那位茶客一笑，說：“兄弟，打個尖吧。”然后他轉身離去。我一直不敢直視他的面孔，但是他離開的背影我看了很久很久。他的背影告訴了我兩個字：善良，再加三個字：瀟洒的善良。端面的師傅告訴我說，那位茶客是這家茶館的老板。

從那以后，但凡我出遠門，隻要經過羅江，我都會“剎”一腳，在羅江打尖，尤其要在那個喝壩壩茶的地方打尖，讓自己的心靈再次吸進羅江人的溫馨與陽光。打尖，在過去，投店而飯叫打尖，中途餓了吃點飲食叫打尖，給客人煮荷包蛋叫打尖，有時吃三頓正餐也叫打尖。打尖，很朴實的字眼，卻透出無限友善和親情。而於我來說，打尖有了新的符號，到對自己有恩的地方看看，也叫打尖。

2014年9月底的一天，綿陽的一家國學堂組織了5個人為代表，步行去峨眉山。從綿陽的永興鎮出發，走的108國道，到達羅江縣城時，已是夜幕時分。我忘記了飢餓，還顯得興奮。這時的羅江縣城已經改變了模樣。夜幕下的羅江縣城，路燈、花燈，除了璀璨還是璀璨。天上閃爍著星星，月亮在星星的中間，羅江縣城就像月亮一樣，生活在眾星捧月之中。羅江縣城擴大了，把凱江“包圍”了起來，路燈、花燈和星星，以及月亮的光輝，在凱江裡泛起繽紛五彩，把羅江縣城打扮成了“不夜城”。廣場上，鋪了好看的地磚，在燈光的照映下，十分迷人，讓我都有些舍不得下腳了。人們在廣場散步納涼，悠閑吃著手裡的小吃，喜笑顏開。

我又看見了“壩壩”。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第一次到羅江縣城喝壩壩茶的地方，我沒有注意這裡叫什麼名字，隻顧去看那寬寬的壩壩上聚集的人們。壩壩上同樣鋪上了地磚，還搭建了舞台，人們在壩壩裡、舞台上，載歌載舞，手中揮舞著五星紅旗。我聽見了《我愛你，中國》的歌曲。唱歌、跳舞的人們打扮得喜氣洋洋，看著他們的舞姿，聽著他們的歌聲，我幾乎不想走了。我們一行五人，當真在羅江縣城停了下來，決定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出發。

賣壩壩茶的地方真的消失了嗎？我想，賣壩壩茶的老板肯定開了茶樓，而且生意興隆。

羅江縣城街道寬闊，兩邊高樓林立，沿街開了很多餐廳，還有副食店、小吃店、超市、五金店......逛街去吧。我買了羅江花生、羅江豆雞、油酥蛋卷等等。羅江縣城，讓我體會到了什麼叫“舌尖上的美味”。

看見一個推三輪車賣西瓜、地梨兒（地瓜）的中年人，他的三輪車裡還有四五個西瓜、五六個地梨兒。我想，他上有老下有小，應該回家去了。我走上前去，價錢都沒有問，直接把西瓜和地梨兒全部買了。中年人問我“吃得完嗎”，我一邊答道“吃得完”，一邊用手把一個地梨兒的皮撕開，在白嫩的地梨兒上咬了一口。中年人似乎有一點感動。我一笑，扛上蛇皮口袋裝著的西瓜和地梨兒，轉身離開。在羅江縣城的美麗光環下，我想，我的背影，也著實瀟洒了一回。其實，我的眼眶已經濕潤了。我再次想到了當年那碗油醋面，那碗回味無窮的油醋面。打尖，打到我的心靈裡去了。

羅江縣在2017年挂牌為德陽市羅江區了。2020年11月1日，我又來到了羅江。我不知道凱江在羅江段叫什麼名稱，我依然叫她凱江。我喜歡在大自然的河流中游泳，也因此見過不少河流，但是凱江水，是我迄今為止看到的最干淨的水。凱江水並不奔騰豪放，她緩緩地流動著，輕盈親切，時不時濺起幾星浪花。我深深地知道，凱江水的輕柔，恰似蘊藏了這座城市格局和靈魂：低調，實在，默默做事，厚積薄發。

羅江的八景苑風景宜人。羅江中學位於八景苑以南500米，東邊是凱江河。由此可見，羅江中學有一個優雅的學習環境。公元1070年（北宋神宗熙寧三年），在羅江這塊土地上就設立了“學宮”，這便是羅江中學的前生，已經有950年的歷史了。抗戰時期，不少外地青少年沒地方讀書，時為“羅江縣立初級中學”的羅江中學接收了很多從千裡之外的學子。賀敬之先生也在這裡讀過書。這裡還是四川歷史文化名人李調元的故裡。這天，羅江再次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羅江中學的校園內有很多樹。而我，最喜歡黃葛樹。黃葛樹是在艱苦條件下的易生長植物，雖然不開花，但是會在8月份挂果。實在要說開花，那紫黃色的小指頭大的果子就是花。楊子潔同學是學校畢業班的佼佼者，她與父母生活在羅江區，父親楊通海靠做臨時工掙錢，母親范現紅靠擺地攤掙錢。家庭沒有固定收入，家庭微薄的經濟來源，艱難支撐著楊子潔同學的學業。家庭的困難，成就了楊子潔同學奮發向上的力量，在學校的資助和鼓勵下，勤奮好學的楊子潔同學最終取得優異成績。我又想，楊子潔同學也喜歡黃葛樹吧。我想象她會在放學以后，腳步舒緩而優雅的來到黃葛樹下，而她瀑布似的頭發，隨著她的心境，順溜地伏在她的肩背上。她在黃葛樹下看花，也看樹。她仿佛聽見了黃葛樹的說話聲：“楊同學啊，你沉默好幾天了。你不僅要認真讀書，也要堅持鍛煉喲！”楊子潔同學說：“我可不是書呆子啊！”她嘻嘻笑著，跑到學校的操場上，來了個400米沖刺。她大汗淋漓，淺白色的短衫也汗濕了，但她那肩背上的長發，飄飄洒洒，激情飛揚。原來，她是一個有靜有動的陽光女孩。楊子潔同學多像黃葛樹的品性，在艱苦條件下，默默讀書，發憤圖強。在8月份黃葛樹挂果的時候，她接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另外一位叫郭沛楓的男生，則以總分684分的成績，被北京大學錄取。其實，羅江中學在近千年中，經歷了無數坎坷，最終取得顯著成績，應該也是黃葛樹的品質吧！

已經是深秋了，公路兩邊的樹依然綠得那麼盎然。樹向后退去，我則坐在汽車裡向前趕去。經過羅江太平廊橋左拐，然后往北，不一會就到了羅江區金山鎮。當年，金山鎮給我的印象並不太好：矮矮的磚房，矮矮的土牆房子，基本沒有樓房，與其說是鎮，跟農村的一個村差不多﹔街道也就是鄉間小路而已，垃圾隨處可見，偶爾有汽車從馬路上開過去，立刻塵土飛揚。當年，我也沒有看到像金子模樣的山，甚至沒有聽到幾個神話或者傳說。其實，當時大部分地方都一樣，只是我對“金山”這名字期望太高。

我的期望變成了現實。在金山鎮，果然蘊藏著金子。金山鎮坐擁了四川迪弗電工科技有限公司、德陽上川科技有限公司、軍民融合創新創業孵化園等高新技術產業，是羅江的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這個成立於2011年3月的經開區，在2012年12月獲批為省級經濟開發區。金山鎮位於成德綿經濟核心帶上，北距綿陽10余公裡，西距成都70余公裡，南距德陽30余公裡，成綿高速、國道108線縱貫開發區南北，具有強大而合理的地理優勢。

我看不太懂經濟技術開發區的奧秘，但是我看懂了“了不起”三個字。了不起的是那投影下的五光十色的高新技術產品，如夢如幻，我隻在電影裡看到過﹔了不起的是人們坐在固定的汽車裡，手握方向盤，腳踩油門，在城市的大道上奔馳，領略一路風光，享受高科技的神奇﹔了不起的是機器人打羽毛球，你一拍過來，我一拍過去，行動自如......羅江，了不起，爆發出巨大的能量﹔金山鎮，藏龍臥虎，名不虛傳，果然有一座金山。

最讓我感動的是車間裡的科研人員。有位先生，50歲樣子，我和他面對面，我看著他，他卻不看著我。他的面前，有一個我叫不出名字的儀器，我幾度想問他這是什麼東西，但是最終打消了念頭。看不出他的臉上是不是有微笑，因為他戴著口罩，我隻看見他的眼睛凝聚在儀器上。就算他的臉上沒有微笑又怎麼樣呢？他的微笑在他的心裡，他的微笑在他面前的產品上，他的微笑在研究成果出來以后，他的微笑是讓大家微笑。我不由得微笑了，因為我是“大家”的一員。還有一位女士，大約40來歲。她的工作台上放了很多產品，我隔著玻璃窗看她。她的工作台於我是側面，我隻看見了她的右面。她同樣戴著口罩。我大膽喊了一聲“你在檢測什麼嗎”。她同樣沒有看我，甚至連身子都沒有側一下。憑感覺，我不能把她歸為漂亮那一類，但是我看見了她的耳發，微微的、淡淡的耳發，居然是那麼可愛，那麼讓我心動。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女性耳發的別致。我確實心動了，隨著她的心而動，隨著她對產品的操作而動，隨著她的聚精會神而動。“我把她的耳發編織成了一朵花，悄悄插在了她耳邊的頭發上。”我這樣想著，再看她時，她留給我的是端庄、神聖和美麗。

羅江區是省級歷史文化名城，國家級生態示范縣。羅江旅游資源豐富，已有多個4A、5A級景區。三國遺址白馬關、龐統祠墓、諸葛點將台、換馬溝、落鳳坡、李調元故裡、萬福寺等等，都是旅游的好去處。旅游，同樣是打尖，領略豐富歷史文化，感受民俗風情，陶冶情操，洗滌心靈！

中午了，打尖嗎？打！但是我吃不了多少飯食，我的心裡已經裝下了太多的精神食糧，香噴噴的！

作者簡介：

蔣曉東，男，四川綿陽人，從事文學創作40年，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發表文學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