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數十年如一日工作在國家圖書館——

潛心典藏 樂在其中(講述·一輩子一件事)

本報記者 張 賀

2020年10月26日06:56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原標題:潛心典藏 樂在其中(講述·一輩子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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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國家圖書館,一輩子跟書打交道的人比比皆是。多年來,一代代國圖人圍繞傳承中華文明、提高國民素質、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等目標,不棄微末、久久為功,默默付出智慧和力量。國圖能成為館藏近4000萬冊(件)的亞洲最大圖書館,成為滋養民族心靈、培育文化自信的重要場所,他們功不可沒。

“無論將來做什麼工作,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書”

在國圖工作意味著責任。這份責任既來自“國家”的高度和水准,也來自工作的特殊性。就古籍而言,國圖收藏了中國歷代典籍精華,《四庫全書》《永樂大典》《趙城金藏》“敦煌遺書”,等等,代表中華傳統文化的國寶統統典藏於此,國圖承擔著賡續中華文脈的使命與職責。

“不容有失啊,不容有失。”古籍善本專家趙前在國圖工作了42年,37年與古籍相伴。古籍善本是經過嚴格校勘、極少缺字訛誤的文化精品,但時間的流逝會造成它們的毀損。溫度、濕度、空氣潔淨度、紫外線含量等,都悄無聲息地對古籍造成影響。

溫度20攝氏度、濕度50%的古籍善本庫房,讓趙前最感親切:這裡每一部古籍善本都有幾百上千歲,必須極其小心呵護。“水杯隻能放在飲水處,閱覽不准使用圓珠筆、鋼筆記錄……”十幾條規矩,趙前脫口而出。

愛書敬書是國圖傳統。趙前之所以對古籍如此愛護,和老一輩的表率密不可分。有的古籍紙張發脆,打開一次就會掉紙屑。有一次,館裡的版本鑒定專家冀淑英要查閱一部寸紙寸金的宋版書。閱后冀先生洗淨雙手,回來發現閱覽桌的紅絲絨布上,多了一絲紙屑。冀淑英急忙起身,顫抖著把紙屑撿起來,神色凝重……

“冀先生多希望紙屑能重新回到書上。我感覺那種表情壓根兒不像對古籍,更像對一位長者。我查閱古籍時都會輕拿輕放。時間長了,愛護古籍就像本能一樣了。”趙前說。

“2007年,我們收購了加拿大華人收藏的一冊《永樂大典》。”曾在國圖古籍館工作了20多年的林世田說,近代以來大批中華古籍流落海外,國家圖書館一直盡力訪求。通過一代代專家努力,國圖收藏的古籍特藏總數達300余萬冊(件)。同時,國圖成為世界上收藏《永樂大典》最多的圖書館。

林世田說:“大學畢業時,導師對我說,無論將來做什麼工作,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書。結果我畢業分配到國圖,一下子掉進書堆裡。”

不同於一般文獻,古籍還是文物,特別是善本古籍更珍貴。“國外做過試驗,古籍每打開一次就會縮減60年壽命。”林世田說。因此必須通過影印出版、善本再造和數字化,使古籍化身千百,才能解決保護和使用之間的矛盾。

林世田在古籍館工作期間參與了英國國家圖書館發起的“國際敦煌項目”,與英、法、俄、德、日、韓等國的同行們一起,把敦煌文獻數字化成果發布到網上。“以前有人說‘敦煌在中國,但敦煌學在國外’,為什麼呢?當時我們條件有限,沒辦法去國外圖書館看敦煌文獻原件,所以我們怎麼也做不過國外。有了數字化,文獻統一格式、統一標准、統一檢索,全是高清大圖,大大方便了學者研究使用。相當於把敦煌藏經洞搬上了網。”林世田說。

“長期跟文獻磨合,工作才能得心應手”

你如果問在國圖參考咨詢部工作了35年的劉慶財什麼時候最高興,他一准兒告訴你:“讀者找不到的資料,我們找到了,那時最高興。”圖書館是知識寶庫,但如果不知道寶藏藏於何處,很可能會身入寶山卻空手而歸。此時,就需要參考咨詢部館員的幫助。

大至國家建設規劃,小至一張文物照片,隻要讀者提出需求,劉慶財和同事們都會竭力查找。時針撥回2008年,四川汶川發生特大地震,山體崩塌、河流受阻,形成多個堰塞湖,下游百姓的焦急和憂慮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如何安全有效地破解堰塞湖難題?有關部門向國圖發來求助,參考咨詢部的館員們緊急動員,反復檢索全世界相關圖書館館藏。他們發現相關資料后,趕緊通過館際互借發出文獻申請。拿到的資料,為解決堰塞湖難題及時提供了重要參考。

劉慶財心裡也苦過。上世紀90年代,英語專業畢業后去外企並非難事。圖書館工作收入不高,不少人辭職。與劉慶財同期進入國圖的10多人裡,至今還在圖書館系統的隻有3人,留在文獻咨詢崗位的隻有劉慶財自己。“堅守一個領域不放鬆,總有一天能有所建樹。”劉慶財說:“文獻咨詢工作依賴廣泛的知識和豐富的經驗,必須長期跟文獻磨合,工作才能得心應手。”

“為人找書不易,為書找人更難。”曾在國圖社會教育部工作、跟閱讀推廣打了15年交道的湯更生說,自己最高興的就是“我們策劃的公開課、講座一座難求,那種心裡的高興,可真帶勁兒!”

無論國內還是國際,圖書館界關於“藏”與“用”孰輕孰重,論証一直持續。即便是紙質書、電子書、數據庫、口述史等多載體、多形態文獻應搜盡搜,應藏盡藏,文獻利用率和服務效能的提升也始終是大課題。圖書館是國家文明的寶庫,在這裡工作的館員,既是尋寶人、護寶人,也是傳寶人。如何充分發揮館藏,讓更多寶藏為人所知、為人所愛、為人所用,讓更多讀者在圖書館裡發現自己的“新大陸”,這是湯更生一直思考的問題。

2004年,“4·23世界讀書日”讓她找到了突破口。“世界讀書日”是全球愛書人的節日,可以利用這個契機舉辦一場面向公眾的活動,推廣閱讀,宣傳圖書館,擴大讀者面。

那時候,互聯網還不普及,“世界讀書日”還不像現在這樣為人們所知,信息傳播尚不發達,一切要從零開始。但館員們意氣風發,說干就干,不但組織起近400人的圖書朗誦和名家演講等活動,還把“漢字激光照排之父”王選請來為活動揭幕。

此后,每到“4·23”,全國各級圖書館也會舉辦閱讀活動。國圖的名家講座連接學術大家與社會公眾、國圖公開課借鑒慕課推送線上課程、中國記憶展覽系統整理影像文獻資料……一場場活動、一個個項目,喚醒沉睡的藏書,激活典籍裡的文字,讓更多人投入閱讀懷抱,愛上圖書館。

巧的是,湯更生丈夫的生日也是4月23日。每年這個時候忙得不可開交的湯更生,根本沒時間張羅丈夫的生日,“我先生經常開玩笑,說我是‘嫁給閱讀’的人。”

“他們不僅是讀者,也是我的親人”

在國圖,有一位從事中文圖書外借服務的館員,熟悉的讀者都稱他王老師。王老師總是面帶微笑,親切和氣,讀者的提問再多,他也從來不會厭煩。許多老讀者每次來館除了看書借書,還會找他嘮嘮家常。“在我眼裡,他們不僅是讀者,也是我的親人。”“王老師”名叫王寶興,他說,“不管是誰,隻要來館,有困難我就幫。”

讀者找不到書失落沮喪時,王寶興第一時間找到備份本送過去﹔讀者日常生活中有困難,王寶興想方設法幫助﹔讀者過生日,王寶興總發去祝福短信……

國圖藏書量巨大、借閱頻繁,有時讀者大老遠來館,卻借不到想要的書,難免心裡不愉快。王寶興專門建立工作筆記,一條條追根溯源了解原因,再分門別類,總結歸納。如果書目還在編目或已被借走或送去修補,沒有上架,王寶興便記下讀者的聯系方式,並時刻跟進書籍狀態。

曾經一套書由於數目太大,一直顯示“文獻加工中”,王寶興堅持近4個月,才等到圖書上架。當他打電話告訴讀者書可借閱的時候,讀者十分欣喜……這位讀者到館后,看到面前等待了4個月的書,像邂逅久別重逢的老友,非常激動,后來還專門寫了表揚信。

王寶興剛到國圖工作時,連續幾年的大年初一,都會看見一位老大爺來館給中文外借組的同事們拜年。“老大爺那時候有70多歲了,一大早從昌平坐公交車過來,身上還背著編織袋,裡面裝著花生、瓜子,送給館員們吃,一進館滿頭大汗……”

原來,他為一家煉鋼企業做技術顧問,經常來館裡查資料,中文外借組的同事們為他找了好多書和資料,通過閱讀與研究,大爺申請了與直接還原鐵有關的多項國家專利,所以非常感激。從那時起,深受感動的王寶興便下定決心,“我要把讀者當親人。”

“藏書、讀者和館員,這是圖書館工作三要素,館員就是藏書與讀者的橋梁。這座橋堅固與否、寬闊與否,決定了知識能否順利抵達讀者。”劉慶財說,“圖書館的社會價值,正是通過圖書館員實現的。一輩子努力做好這一件事,我們就是幸福的人。”

忠於選擇 篤定堅守(記者手記)

採訪國圖專家們,記者始終被他們臉上飛揚的神採所吸引。談起一輩子的工作,他們表情生動,眼含光芒,仿佛有數不清的話要說。崗位上的點滴就像發生在昨天,新奇、鮮活、清晰。專家們待工作若待愛人,心堅貞而純潔,情真摯而熱忱。

他們的工作,也是傳播文化、傳承文明的國之大業。長期研究一個領域,他們成為術業有專攻的行家﹔親切對待每個讀者,他們贏得社會公眾的贊譽。人一生能與這樣的工作緊密相連,幸甚至哉!他們工作不為褒獎贊譽,隻為安放內心的選擇和真情。他們的人生啟示我們:不管時代激流如何奔涌,堅守自己的崗位,一步步進取,一點點成長,同心同行,就能行穩致遠,造福社會。

《 人民日報 》( 2020年10月26日 第 06 版)

(責編:袁菡苓、羅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