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報告 第一書記】

根扎龍頭山

劉裕國  楊俊富

2020年12月11日09:00  來源:人民網-四川頻道
 

黃茅埂不是一座山,是一座山脈。它挺立於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的美姑、雷波和馬邊三縣交界處,像一道脊梁。山勢由北向南延伸,北起馬邊縣大風頂,南至美姑縣柳洪鄉龍頭山,連綿100公裡。大風頂主峰摸羅峨覺海拔4042米,山脈尾峰龍頭山也是3500米海拔。凡是大涼山彝族人,沒有不知道這座山脈的。因為,它是彝家人敬仰的一座神山,心目中的圖騰符號。

龍頭山形似龍頭,高昂在美姑縣柳洪鄉政府所在地背后。龍頭下面,是2500米深的峽谷。龍頭對面,相對望的,就是聞名全國的“懸崖村”——昭覺縣支爾莫鄉阿土勒爾村。

柳洪鄉波莫峨澤村,就在龍頭山上,與懸崖村直線距離3公路,海拔比懸崖村高一倍。整村都住在龍頭山上,地勢非常險峻,常年雲霧繚繞。

波莫峨澤,彝語就是“大山之頂”。

當地風水先生說:鄉場的位置在龍脈上,因下面的河谷壑了口,泄了龍氣,這裡的彝鄉人才祖祖輩輩受窮。當地人信了,安於天命。

偏有一幫人不信這個邪,他們從成都、樂山、自貢、美姑……來到這個鄉,下沉到各個村,幫他們把“泄了的龍氣”堵住,幫他們脫貧,過上富足日子。

波莫峨澤村第一書記瓦西雍林就是其中一個。

1. 初識瓦西雍林

2020年9月10日,我們決定在這天向波莫峨澤村進發,想去看看黃茅埂,看看龍頭山,看看龍頭山上的這個與“懸崖村”兩對門的波莫峨澤村,看看這個90后駐村第一書記瓦西雍林有怎樣的“三頭六臂”。因為我們了解到,他居然完成了第一任第一書記的脫貧攻堅任務后,又到龍頭山上來扶貧,第二次當上第一書記。

據西昌朋友說,西昌到美姑縣的柳洪鄉,雖然隻有140公裡, 但要開四個多小時的車才能到。

我們感到驚訝。但朋友是本地人,他的話我們信。我們便可以想象,這一百多裡路有多麼難走。

12點半,我們在西昌一家快餐店匆匆吃過飯,一點半鐘准時從西昌城出發。車子出城半個小時后,開始爬山,一彎一彎地繞,一圈一圈地爬。爬上山,車子便鑽進了雲霧路段,能見度不到50米。走出雲霧,能看到起伏的草地、啃草的牛羊馬群。然后就是下坡,黑油路沿著一條峽谷伸向遠處,路的一邊是歡跳的小河,一邊是峭壁。遠處的峭壁上,不時能看見一挂飛天瀑布。

隨著導航提醒,車子在一道小橋處左拐,脫離了黑油路,沿著一條最多3米寬的水泥路上行。路是從峭壁上摳出來的,左邊是數十丈高的陡壁,真擔心上面有巨石滾落,右邊是深不見底的峽谷。

這是通往柳洪鄉的公路,路很窄,有不少坑窪,有的地段還有塌方的土石沒被清理。一路上行駛得心驚膽戰。下午5點,前面山坳出現一個小場鎮,我們的目的地柳洪鄉到了。車剛在鄉政府並不大的停車壩子停下,一個個子不高、黑瘦卻挺精神的青年向我們走來,老遠就伸出手與我們相握。他就是波莫峨澤村第一書記瓦西雍林。

瓦西雍林說:“現在時間不早了,路不好走,你們累了,先休息下,明天一早到村上去看?”

我說:“你們幾點吃完飯?”

他說:“不定,一般6點半,因為要等下村的干部回來。”

“正好還有一個多小時,”我便對瓦西雍林說,“那就先聽聽你當第一書記的故事吧。”

2. 第一次當“第一書記”

瓦西雍林,90后,家住美姑縣城。四川警察學院畢業后考上政法干部學院,2014年畢業,分配到美姑縣公安局政治處工作。

瓦西雍林說,他第一次當第一書記不是在柳洪鄉,是在九口鄉勒合村。

那是2016年6月,九口鄉勒合村第一書記因為檢測氣象被電擊受傷,他是突然接到組織上的安排,去了勒合村,繼續完成脫貧攻堅任務。

接到組織的調令,瓦西雍林沒來得及同家人商量,就准備行旅,告別妻子和還不會走路的女兒,匆匆出發。

九口鄉離縣城50公裡,路很爛,瓦西雍林開車走了一個半小時才到達鄉政府報到。在九口鄉黨委書記阿支的陪同下,又開車半小時到達勒合村。

那天是6月13日。因為事先通了電話,村委班子都在村幼教點等候。村上沒有辦公點,臨時把幼教點的空屋當做會議室。

一切都走著程序:與村班子干部一一握手。鄉黨委書記向村干部們介紹新來接任的第一書記。瓦西雍林作自我介紹。勒合村支書介紹村裡基本情況。

勒合村六個組,58戶貧困戶,其中20戶隻有一間房,人畜混居,沒有通組路……

村支書是一個二十八九歲的青年,比瓦西雍林大一兩歲。介紹起村裡情況有條不紊。

瓦西雍林從車上搬下行李和生活用品,在村上為他打掃干淨的幼教點的一間空屋裡住下。

摸底、走訪,是必需的第一步。山大,面積寬,都不通車,每一戶貧困戶都得用腳步丈量。

瓦西雍林把勒合村的4組放在最后走訪,因為它的海拔高,2800米。這個組19戶農戶,75人,全是貧困戶。走訪其他的組,用了兩個多月時間,到9月,才開始對4組走訪摸底。從村部到4組,得爬兩個多小時的山。

9月是當地的梅雨季節。每天上山走訪都得穿上雨衣。

這天也是一樣,瓦西雍林同包村鄉長阿比裡合穿上雨衣雨鞋,8點從村幼教點出發。走時是毛毛細雨,天矮得伸手可觸,越走雨下得越大。到后來,山上到處都在跑山水,嘩啦啦地響,如滾雷。山路陡峭,且窄,瓦西雍林第一次冒著大雨在這樣的險峻大山上攀爬,很嚇人。好在他是經過警校訓練的,還有鄉長阿比裡合陪同,危險沒有把他嚇退。

他們這天是去走訪一位80多歲的孤寡老人恩扎。

當他們水淋淋地出現在恩扎面前時,老人顯得很激動,因為這個組住在高山上,路不好走,很少有干部上來。恩扎老人拉住瓦西雍林的手,因為激動,聲音有些顫抖:“共產黨……來了……”

恩扎的房子在一處坡坎上,隻有一間,破爛不堪,仿佛推一掌就會倒下。屋裡空蕩蕩的,到處都在漏雨,沒通電,牆角堆著一小堆瘦小的土豆。老人穿著一件黑色的彝族服飾,駝著背,赤著腳,顫顫巍巍地走到火塘邊,揭開鍋蓋,熱情地請瓦西雍林和鄉長吃早飯。

彝族隻吃兩頓飯,土豆是老人剛剛煮熟的,有五六個,冒著騰騰熱氣。屋子裡彌漫著濃郁的煮土豆味。

婉謝了老人的盛情。瓦西雍林問恩扎老人有啥困難?

老人混濁的目光望了一眼門外如注的雨,沉默了一下,說:“冬天馬上到了,有一雙鞋,有一套過冬衣服,這個冬天就能熬過去了。”

瓦西雍林在本子上記錄著老人的需求。他聽到老人最后一句話,心裡酸楚得要落淚。原來,老人這一生的苦難,就是這樣一年一年熬過來的。這大山裡的貧困戶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頂風冒雨,瓦西雍林走訪了3個月,膠鞋穿破了2雙,總算把全村的貧困戶走訪完。個中艱辛的滋味,隻有他自己才能品嘗到。但他沒有怨言,心裡想,要精准脫貧,不深入調研,談何精准?

鐵腳走出民情賬,村裡深度貧困的現狀揪著瓦西雍林的心。他連夜梳理走訪記錄,拎出需要解決的難題:住房、交通,移風易俗,還有村裡的產業發展。

擺在眼前亟待解決的是貧困戶的過冬問題。瓦西雍林有個要好的同學在城裡開酒庄。接到他的相求,同學沒有推辭,把撐門面的兩瓶紅酒拿出去拍賣了4萬元,買了物資,小到打火機、襪子,大到棉衣、棉被,自己親自開車送到村上。瓦西雍林和同學、村干部把所有物品按照貧困戶人口多少分成58堆,擺放在村機耕路邊,通過村廣播通知,58戶貧困戶都來了。

恩扎老人也來了,他領到10多樣物品。瓦西雍林雙手將專門讓同學為恩扎老人購買的棉衣和鞋子遞到他手上,說:“老人家,這個冬天你不會凍著啦!” 恩扎一把拉住瓦西雍林的手,熱淚順著皺紋的溝壑直往下淌……

3.脫貧就是做實事

要讓村民“住上好房子,過上好日子,養成好習慣,形成好風氣”,這是上級部門的文件精神。但在這樣的大山裡,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不通,就談不上住上好房子。因為要住上好房子,得運得進建筑材料。勒合村的通村公路隻通到村幼教點。通往各組的道路,最寬處隻能通馬車。

2016年7月,瓦西雍林到勒合村任第一書記不久,就開始跑縣交通局,找到分管交通的副局長,把村裡交通道路的照片和視頻給他看,說明村裡的交通狀況,讓他分一點資金給勒合村,這是全縣最貧窮的地方之一。

副局長說:“你先回去,我到村裡看了再說。”

三天后,副局長就來到勒合村,瓦西雍林陪著他到村裡走了一圈,副局長感慨地說:“這路真的有點惱火。不過,我還得向縣委書記匯報一下。”

僅僅一個星期,勒合村就來了幾名地勘設計員,進行地勘和路面的規劃設計。

勒合村的路被交通局立項了。9月,從鄉到村、從村到各組的路開始動工修建,4台挖掘機同時進村作業。15天后路基修好,70天后,全村10公裡通組路全部貫通。路一通,村裡的小車增加了七八輛,大多數農戶買了摩托車。

村民說,這下不用擔心娃娃上學摔到懸崖下面去了。

路通了,該是幫助貧困戶住上好房子了。

為改善貧困戶的住房條件,瓦西雍林造了計劃,向縣扶貧移民局申請到資金150萬元,為村裡60戶貧困戶改善住房。80%修建在原地,自己出勞力修建。但4組因為海拔高,生存環境惡劣,19戶貧困戶全部動員下山,修建在村上規劃的彝家新寨。

這是2016年11月。

村上有3戶貧困戶沒有勞動力,包括恩扎老人在內。建房時,村上幫他們請來匠人,沒有小工,瓦西雍林帶領村委班子和4組的組長打小工。令瓦西雍林感動的是,鄰居們看見村干部都幫助困難戶打小工,也主動來幫忙,直到把新房修建完工。

2017年5月,全村58戶貧困戶都住上了好房子。

過上好日子,不是一下子就能達到目標的。村上沒有產業,老百姓也沒有資本購買牲畜喂養。瓦西雍林爭取到縣畜牧局、農業局的幫扶,在村裡推行了“借羊還羊、借薯還薯(土豆)、借枝還枝(果枝)”。借羊還羊,主要是把美姑黑山羊借給貧困戶喂養,這種山羊一次能產兩三胎,一胎能產四五隻。見效快,戶均增收5000元。青薯9號是縣農業局引進的優良土豆品種,畝產3000-4000斤。2017年,光是土豆,全村戶均增收2000元。核桃樹經過改良,戶增收500元。

2017年,還有鄰縣一家企業聯系瓦西雍林,想給勒合村捐贈10萬元錢。

當時,他正在謀劃著村子裡發展特色產業,根據村子石頭多、土層薄的特點,了解到很適合栽種花椒樹。瓦西雍林就對那家企業老總說:“發錢就沒意思了,幾天就用了。幫助貧困戶發展持續性產業,才是治窮的根本。”

瓦西雍林讓老板捐贈了2萬株花椒苗,在全村栽了800畝。2018年初挂果,就增收40萬元。這一年,全村人均收入達到5800元。

勒合村順利退貧。

4. 第二次當“第一書記”

按照組織上規定,第一書記一般任期滿2年就可以回原單位。瓦西雍林沒有。

2019年6月,組織上找他談話,說柳洪鄉波莫峨澤村脫貧任務艱巨,讓他再去挑重擔。

瓦西雍林是警察出身,自有一種迎刃而上的戰斗精神。他說:“組織上讓我去,我就去。”

2019年6月下旬,瓦西雍林來到波莫峨澤村,第二次當上駐村第一書記。

鄉黨委書記阿吾爾布向他介紹:“柳洪鄉全鄉10個村,隻有一個非貧困村,但也有貧困戶74戶。波莫峨澤村是全美姑縣海拔最高的村,也是全縣22個極度貧困村之一,目前都還有38戶貧困戶待脫貧,到2020年底整體脫貧僅有15個月。而這個村2018年人均收入也才3000多元。不過,你不要怕,我們鄉黨委班子會全力配合支持你的工作。”

鄉長曲比衣夫又詳細地給他介紹了波莫峨澤村的具體貧困程度和脫貧現狀。

“當時,我真正感受到肩上擔子的沉重。”早晨,瓦西雍林開車從鄉政府出發,在帶我們去波莫峨澤村部的路上說。

車子一直在往上爬坡。路都是水泥路,不太寬,錯車有難度。好在隔一段距離,有一個錯車平台。有些路段的路面已經被山洪沖毀,鋪墊了些碎石。走在一個急彎處,瓦西雍林減慢了車速,說:“就在前兩天,兩個下派駐村幫扶干部開車走到這裡,因為錯車,翻了下去。幸好,坡上有棵大核桃樹把車攔住了,兩個人都沒事。要不是運氣好,落下谷底就完了。那下面可有1000多米深呢。”

這時我們才注意到,這個村的山坡上長有很多大核桃樹,核桃樹掩映下,一戶一戶新修的農房若隱若現。有一段路,已經開始在鋪新油路了。

車子爬了半個多小時,一個安置點出現在眼前,排列整齊,都一樓一底,乳黃色外牆涂料顯得格外亮眼。這個安置點,是波莫峨澤村最后一個貧困戶安置點,都是住在龍頭山上一組的貧困戶。安置點在龍頭山的山腰,從這裡出發,到一組村民原來的駐地,還要爬一個多小時的山路。

波莫峨澤村的村部在安置點的前面,是一排小平房,前面有一個小廣場。看得出,是用混凝土澆筑了擋土牆,回填土后才有這一個小廣場。下車后,我們先到村部去看一下。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在村辦公室門口迎接我們。瓦西雍林介紹說,他叫余利兵,是富順縣檢察院紀委2018年選派來的駐村幫扶干部,今年7月做了膽結石手術剛剛6天,就又回到了波莫峨澤村,繼續同隊員們一起為村民脫貧奮戰。這些工作組隊友們都很少回家,不分白天夜晚地為村裡人脫貧奔忙。

看著白雲纏繞的山梁和溝壑,看著那些蚯蚓一樣的彎彎山路,我們想象著他們爬涉的艱辛。

安置點的38戶貧困戶,都是住在山頂一組村民,今年5月入住。安置點是去年下半年開始征地,做基礎。為建這一個安置點,政府可是花了大血本。既要考慮到村民們耕作方便,又要住上好房子,通公路,村上隻有把點選擇在村部旁邊,隻有這裡坡度稍微緩一點。盡管如此,還是用了大量混凝土、鋼筋澆鑄基礎,然后進行回填土,才有了現在我們看到的房子和中間的水泥過道、花鋪,這38戶安置房才有了立足之地。但還是能夠看出,兩排安置房如梯田一樣,站立在山坡上。

波莫峨澤村文書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說:“這些房子,從基礎到竣工,每戶投入80余萬元,施工方在中途還罷工,說價格太低,做不出來,是瓦西雍林書記找他們做了幾次思想工作,才復工。”

農戶都是今年5月才搬進來居住。為讓他們從山上搬下來,瓦西雍林沒少跑路,沒少做思想工作。因為搬進新居,要求拆舊復耕,大多村民舍不得舊房子,盡管很破敗,畢竟住了幾十年,有感情了。有的還希望在舊房裡堆放雜物。

瓦西雍林白天要忙其他工作,村民們也要到地裡忙活路。他都晚上山找農戶交談、動員。一般是晚飯后7點出發,8點半到達,開始一戶一戶敲門,向村民們動員搬遷,做拆舊復耕宣講。回到駐地都凌晨1點。最晚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天晚上,已經11點半, 但還有勒卓古體一家還沒做動員。瓦西雍林敲開了他家的門,做完動員工作,回到住處已經凌晨2點過了。

5.安置點的貧困戶

安置點的水泥道兩旁,索瑪花艷艷地開著。

安置點很安靜。正是玉米收獲時節,大多農戶到山上辦玉米去了,留在家的人不多。

勒卓古體在家,他家就在安置點口上。走進他家裡,沙發、茶幾、坐凳擺放整齊,屋裡收拾得干淨、整潔。

他說:“這些家具都是今年8月27日得的村上獎品。”

原來,村上為了激勵移風易俗,鼓勵環境衛生做得好的農戶,舉辦了“紅黑榜”評獎活動,上紅榜的農戶,給予物質上的獎勵,上黑榜的,公開亮相,大家監督。

勒卓古體今年53歲,家裡有9口人,是瓦西雍林的幫扶對象。家裡現在有5個勞動力。他與妻子在家種地,老大已婚,在山頂養殖場放羊。老二、老三在上海打工。兩個小的,一個讀五年級,一個讀一年級。家裡現在種有花椒6畝,玉米、土豆10畝,36畝經濟林地。

勒卓古體說:“原來山頂的房子,是土坯房,破敗,下雨就漏。現在好了,房子好環境也好,還有雍林書記獎給我的沙發、茶幾,以前做夢都沒夢到過這樣好的日子。讓我感到一夜之間到了天堂。”

從勒卓古體家出來,我們找下一家看看。

還好,勒爾日落門開著,家裡有人,我們就到他家看了一下。

留在家裡的是他妻子吉次曲伍。女人40歲左右,愛笑,但不愛說話,也許因為長年生活在大山上,很少見到外人,詫生(四川方言,面對陌生人不自在的意思)。通過一問一答的形式,我了解到:她家6口人,老公在昭覺縣打工,大女兒在成都一所大專院校就讀,老二老三老四都跟著打工的老公,分別在昭覺縣讀中學、小學、幼兒園。老公很辛苦,一邊打工一邊照顧3個孩子。

女人說:“要不是政府和雍林書記幫我們脫貧,我家永遠都住不上這樣的好房子。”

她家的老房子也在山頂,一間主房,住一家6口人。兩邊各一間耳房,養牲畜。到村上開會,要走1個多小時,到鄉場,全是彎彎山路,難行,要走3個小時。因為路不通,她家和一組所有的農戶一樣,養的豬羊不好賣,賣也廉價,人均收入就2000多元。

今年5月,她家搬下來后,她養了40隻雞,村上聯系了訂戶,每隻100元,可賣4000元。2017年種了5畝大紅袍花椒,去年初挂果,賣了1萬多元,今年賣3萬多元。種有4畝玉米,6畝土豆,還養有2頭烏金豬,生豬賣價20元一斤,可賣七八千元,還有老公在外面打工掙的錢。

“反正,現在日子好過了。”女人笑著說。

我去看了她家的廚房,冰箱、電飯煲、電炒鍋都有。瓷磚柴火灶幾乎沒用,灶台連接著案板,上面還放著半盆坨坨肉。

女人笑著說:“一個人在家,都用電鍋。”

6. 創新“紅黑榜”模式

亂堆亂倒垃圾、不愛護環境衛生是當地村民的一個陋習。以前單家獨戶這樣,現在搬遷到村道邊、安置點,還是那個習慣,弄得安置點和村道的環境衛生目不忍睹。

為此,瓦西雍林召開了村民大會制止,但是見效甚微。他向鄉上申請了15個公益性崗位,把村道分為15段,安排15個貧困戶就崗負責衛生,每個崗位每月550元工資。

但因為修建安置點和從來沒有清理,路面塵土、垃圾堆積太多,15個清潔工叫苦。瓦西雍林組織村委管部和幫扶干部15人同15個清潔工一道,清理了3天,才把道路清理暢通,然后交到15個貧困戶手中,並讓他們在協議書上按手印,強化責任感。

公路上的清潔衛生解決了,安置點聚居區和村民自家的清潔衛生,就全靠他們自治了。根深蒂固的陋習,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了的。

瓦西雍林決定啟動“四好創建”活動,實行“紅黑榜”獎懲制度。通過村廣播、幫扶干部、村兩委干部、組長向村民們大力宣傳四好村創建和紅黑榜獎懲制度。

獎品是瓦西雍林去聯系到一些企業和個人的捐贈。大的有電視機、洗衣機、沙發、茶幾,小的有盆子、茶盅、牙膏牙刷等生活日用品。其中,德昌縣一家企業就捐贈了價值50萬元的獎品。

活動開展一個月后,2020年7月15日,通過駐村工作組、村委班子對全村農戶的走訪考察,瓦西雍林在村民俗活動壩子召開村民大會,公布了第一期“紅黑榜”名單,並詳細講解了每戶村民上榜原因。其中“紅榜”9戶,分別獲得了獎狀、沙發、茶幾等獎勵,在人群中激起一片羨慕的唏噓聲。同時,瓦西雍林又宣布了對無故阻擾正常工作開展、家庭環境衛生差、不供養子女讀書,超生多育等落后的18戶上“黑榜”家庭,要求幫扶責任人和村干部要幫助其限期整改,考察期為1個月,考察期內取消一切評優資格。

在第一期的宣傳和考察中,有些村民還不以為然,當成耳邊風。通過第一期的獎品發放和對黑榜農戶的批評,大家這才認識到,瓦西雍林是來真格的。

彝族人很愛面子,從這次以后,大家都爭當上紅榜,村子移風易俗發生了大變樣。到筆者到來的10月為止,已經進行到第7期,評出紅榜農戶48戶,黑榜農戶76戶。現在,50多戶上過黑榜的農戶,都走下了黑榜,還有15戶反黑為紅,得到了獎勵。

瓦西雍林說:“這個活動,將舉辦到黑榜清零為止。”

7. 兩個孤兒

2019年10月10日,瓦西雍林走進一間破敗草房,屋裡因為長年累月的柴火熏燎和沒有窗戶的原因,很黑。要不是火塘亮著火苗,他根本看不到屋裡有人。

火塘邊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在生火煮土豆。鍋很小,瓦西雍林揭開鍋蓋一看,裡面就五六個小土豆。

瓦西雍林問他:“你叫啥名字?”

“勒爾裡亞。”

“爸媽喃?”

“不在了。”聲音很小。

“爺爺奶奶喃?”

“沒得。”

“在讀書沒有?”

“在。這兩天弟弟身體不好,就沒去。”

“看醫生沒有?”

“在村醫療站拿了藥。”

瓦西雍林越問心情越沉重。這時,他把目光向屋裡搜尋,才看見一個光著身子的六七歲大的小孩坐在床上,2個鄰家孩子在陪伴他玩耍。

這樣的家庭,瓦西雍林是第一次見到,心理上受到很大刺激,他想像著這兩個孩子的將來,心情更加沉重。以后的一段日子,勒爾裡亞兩兄弟總是在瓦西雍林眼前晃動,甚至還在夢裡出現。瓦西雍林覺得自己這個第一書記,關心、呵護他們,責無旁貸。

瓦西雍林有個朋友在西昌搞綠化工程,他把這兩個孩子的情況告訴了朋友,想讓他幫幫這兩個小孩,太可憐了。朋友很慷慨,馬上答應了幫助孩子。他拿出5000元錢,給孩子買了衣服、鞋子等物品,剩下的3000多元錢拿給他們自己支配。

今年5月,勒爾裡亞和他的弟弟也搬進了安置點的新房。瓦西雍林自己掏腰包一萬元,給他們買了電視機、電視櫃、洗衣機、茶幾、鞋櫃、窗帘等。9月1日開校,勒爾裡亞和他的弟弟也該上學了,瓦西雍林早早地把自己的車開到勒爾裡亞家門口,把他和弟弟送到學校,鼓勵勒爾裡亞說:“你雖然歲數小,但命運已經讓你當上一家之長,你要好好讀書,讀好書才有出息。你沒有出息,你弟弟咋個辦?”

勒爾裡亞很懂事地點著頭,說:“我一定聽你的話,好好讀書,把弟弟養大成人。”

在瓦西雍林的協調幫助下,勒爾裡亞和弟弟在學校的學習和生活費用都全免。他們的土地給親戚家在耕種,收到的糧食拿一部分給他們做口糧。

8. 舍不得離開這個大家庭

柳洪鄉2019年1月實行了干部手機打卡簽到。

瓦西雍林打開手機,我看到每個月簽到幾乎都在26天以上,還有很多是全勤。筆者不禁嘖嘖稱贊。

瓦西雍林說:“這不算啥,我們鄉的阿吾爾布書記和曲比衣夫鄉長可能比我的滿勤還多。我們鄉的干部和外地下派來的幫扶干部,都同我一樣,以鄉為家、以村為家,為完成脫貧任務,大家都在拼,都很少回家。我們可以愧對家人,但絕不能對不起自己肩上的責任。”

瓦西雍林一般是每個月回一次家,見一下娃娃又匆匆返回。他的老大是個女兒,已經讀幼兒園大班,老二是兒子,才一歲半。平時想見娃娃,就通過視頻。今年3月回去一次,那是下班后開車回美姑縣城,妻子在美姑上班。到家天已經黑了,妻子抱著一歲半的兒子來開門,突然聽到脆生生的一聲“爸爸——”,稚嫩的童音,一下子把他那段時間在波莫峨澤村既忙於脫貧又忙於抗擊疫情的艱辛全都融化了,他多麼想就這樣停歇在溫馨家園。但是他不能,還有那麼多人等著脫貧。

上幼兒園的女兒問:“爸爸,你怎麼消失了這麼久才回來?”

女兒天真的問話讓瓦西雍林心酸。

女兒剛出生不久,他就去了九口鄉勒合村當第一書記,女兒很少在他懷裡撒過嬌,小兒子出生,他也很少抱過,都是妻子帶著。他愧對了孩子,也愧對了妻子。

瓦西雍林強忍住眼角的淚花,說:“爸爸在幫助別的小孩上學。爸爸不幫助他們,他們可能就上不了學。”

瓦西雍林也覺得愧對了父母。他已經有半年時間沒見到父母了。平時,媽媽想念他的時候,就給他打電話,有一句話總是不變:注意安全,路上小心。瓦西雍林知道,這不是媽媽啰嗦,是關愛和擔心。大山裡的路,真的太險。

媽媽身體不太好,已經退休,爸爸還在上班。他很想有時間陪陪爸爸媽媽,但從2016年6月下鄉當駐村第一書記以來,總是忙得停不下來。媽媽有高血壓、膽結石,去年8月做手術,他也沒時間回去陪護、看望。瓦西雍林是家裡長子,兩個弟弟都有自己的工作,也忙。他心疼自己的家人,更心疼那些還沒脫貧的貧困戶。

也許,舍小家顧大家的深刻含義就在這兩者之間。

其實,瓦西雍林已經當了三個村的第一書記。勒合村脫貧后,他不是直接調到現在的波莫峨澤村當第一書記,當時是在另一個村當了3個月后,組織上把他與波莫峨澤村原第一書記對調,他才來到波莫峨澤村當第一書記的。

原因很簡單,波莫峨澤村是貧困村中的貧困村,脫貧任務艱巨,是組織上信任,才特地把這個村交給他。

到2020年9月,波莫峨澤村一組發展了900畝大紅袍花椒,村集體建有一個養馬場,養有52匹馬,安排2名有經驗的貧困戶管養。村集體籌集30萬元資金,入股阿爾山生豬養殖合作社,年底分紅。這個生豬養殖場年出欄5000頭。

瓦西雍林說:“我們這邊旅游資源豐富,有峽谷,有瀑布,有白雲纏繞的仙境般青山,還有5000畝的山頂草地,都是旅游開發處女地。依托樂西高速,發現旅游產業,發展養殖業,讓大山裡的人和農產品走出柳洪,走出美姑,讓外地人涌進來,觀光、旅游,並不遙遠的夢想。”

瓦西雍林對今年全村退出貧困村,有十成把握。下一步,他決定留下來,不再回原單位上班,繼續鞏固脫貧,讓村民的錢包都實實在在地鼓起來。他已經舍不得離開龍頭山離開這個大家庭了。

因為瓦西雍林的工作能力,現在,組織上已經讓他兼任了柳洪鄉紀委書記、鄉黨委副書記。

柳洪鄉鄉長曲比衣夫說,我們鄉全鄉754戶貧困戶,幫扶責任人121人,每個責任人幾乎都達到9個幫扶對象。通過全體脫貧幫扶干部努力,現在,全住上了好房子。今年,波莫峨澤村這個難治的貧困村脫貧了,全鄉就順利脫貧。 

(責編:張玉琳、高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