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家新風扑面來

劉裕國  鄭赤鷹

2020年05月11日10:36  來源:人民網-四川頻道
 

1、土司后代的葬禮

2016年7月29日,在昭覺縣四開鄉洒瓦洛且博村,村民阿說爾布在與肝癌抗爭了一年多之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這年,他53歲。

阿說家族是大涼山彝族的一大家支。祖上出任過土司之職,所謂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統其兵、世襲其職、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后代受其蔭庇,成為名門望族,至今也很有影響力。

阿說爾布雖然只是一個村民,仍然很有氣度。死前,他告訴自己的孩子們:“阿古(父親之意)不會死去,我的靈魂會去茲茲普烏(那是千萬彝族人心中的聖地,祖先居住的地方,彝人死后靈魂的歸宿地),和過世的親人團聚。”

彝族史詩《勒俄特依》這樣唱道:

茲茲普烏這地方,屋后有山能放羊,

屋前有壩能栽種,中間人畜有住處。

壩上坪地能賽馬,沼澤地帶能放豬,

寨內又有青年玩耍處,院內又有婦女閑談處。

茲願遷來茲茲普烏住。茲茲普烏這地方,

屋后砍柴柴帶鬆脂來,屋前背水水帶魚兒來。

耕種放牧那一天,趕群仙綿羊,去到茲茲山上放。

趕去仙山羊,去到茲茲岩邊放。

趕群神仙豬,去到茲茲池邊放。

趕群神仙雞,去到茲茲院壩放。

牽著神仙馬,去到茲茲壩上騎。

帶著神獵犬,去到茲茲林中放。

趕著神仙牛,去到茲茲地裡犁。

茲茲普烏這地方,小馬到一歲,

肚帶斷四根,小牛到一歲,犁頭斷九架,

小羊到一歲,羊油有九捧。

七代寶劍在此晃,八代駿馬在此騎,

九代“德古”在此講,祖先根業在此建,子孫繁衍要此興。

……

這正是彝族夢想的人間天堂。

確實,在大涼山的彝族看來,死亡不是消失、散滅,死亡意味著重生,意味著成為精神永存的人。因此,死亡既是一個終點,也是一個起點。正因為這樣,阿說爾布臨終之前並不畏懼自己的死亡,而是十分從容地為自己准備葬禮,他告訴妻兒,應該怎樣有禮貌地迎接奔喪的人,應該安排怎樣的宴席,要請哪位畢摩念誦《指路經》,為他的靈魂指引回家的方向……

從這種意義上說,彝人的葬禮與其說是送葬,不如說是慶祝新生。對一個新生靈魂的祝福,就要體現在一場隆重的、庄嚴的葬禮上。

阿說爾布的妻子沙馬阿呷不敢擅作主張,她請來丈夫的幾個弟兄,商量喪事。

“那還用說嗎?按照我們阿說家支的傳統辦!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幾個兄弟異口同聲。

“這些年,你們的哥哥治病,到縣裡醫院、西昌醫院都住過,花光了家裡錢財,家中4個娃娃,除了大的,小的都還在讀書,這喪事怎麼辦?還得跟你們商量。”沙馬阿呷初步預算了一下,前來吊喪的有1000多人,怎麼也得殺12頭牛、10隻羊、10頭豬,大概費用要12萬元才辦得成這場喪事。

“12萬元就12萬元,阿說家再窮,也是有身份的家支。辦這樣的大事,必須得大大方方,不能讓別人輕看了,不能讓別人說閑話。需要多少錢,你說,我們給你湊!”

弟兄們沒有一個含糊的!

沙馬阿呷很感動,也很為難,借是好借啊,可是,以后怎麼去還呢?不過,她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

第二天一大早,整個家支的男人就開始殺牛和豬,女人則開始煮肉,為前來參加葬禮的親友做好飯。親友們在瞻仰完逝者遺容之后,就到外面用飯,大部分一直待到第二天將逝者遺體送到火葬場之后才離開。

這時,一群意外的客人來到了阿說爾布家。四開鄉副鄉長兼洒瓦洛且博村第一書記劉超介紹:這位是昭覺縣縣委辦的領導,這位是四開鄉黨委書記,這位是鄉長。

這行人組成了吊喪小組,按照當地風俗,帶了兩件啤酒,幾封鞭炮。

縣鄉政府的領導親自來吊唁,沙馬阿呷和阿說爾布的兄弟們覺得很有面子,連忙招呼他們入座。

劉超臉上略顯尷尬之色。作為第一書記,他對阿說爾布家的情況可以說是心知肚明。由於大操大辦喪事,導致一個家庭返貧的現象時有發生。對此,黨委政府領導十分頭痛。作為在大涼山工作多年的干部,大家都知道,彝族群眾對葬禮極端重視,可是,這種大操大辦帶來的影響,確實很不好,而且還造成相互之間的攀比,造成的浪費也越來越嚴重。能不能在尊重彝族同胞習俗的同時,說服群眾喪事新辦呢?

吊唁現場人很多,而且,親屬們悲痛不已,哭聲不斷,顯然不適合談這個事情。到了晚上,劉超來到阿說爾布家,找到沙馬阿呷。

“阿呷大嫂,爾布大哥的喪事,准備怎麼辦啊?”

沙馬阿呷嘆了口氣:“他的兄弟們都說,要風風光光地辦。”

“你的意思呢?”

“我一個女人,能拿什麼主意呢?”

“阿布大哥走了,你就是一家之主,大主意還是要你來拿!”

“嗯。”

劉超接著說:“你們家的經濟情況你知道得最清楚,阿布大哥治病,花了不少錢,還借了債。如果按照以往的法子辦,最少也得十幾萬吧,還得借,你4個娃兒都還小,讀書都要用錢,借了錢,什麼時候才能還得清呢?這樣做,給你、給孩子們帶來的壓力就太大了。”

沙馬阿呷又嘆了口氣:“可不是嘛!”

“這樣吧,阿布大哥的葬禮,你和兄弟們商量,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親戚、朋友和客人們來了,吃什麼,怎麼吃,你交給我們鄉政府來辦,我保証讓所有客人都吃得巴巴適適,滿滿意意,好不好?”

沙馬阿呷說:“好嘛,信不過別個,還能信不過政府嗎?!”

劉超回到鄉政府,跟書記鄉長匯報,又跟縣政府辦公室的領導匯報,決定全力以赴。不久前,為了推動移風易俗工作,縣裡專門拿出一筆錢,為每個鄉鎮都配備價值15000元的桌椅板凳以及鍋台灶具,做菜做飯,一次可以供上千人同時就餐,這下子明天就可以用上了。沒有廚師怎麼辦?縣政府辦公室的同志說,他們從縣政府招待所調兩個大廚師來幫忙。

這邊萬事俱備了,不料,到第二天一早,阿說爾布的兄弟們聽說之后不干了,跑到阿說爾布家裡:“我們彝家有傳統,即使連褲子都沒有換的,招待客人也要超過別人。我們阿說家丟不起這個人!”

沙馬阿呷沒有辦法,隻好找到劉超。

劉超連忙趕過去,安撫大家。他說:“我知道,阿說家是出過土司的大家支,是為咱們大涼山彝族同胞做過大貢獻的人。阿說家后人的葬禮,理所應當辦得風風光光!不能冷了親朋好友的心,更不能丟阿說家的臉!是吧?”

“那是那是!那是當然,應該的!”阿說爾布的兄弟們連連點頭。

“可是,你們想一想,今天,是我們縣政府的領導、我們鄉黨委鄉政府來為阿說大哥辦喪事,你們想想,誰有過那麼大的面子?這是我們對阿說家支的尊敬!阿說家支為什麼有威望?阿說家的祖先為咱們彝族人做過許許多多的好事,所以大家不會忘記他們。今天,阿說大哥雖然不在了,他也要最后為大家做一件事,這件事,做好了,是阿說大哥的榮耀,做不好,是我們鄉、我們村子的責任。我們不會拿阿說大哥的名聲開玩笑的!對不對?”

在場的人沉默了。

劉超看見大家的情緒有所緩和,接著說:“這樣吧,你們先讓我們做,看看來奔喪的親朋好友怎麼說,好不好?如果大家都說不好,我們立刻停下來,回過頭來,按老辦法辦。”

阿說爾布的兄弟們將信將疑,算是點了頭。

廣場上,擺開了10個大圓桌,每個圓桌一圈板凳。廣場的一頭,廚師擺開紅案白案,剁肉砍骨頭,又動員了幾個婦女,幫忙洗黃瓜、削土豆、剝蔥蒜頭,很快,大鐵鍋裡飄起了濃郁的香氣,四個大盆子,盛了四個菜,端了上來:一個是坨坨牛肉,一個是土豆燒牛肉,一個是蒜苗炒回鍋肉,一個是涼拌黃瓜,還有一個熱騰騰的青菜湯,主食是蕎面粑粑,供客人盡情食用。這桌上的坨坨牛肉快吃完了,馬上有人上來添滿﹔那桌回鍋肉還沒見底,剛炒好的又舀了上來……這天的流水席,從早上8點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8點,無論客人什麼時候到,都可以吃到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炒菜。這天,來賓足有一兩千人,全州十幾個縣市的都有。劉超和村干部都當上了服務員,引路的引路,端菜的端菜,忙得腳后跟打后腦勺。他們毫無怨言,因為他們親眼看見了,來賓無論男女老少,吃得都非常滿意。

阿說的遺體火化后,前來奔喪的親朋好友要陸續返家。按照彝族的規矩,主人家要給客人送牛肉以及蕎粑粑,一來答謝大家百忙之中趕來參加喪禮,二來祈願客人平安吉祥。這個送客禮的環節必不可少,也是以前辦喪事時主人家為相互攀比大肆殺牛的主要原因。今天,同樣也有答謝禮,只是與以往不同,以前不分老少,每人一份坨坨肉,五六塊,用草繩拴起帶著走﹔今天變成用食品袋打包,仍然每人有一份。

喪宴辦完了,沙馬阿呷算了一筆賬,客人來了1200多人,總共殺了3頭牛,買了200多斤豬肉,還有蔬菜,等等,總開銷不到4萬元錢,比先前的計劃足足節省了8萬余元。加上親朋好友送的禮錢,這場喪事沒借一分錢不說,還有部分結余。

其實,沙馬阿呷心中還是一直忐忑不安的:這麼辦喪事,不知道親朋好友怎麼看?吃得舒服嗎?拿得滿意嗎?會不會有人說阿說家吝嗇摳門呢?

一直以來,彝族同胞是有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飲食習慣,開始的時候,辦完喪事,彝家人的送客禮就是一人一坨3兩重的坨坨牛肉和一個蕎粑粑。后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家支、那個家支的族人之間相互攀比,坨坨肉越送越多,牛就越殺越多!有的客人把大塊大塊的坨坨肉拿回家后,吃也吃不完,放都放壞了,既浪費了食物,還增加了主人家的經濟負擔。這次,阿說家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操辦喪事,既尊重了彝族習俗,又迎合了群眾心底那種輕鬆辦事的訴求,自然大受歡迎。

很快,有人把阿說家打破陳規陋習辦喪事的過程發在朋友圈裡,點贊一片:彝人薄養厚葬的習俗終於迎來改革的曙光,彝族兒女再也不用擔心舉債為親人辦喪事了。

萬事開頭難,隻要有了好的開頭,今后家家遵循規矩辦事,沒人會議論誰家有錢無錢,誰家大方小氣,受益的是村民自己。

長期以來蹲在地上吃飯、分肉的場面不見了,文明新風扑面而來。

以前生活困難,一年半載難得吃上一回葷腥,誰家辦紅白喜事好不容易殺回豬牛羊,客人都會敞開肚皮吃個夠。如今生活好了,頓頓有肉了,就喜歡上了葷素搭配的健康飲食……

聽到這麼多人稱贊,一直壓在沙馬阿呷心上的石頭總算落地了。她沒想到的是,縣裡還專門獎勵了她5000元錢。

昭覺縣委、縣政府抓住這個契機,開展“四好村”創建示范。“四好”是中共四川省委、省政府提出的,即住上好房子、過上好日子、養成好習慣、形成好風氣。鄉鎮以制定新的村規民約為重點,推動“五項革命”:紅白事宜革命、生活用品革命、廁所文化革命、餐飲習俗革命、個人衛生革命。

從傳統上說,彝族是一個“重義輕利”的民族,“以酒當茶、殺牲待客、來客必敬”。人們以酒為尚、以醉為樂、以醉為榮,形成共吃、共喝,輕功利、重人情的心態。“喝在酒上,穿在銀上,用在神上。”大涼山彝族經歷了幾千年奴隸制社會,民主改革使彝族同胞在政治上翻了身,但是,思想觀念和風氣都帶有很深的歷史烙印。由於原始宗教信仰的影響,當地輕生重死觀念嚴重,普遍存在著殺牲祭神(鬼)的習俗,葬禮被視為高於其他一切禮儀的大事,人們互相攀比,往往耗資巨大,落后的社會風氣,成為致貧甚至傾家蕩產的重要原因。因此,可以這樣說,在大涼山,脫貧攻堅的每一個戰役,都會遭遇傳統觀念與現代文明的交鋒。也許,這正是大涼山脫貧攻堅戰役的艱難所在吧!

2、銀子般閃亮的心靈

賈玲是2016年7月到昭覺城北鄉就任黨委副書記兼鄉婦聯主席的,鄉黨委分工她負責“四好”創建活動工作,並擔任城北鄉谷都村的包村領導。

雖然任務很重,時間很緊,城北鄉社情也很復雜,賈玲還是信心滿滿的:2009年,她從內江師范學院畢業,就到城北鄉谷都村擔任村主任助理,俗稱的“大學生村官”。沒想到幾年之后,她又回到了城北鄉。父親早年在這裡的農技站當過很長時間的農技員,情況很熟。看見閨女要去任職,特地給她准備了一個禮物—一個小本子,用手工畫的表格,有城北鄉各個村子的基本情況,戶數啊、人口啊、特點啊,包括村干部、家支頭人的長處短處,等等,很是詳盡。賈玲非常感動,嘴巴上卻說:“爸,現在都是用電腦了,畫個表格、統計個人數,方便得很。”

父親說:“是啊,也許我們是老了,隻能按老辦法做。村裡鄉裡,親戚朋友多,工作也好開展,也不好開展。你就按照自己的方法做吧!”

谷都村的老支書勒爾木呷,56歲了,賈玲當“村官”的時候,親自帶過她﹔當年的村婦聯主席吉布果果,她喊“莫各”(阿姨意),現在還是婦聯主席,算起來是她的第四個任期了,沒辦法,每次選舉,都是她的票最多,想推也推不掉。有他們在,賈玲心裡踏實多了。

賈玲到谷都村抓的第一件事,就是成立紅白喜事理事會。這個簡單,村子裡哪些人在家支裡說話管用、頂事兒,大家心裡都有數,可是,定章程的時候就麻煩了。首先就卡在了喪事新辦這個議題上,根據其他鄉鎮村的做法,辦喪事,殺牛不能超過5頭,殺羊不能超過10隻,坨坨肉可以吃,也要吃片片肉(片片肉也就是回鍋肉的意思)。

一個老的說:“哎喲,哎喲,在世有臉,死了就沒了臉,一輩子都白活了,不敢死了,不敢死了!”

一個中年的說:“是嘛是嘛,我窮是窮,可是,窮人還是要面子的,這麼辦喪事,我沒辦法面對四面八方來的人哦!”

還有人跳出來,尖酸刻薄地說:“好嘛好嘛,你們說得輕鬆。你們能做到嗎?我們就要看著嘛!”

村委會活動室裡吵得翻了天。

老支書勒爾木呷站了出來:“我也知道,你們這樣想是對的,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來的。如果我的父親走了我也怕丟臉的。但是,真的有那一天,我要向父親鞠個躬,作個揖,道個歉,‘阿古,對不起了’……我希望我的孫孫長大以后,會說,我的阿普好厲害,改變了這個千百年來沒有人改變的習慣,開了個好頭……我們可以回過頭來想一想,有好多事情,當時大家都認為不好,過上十年、二十年,大家會認為是好的了。遠的不說了,以前,我們各自住在山上的時候,人和牛羊豬住在一個屋頂下,一天兩頓都在三鍋庄上煮,拉屎拉尿,走出門就隨便整……現在呢,每家每戶都有灶台了吧,每家每戶都有廁所了,大家說,這個改變對不對?好不好?”

老支書的話入情入理,他提及的改變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好多人聽了,頻頻點頭。

但是,會場上還是有拗著一股勁的。一個從外村嫁過來的媳婦,是村子裡出了名的“刺兒頭”,她沒什麼文化,嘴巴卻是十分厲害:“你敢說,你們村干部、鄉干部的爹娘老子走了,親戚來了,不吃一塊坨坨肉,隻吃片片肉?你們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吉布果果聽不下去了:“什麼你們我們的,你不是我們谷都村的人嗎?那你就不要享受我們村的惠農政策,不要享受醫保救助,不要享受‘小母牛項目’。”

“小母牛項目”,是四川海惠助貧服務中心推動的一個扶貧項目。海惠是一個專門從事扶貧和農村發展的民辦非營利機構,其前身是1985年就進入我國的國際扶貧公益機構——國際小母牛項目組織中國辦公室,因此簡稱為“海惠·小母牛”。“海惠·小母牛”奉行“贈人牛奶不如助人養牛”的發展理念。首先通過提供牲畜、農作物及相關技術培訓,幫助貧困農戶實現家庭收入增加、生活改善,並最終實現自力更生。然后,實現脫貧的農戶再把牲畜的下一代或等值款項、知識和技術傳遞給其他有需要的家庭,最終讓整個社區受惠,實現社區可持續發展。通過這種模式,受到援助的農戶也由受助者變為捐助者,不僅提升了個人自尊,增強責任感,帶動他人共同發展擺脫貧困,還使最初的項目投入能夠成倍發揮扶貧作用,捐贈者的愛心也得以傳遞。多年來,這種造血式的扶貧模式贏得了受助老百姓廣泛歡迎。

吉布果果這麼一說,沒人吭氣了。

谷都村的村規民約很快制定了出來,而且挂上了牆,一條一條,涉及婚喪嫁娶,有獎有罰,十分清楚。

賈玲知道,這才是一個開始。

2017年初,谷都村一位老人去世了,就是那個“刺兒頭”的婆婆。因為村紅白理事會抓得很緊,殺牛、殺羊、辦喪宴什麼的,都沒出大格。賈玲很是欣慰。

不料,到了晚上,鄉紀委的同志給她打電話來了:“谷都村辦喪事,放焰火嚴重超標啦!”

賈玲一聽,頭就大了,趕緊往村子裡走。還沒走到死者家,就被死者幾個男性親屬攔住了,他們明顯喝醉了酒,臉紅紅的,說話都不清楚。

村婦聯主席吉布果果眼睛一瞪:“你們想干什麼?還不讓開!”

賈玲趕到現場,一問,50元一盒的焰火,已經放了70多盒,這就是3000多元錢啊!更可怕的是,這會兒正是冬季,草枯樹干,一旦引發火災,就是一場災難!

賈玲大聲喝道:“馬上停下來!不能再放了!”

雖然是個女同志,畢竟也是鄉領導,賈玲發起火來還是很有氣勢的。

點放焰火的人把火種丟在地上,踩熄了。

不料,第二天一早,焰火又放起來了。

賈玲氣得臉色發青,早飯也沒吃,立馬趕了過去。現場人很多,家屬把她迎進屋,給她端來一盤回鍋肉、一盆湯,還有蕎粑粑,請她吃早飯。

賈玲說:“把你們當家的喊來。”

不一會兒,進來了幾個人,領頭的正是那個“刺兒頭”,看見賈玲,她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

賈玲說:“看來你們是鐵了心要領罰款了?”

“刺兒頭”使勁搖頭:“不不不!”

她身后一個男性家屬說:“罰款我們交嘛,交了是不是就能繼續放了?”

賈玲說:“我也知道,你們是一片孝心。而且來了那麼多親戚朋友,誰都要個面子,讓老太太走得風風光光。”

“是啊是啊!”

賈玲又說:“我知道,你們家不富裕,老太太一輩子勤儉節約,就是想省幾個錢,讓你們過好點兒,是不是?”

提起老太太,幾個人眼眶都紅了。

“可是,你們就這麼把錢燒成煙了,老太太要是知道了,心疼不心疼啊!要把喪事辦得風光隆重,也不是非要放幾千上萬的焰火吧!我給你們喊了放空氣炮的來了,聲音大,有氣勢,還沒有污染,一天一門炮才150元。要得不?”

這時,“刺兒頭”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要得要得!”

“你們看,現在正是旱季,火災易發的季節,一旦引起火災了,那是要去吃牢飯的。這是大家都不想見到的吧?”

賈玲又指指面前的回鍋肉:“這回鍋肉炒得多好,多香啊,親戚朋友吃了,有意見嗎?沒有吧!祖先傳下來的風俗習慣,有的好,有的不一定好,咱們該改的一定要改。”

說來也怪,通過這件事兒,這個村裡出了名的“刺兒頭”反而跟賈玲、跟吉布果果走近了,還參加了吉布果果牽頭的媽媽禁毒舞蹈隊,成了一名骨干。

說到禁毒,也是城北鄉的一項重要工作。城北鄉曾經是毒販運輸毒品的重要通道,加上外來人口多,禁毒任務很重。一次,賈玲在谷都村召集全鄉各個村的婦聯主席開會,研究禁毒工作。她先講話,講著講著,她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似乎少了點什麼。仔細搜尋一番,她發現了,少的是那道始終注視著她的目光,那是吉布果果的目光。平時,吉布果果看著她的時候,目光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欣賞,有點類似母親看孩子般的慈祥和寵愛,或者說還有一點兒崇拜吧。然而此時,吉布果果目光呆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樣。賈玲頓時感覺有點兒失落,她用筆杆敲敲桌子,故意咳嗽了兩聲。吉布果果驚醒過來,朝她抱歉地笑了笑。

散了會,賈玲留下吉布果果,問:“莫各,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吉布果果說:“沒有,沒有啊!”

賈玲狐疑地看著她,吉布果果像平常一樣,頭上用紅圍巾裹扎著,耳朵上墜著長長的銀耳環,脖子上戴著她十分眼熟的銀飾,銀飾擦拭得锃亮锃亮,像一面鏡子,照得見人影,照得見人臉。

賈玲說:“莫各啊,我可是把你當家人的哦,無論有什麼事,你都不能瞞著我喲!”

吉布果果爽朗地笑了:“當然啰!”

賈玲心裡還是不踏實,她找到老支書,問:“吉布果果家是不是有什麼情況啊?”

老支書嘆了口氣,說:“你沒住在村子裡,你不知道啊,吉布果果的男人日火有機一直胃痛,好幾年了,痛得越來越厲害,就去州裡醫院檢查,檢查結果剛出來,醫生確診是胃癌。”

賈玲像被一根大棒子狠狠地砸了一下,腦袋一陣暈眩。

“你還不知道吧?她唯一的女兒,就是你早先見過的那個,日火阿各,2013年的時候,因為宮外孕去世了,留下兩個孩子。一個2000年生的,女孩,吉布阿支﹔還有一個男孩子,2001年初生的,吉布木支。那個女婿才不是東西,媳婦一死就跑得無影無蹤,再也見不到人影,帶孩子、養家、照顧男人,全靠她一個人。你曉得的,她家隻有一畝二分地,種了七八分地的土豆玉米,三四分地的水稻,掙不到錢,全靠‘小母牛項目’,養了幾頭豬,掙了幾個錢。丈夫生病,又搭了進去,前前后后借了20多萬元錢了。”

賈玲從老支書家裡出來,立刻去了吉布果果家。谷都村實行的是易地搬遷和彝家新寨結合,全村的貧困戶全都住進了新房。開建前,村子裡做了很好的規劃,全村呈井字形,一家一戶,連成一片,很是好看,也好管理,唯一不足的就是村道不夠寬,每家每戶沒有停車位——話說回來,誰能想得到呢?這才幾年時間,小汽車都成了村民的交通工具了呢!吉布果果家卻沒能住在村裡,因為她沒有資格參加易地搬遷和彝家新寨項目,她是婦聯主席,屬於村干部,每個月有補貼,開始的時候是幾十元,后來漲到200元,現在大幅度提高了,每個月有600元。按照規定,隻要是村干部,條件再差也不能參評貧困戶。因此,吉布果果家離村子還有一兩裡路,住的還是老房子,牆是用泥磚砌起來的,牆上刷的白灰,現在已經脫落了許多,為了防水,又用水泥糊了一下,顏色顯得很是怪異﹔屋頂鋪的是小青瓦,年頭已久,有些已經破損。

賈玲到吉布果果家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病懨懨的日火有機告訴賈玲,吉布果果去接外孫和外孫女了。兩個孩子在縣城讀中學,晚上的晚自習要上到9點多,回來怕不安全,每天晚上都要去接。

賈玲聽了,心裡很是難受。她一直覺得自己離開谷都村沒多久,情況還是很熟的。實際上,幾年時間,生老病死,改變的東西太多了。作為村裡的婦聯主席,村子裡誰家有困難,吉布果果都要去關心幫助。她就親眼看見過,鄰居在地裡昏倒了,吉布果果硬是背著她走到縣醫院。村子裡種韓國蘿卜大豐收,可是,人家商家隻給了10萬元的訂單,不夠分的。吉布果果繞過自己家的地,把商家帶到貧困戶家裡收蘿卜。村子裡移風易俗的活動,創建四好村的活動,都是她在挑頭張羅。村子裡的舞蹈隊,每年參加全鄉6個村子比賽,都是第一名,還到成都、南京去表演過。吉布果果還是口弦表演的行家,隨便唱什麼歌、跳什麼舞,她都可以伴奏……可是,誰知道她背著這麼沉重的負擔呢?又有誰來關心她、幫助她呢?賈玲特別不能原諒自己的是,吉布果果背負著這麼沉重的家庭負擔,毫無怨言地配合她的工作,她居然一直感覺良好,認為是理所應當的,甚至還在人家面前頤指氣使。

賈玲朝著縣城迎過去,月光下,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一邊一個,攙著她。賈玲想起來了,這兩個孩子可是吉布果果的驕傲,學習成績特別好,還特別懂事。那年,因為推廣“小母牛項目”成效特別明顯,項目辦公室推薦吉布果果到香港去參加“小母牛項目”成果交流。吉布果果實在走不開,是外孫女吉布阿支代替她去的,在香港待了一個星期呢,跟香港的小朋友交流得挺好。有香港小朋友問她:“你爸爸媽媽不在了,誰照顧你呢?”

“阿媽呀,阿媽就是外婆!”

“你的阿媽一定好厲害哦!”

吉布阿支搖搖頭:“沒有,她一個人的時候,經常偷偷地哭哩!”

……

賈玲快步迎上去,說:“莫各,讓孩子住校吧,你也太累了。”

吉布果果說:“住校太花錢了。早上天亮得早,他倆可以自己去,我晚上來接,就當鍛煉身體。”

“可是……”

吉布阿支說:“阿姨說得對,阿媽,你要是不把身體照顧好,我們就不讀書了。”

“胡說,看你們誰敢不讀書!我們家、我們村子以后還要指望你們呢!”

第二天,賈玲找到鄉長和書記,匯報吉布果果的家庭困境,哪怕撥點兒錢、替她把屋頂上的爛瓦換了也好啊!

鄉長很為難:“如果她是貧困戶,沒說的。可是,她是村干部啊!要不,我們幾個人湊點錢?”

吉布果果不知通過什麼渠道聽說了這事兒,自己把青瓦買了回來。

賈玲很不好意思:“莫各,你看,這點兒事都沒辦成。”

吉布果果說:“等我們的貧困戶都脫了貧、奔了小康,我的日子也會好起來的。”

賈玲敢肯定,吉布果果沒有聽說過“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名言,可是,她的所作所為,不正是對這千古名言的最好詮釋嗎?!

3、索瑪花開最燦爛

我們到布拖縣火烈鄉去的時候,發現這個鄉有一個與眾不同之處,就是每家每戶的院子裡,都挂著一面長方形的鏡子。

我們是軍人出身,在連隊當兵的時候,營門口就挂著一面這樣的鏡子,老百姓叫穿衣鏡,軍隊叫它軍容鏡。挂在營門口,就是要提醒所有的干部戰士,要隨時隨地注意自己的軍容儀表,注意自己的形象,並且養成習慣。正是因為這種養成,一個人隻要認認真真當過兵,哪怕他脫掉軍裝許多年,我們作為一名老兵,仍然可以從他身上看到當過兵的痕跡!

看見我們對這一面面鏡子感興趣,陪同的同志告訴我們:“這是縣委書記的倡議,讓每家院子門口挂一面鏡子,出去進來,自己照一照,臉上干淨不干淨,衣服整潔不整潔。”

我們不知道這位縣委書記有沒有當過兵,他的這個想法卻和軍容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一滴水珠雖然小,卻也可以映出太陽的光輝。這個小小的插曲也反映出奮戰在大涼山脫貧攻堅一線同志們的良苦用心。

前任省委書記曾經多次到過涼山。2013年,在深入涼山調研的時候,他首次提出了“四個好”:住上好房子,過上好日子,養成好習慣,形成好風氣。隨后,四川省委、省政府將“四個好”作為脫貧攻堅工作的四川版尤甚是大涼山的“目標”。從2016年9月起,全省開展“四好村”創建活動,要求在當年底率先建成一批起示范引領作用的“四好村”。

陳忠義第一次接觸“四個好”概念,忍不住在心裡叫好。當時,他到大涼山已經有半年時間,有兩個問題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一是大涼山整體落后的狀況,可以說是全中國貧困的一個標本﹔二是大涼山整體脫貧的力度,可以說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大。州和縣市這一級,相當於軍隊的師旅團,是脫貧攻堅的戰略單位,確實應該有自己的思考,拿出自己的作戰方略來。完全照搬照抄是不行的。中央再好的政策,也不可能解決所有地方的問題、窮盡所有的可能。盡管在自發搬遷問題上、在危房改造問題上,他做了一些非規定動作,他也一直在思考,應該用什麼把整個大涼山的脫貧攻堅統起來?“四個好”的提出,讓他豁然開朗。

首先,與大遷徙同步,大涼山為貧困群眾解決住房問題的進展非常迅速,黨和各級政府每年幾十億元的投入,造成了處處是工地的可喜局面。安居才能樂業。居住權是基本權利,住上好房子才有更高的追求。應當住有所居,沒有無房戶和住房困難戶,人人有房可住﹔住得安全,消除危房,家家戶戶住房達到農房建設的質量標准﹔住得舒適,不是簡單解決居住問題,而是要有一個好的人居環境﹔宜居宜業,不能有新村沒產業,要產村相融。需要注意的是,好房子不等於大房子、新房子,舊房改造好了,功能完善,環境適宜,能滿足日常居住需要,就是好房子。要防止新村建設把貧困戶漏掉,防止農民因建房而債台高筑致貧。但總體來說,隻要有投入,住上好房子是指日可待的事。

好日子就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實現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在住上好房子的基礎上,做到田間有產業,使之戶戶有家業,人人有活干﹔手中有票子,不僅個人有數的,集體也要有花的﹔生活有質量,衣、食、住、行的標准和質量,向城裡人靠攏﹔服務有保障,基本公共服務特別是義務教育、基本醫療和養老保障均等化,生老病死不擔心。這一點,在陳忠義看來,也正在實現,起碼教育、醫療、農村保險正在全覆蓋。

難點在下面兩個“好”上——好習慣,好風氣。好習慣終生受益,壞習慣后患無窮。而習慣養成並非可以一蹴而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必須從每一個人做起,從現在做起,從點點滴滴做起,持之以恆。尤甚是在大涼山,從高寒山區搬下來的群眾,剛剛離開沒有廁所、沒有灶房、人畜混居的老房子,還得對他們大力倡導洗臉、洗手、洗腳、洗澡的“四洗”﹔從飲食起居到衣食住行,事事處處體現尊重、寬容、謙讓、善良﹔講節儉,從珍惜一粒米、一滴水、一分錢這樣的小事做起﹔講勤勞,隻要長有一雙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講衛生,包括個人衛生、家庭衛生和公共衛生。養成現代文明生活習慣還是一個相當遙遠的目標。

好風氣針對的則是許多不良風氣。比如,賭博之風、攀比之風、炫耀之風、迷信之風。應該大力倡導健康向上的文化活動,引導群眾講科學、學科學、用科學,倡導理性消費,反對鋪張浪費﹔要改變不孝之風,弘揚傳統美德,孝敬父母,尊老愛幼。

我們常常說要推動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兩手抓”,這就是兩手抓,既抓了硬件建設,也抓了軟件建設。在陳忠義看來,“四個好”就是激發農村群眾脫貧奔小康內生動力,加強農村依法治理、整體推進農村改革發展穩定的重要載體和有效形式。

為此,州裡成立了“四好”創建領導小組,陳忠義任組長,州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曾令舉,副州長向貴瑜任副組長。曾令舉是位女同志,當過多年縣委書記,精明強干,很有想法。州裡配套開展樹新風、促脫貧“巾幗行動”、移風易俗主題實踐活動,以助推“四好”創建。他們決定,先下去抓幾個村子做試點,然后再以點到面,推動創建“四個好”工作。

第一個現場會,選在昭覺縣四開鄉洒瓦洛且博村,也就是前面“土司后代的葬禮”一節中提到的那個村子。陳忠義、曾令舉和各縣分管領導與會。第一書記劉超介紹了喪事新辦的過程,說得很生動,與會者聽得津津有味。

會議結束,陳忠義把劉超喊來。劉超高高興興地跑來了。陳忠義說:“我要給你潑點冷水,不能高興得太早。破除一個舊習慣,只是一個開始。怎樣建立好習慣、養成好風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有一點你要特別牢記,這項工作,不是給我陳忠義做的,不是給州委州政府做的,而是為老百姓做的!我看,你們要全面理解‘四個好’的含義,打好基礎,建設新農村,建設美好鄉村!”

也是在現場會上,縣裡的同志反映:“‘四個好’工作很重要,沒有經費、沒有專人負責不行!”

陳忠義當場表態:“要經費給經費,要人給人!這個問題我負責解決!”

會后,陳忠義向常委會提出:在各縣農辦增設一個有3個人編制的科室,專門負責這項工作。

常委會一致通過。

后來,這個科室並入宣傳部的移風易俗辦公室,成為推動“四個好”工作的主管單位。

陳忠義說:“‘四個好’工作對脫貧攻堅有利,對建設新農村、建設美麗鄉村有利,我們要繼續做下去!”

涼山州召開現場會,分別在安寧河谷地區和貧困山區各選一個點,組織大家參觀,總結交流經驗教訓,鼓勵大家“橫挑鼻子豎挑眼”,布置第二年工作。

州委宣傳部則派出報社、電台、電視台和自媒體的精兵強將,深入第一線,進行連續報道,並且大力宣揚先進典型。《人民日報》用整版篇幅報道四川推進“四個好”工作的做法和經驗。

在歷史的長河中,許多民族出現,成長,壯大,甚至盛極一時,卻很快湮滅了。一個民族能否生存,並且跟隨時代前行,有很多決定因素,其中,它是否具有自我革命能力、吐故納新能力,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

鷹是彝族人最崇拜的生靈。有一個傳說,鷹作為世界上壽命最長的鳥類,也有它的煩惱:鷹到中年的時候,喙變得又長又彎,重重的,幾乎碰到胸脯﹔爪子開始老化,無法有效地捕捉獵物﹔羽毛又濃又厚,翅膀變得十分沉重,飛翔十分吃力。

這時,它有兩種選擇:要麼等死,要麼經過一個極為痛苦的蛻變,從而獲得重生。如果要新生,它就必須用喙不斷地、重重地擊打堅硬的岩石,直到其完全脫落,才能長出新喙。然后,它用新喙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一根一根拔掉,把翅膀上的厚重的羽毛一根一根拔掉,直到新羽長出來,這時,它就能重新起飛,飛回藍天,輕盈地、自由地、驕傲地翱翔了。

也許,這正是彝人蛻變的過程吧,雖然痛苦,卻充滿希望。

我們第一次去涼山的時候,正是初春時節,作為涼山州的首府西昌,風和日麗,很是溫暖。離開西昌往山裡走,仍是春寒料峭,時不時還下雪。指著兩邊山上厚厚的綠色灌木,陪同我們的同志告訴我們,等兩個月,這裡的索瑪花就會開了,白的、紅的,五顏六色,美不勝收。

索瑪花其實就是杜鵑花,又名映山紅,彝族同胞稱杜鵑花為“索瑪”,即迎客之花。這種索瑪花屬灌木或小喬木,枝粗常綠或落葉灌木,是我國三大天然名花,也是中國十大名花之一。花色潔白中透著粉紅,被稱為“高山玫瑰”。大涼山最多的就是索瑪花!據說,最大的一片有10萬畝之多,想想都令人神往!10萬畝啊,該是一片什麼樣的花海啊!

那些天,我們到老鄉家裡去,進門的時候還是一片晴空,走出來的時候,卻是雪花飛舞,很快就滿地皆白。接著就是連續的忙碌,抽不出空來去看索瑪花,等到我們再次下鄉,卻發現山上的索瑪花已經開過了。

留一點遺憾吧!花落自有花開時。明年,滿山的索瑪花一定會開得更加燦爛!

4、希望

“我叫吉能小飛,今年5歲了,喜歡唱歌、背唐詩。”這是在涼山州昭覺縣的姐把哪打村幼教點裡,5歲的吉能小飛用普通話向我們做自我介紹。誰能想到,一年之前,這個彝族娃娃還隻會說彝語。在那些無數像吉能小飛這樣的彝族娃娃身上發生了什麼呢?

涼山州是中國“三區三州”深度貧困地區,新中國成立以后,當地彝族民眾“一步跨千年”,從奴隸社會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但由於歷史和文化原因,久居深山的彝族民眾大多普通話(漢語)水平低下,在轉移就業、勞務輸出、融入現代社會等方面困難重重。為此,從2018年5月開始,國務院扶貧辦、教育部在大涼山啟動了“學前學會普通話”行動試點工作,11個深度貧困縣及非貧困縣民族鄉鎮的2724個村級幼教點內,11.28萬名幼兒學起了普通話。姐把哪打村幼教點是首批試點的幼教點之一。該幼教點輔導員羅英回憶,一年前,在“學前學會普通話”行動開展前,當地的彝族娃娃隻會用彝語交流。如今,不少孩子們身上已經發生了“驚喜的變化”。吉能小飛就是很好的例子,一年前,剛進入幼教點的他對這裡的課桌、繪本都感到非常不適應。如今,我們問他,平時喜歡做什麼,他回答:“喜歡幼兒園(幼教點),喜歡說普通話。”羅英告訴我們:“平時我們會在備課中加入孩子們喜歡的圖畫、游戲等元素,讓學普通話變得更有意思。”以前不少彝族娃娃不會說普通話,進入小學后,難以適應小學的普通話教學,為今后的學習帶來困擾。如今,不少彝族娃娃已經說得一口標准的普通話,不僅能與外地人大方交流,還會回家教自己的父母說普通話。

“那比(彝語),鼻子。”在昭覺縣姐把哪打村幼教點內,輔導員操作電腦,電腦裡的“AI老師”便開始發出語音,教彝族娃娃說普通話。“我們在昭覺縣調研時發現,由於學前教育師資力量短缺、老師流動性大,一些老師的發音也並不標准,普通話教學面臨很大困難。”“AI老師智慧教育”團隊負責人劉碩告訴我們,為更高效幫助孩子們學習普通話,他所在的團隊研發出了彝漢雙語的“AI老師智慧教育系統”。該系統融合了大量當地常用詞匯,包括稱謂、動物、植物、彝族美食、彝族服飾、禮貌用語等,將常用詞匯以“圖片+彝漢雙語發音”的模式進行展示,簡潔易懂,一目了然。涼山州教育和體育局學前學普工作組辦公室主任黃靜告訴我們,“AI老師”項目只是涼山州“學前學會普通話”行動中“科技助力”的一部分,目前涼山州“學前學普”信息管理平台和“學前學普”手機APP已建成並上線試運行。“每位幼教點老師的手機中,都安裝了手機APP。”黃靜說,目前該系統針對涼山州幼兒基礎信息的錄入工作已基本完成,老師能利用信息管理平台進行出勤打卡、管理班級、收發信息,並可通過信息管理平台和APP進行網上學習和在線培訓。

“學前學會普通話行動的最終目標,是讓涼山49.82萬名學前兒童學會普通話,從而照亮孩子們的成長道路。”涼山州州長蘇嘎爾布對此十分興奮。由於涼山州的村級幼教點是統籌村委會活動室、富余校舍、閑置村小以及租用民房、新建校舍等多種方式因地制宜設立開辦的,辦學條件薄弱的情況較為普遍,涼山州委、州人民政府將積極調整地方財政支出結構加大資金投入,進一步加強農村學前教育基礎建設。在2020年前,涼山州加快完成348所“一鄉一園”鄉鎮幼兒園建設,加快實施725所村級幼教點的新建、改擴建任務,切實改善辦學條件,增加農村學前教育資源,確保尚未入學的學前兒童盡早就近入園(點)接受學前教育。

在民族地區,要不要開展“學前學會普通話”教育?對幼兒教育有什麼影響?與母語保護是否有沖突?如何將學前學普與保護母語結合起來?

涼山州語言文字服務中心黨組書記、主任賈瓦盤加先說了一個他自己的故事:

他出生在大涼山,從小生活在彝語環境中,父母和身邊的人都講彝語。小學老師是漢語老師,不懂彝語,上課講的他完全聽不懂,學生用彝語表達的東西,老師也聽不懂。小學上了三年,他還是聽不懂漢語,三年后才逐漸聽懂了,學習成績才跟了上去。如果這個坎沒跨過去,成績上不去,孩子對上學就沒有了興趣,厭學、輟學就成為必然選擇。現在,通過一村一幼,普及普通話,提前了解、學習漢語,提前打通了漢語和彝語之間的隔閡,孩子進入小學后,就能清楚地了解老師講課的內容,提高了他們的學習興趣,大大減少了因為聽不懂而厭學、輟學的可能性。

也有人認為,推廣普通話,與保護母語、保護傳統文化存在沖突。賈瓦盤加告訴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明確規定: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是普通話和規范漢字。學習普通話,是每個中國人都應該做的。”《涼山彝族自治州自治條例》提出,自治州內以招收彝族學生為主的中、小學校,積極推廣全國通用的普通話和規范漢字。此外,《涼山彝族自治州彝族語言文字工作條例》也提出,自治州各級國家機關教育和鼓勵各民族公民互相學習語言文字。隻要學會了普通話,增加一門交流的工具,對上學后及時跟上學業、對以后外出務工農民都有極大的好處。至於保留母語,孩子們在家中,大多還是用母語和父母家人交流,怎麼會丟失呢?

2018年夏季,西昌學院師生利用暑假進行社會調查,發現數以萬計的彝族孩子因為各種原因輟學,而且十分普遍。其中相當一部分孩子就是上學之后聽不懂,喪失信心,厭學輟學的。涼山州委、州政府領導十分震驚,經全面摸底核查比對,精准鎖定60974名失學輟學適齡兒童少年,其中包括21994名建檔立卡貧困家庭子女。州委州政府決定立即啟動控輟保學工作,2019年春季開學,失輟學兒童少年全部勸返復學,接受九年義務制教育﹔16歲以上,則在補習文化課的同時,進行職能培訓。

42歲的吉克尼布,身材敦實,臉膛黑裡透紅,他一談起到東莞追學生的事,大大的眼睛就閃著光亮,在他看來,這件事,雖然歷經艱辛,但干得滿意!

話得從頭說起。2019年1月,按照州裡的統一部署,縣裡對鎮鄉村各級下了一道死命令:適齡學生必須實現零輟學,外出打工的,必須在2019年新學期開學前全部找回,重新入學。

吉克尼布是喜德縣兩河口鎮呷多村的支部書記,從鎮上開完會,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趕。他心裡清楚,20多天前,村裡有三個初中學生輟學,而且都是女孩,其中有兩人去了廣東東莞,一人去了陝西西安。追人,成了他的當務之急。一回到村裡,他就和鎮駐村工作人員羅洪木且商量,然后緊鑼密鼓地准備,先是找到學生家長,打聽到她們的確切去處,掌握聯系方式,后來又借來一輛私家的小型越野車做交通工具。1月26日下午,一切准備停當,吉克尼布和羅洪木且驅車從村裡出發,一腳油門轟響,他們上路了。

呷多村海拔2000多米,路在山間盤旋,幾個溜煙,車就下到了河谷。眼前的路,一下子拉直了些,吉克尼布暗喜,心裡吆喝:快些,再快些!

吉克尼布心裡想著,自己早就后悔,書讀少了,初中都沒讀畢業。如今鎮中學是全鎮最漂亮的房子,學校要啥有啥,這些孩子,這麼好的條件,不好好上學,真是沒有眼光,看我見了面不好好罵她們一頓。

小車一路快跑,有點風馳電掣,當天晚上,他們趕到了昆明。吉克尼布說:“深更半夜的,沒有工夫找旅店了,車停在服務區,吃了兩碗泡面,我們兩人就在車上和衣打盹兒。”第二天5點多,天一放亮,又啟程了。上午,車子剛剛進入貴州,就趕上瓢潑大雨,擋風玻璃上的雨大得像盆子在澆,雨刮器“咕哧咕哧”刮得很費力,但他們沒有停下來。

緊趕慢趕,第三天下午4點,終於到達廣東東莞,他們看了裡程表,跑了2300公裡。

跑路不易,尋人更是曲折。

他們要找的本村的女學生,一個叫吉克伍呷,一個叫阿古學英,年齡都不滿15歲,當初瞞著家人,跟著本縣的勞務經濟人到東莞一家電子工廠打工。羅洪木且接過吉克尼布手中的小本子,上面分別記著她們的住址和聯系方式。可是三部手機不是無法接通,就是無人接聽。他們隻好耐著性子,反復撥打電話,並反復給勞務經濟人手機發送短信,說明來意。直到下午6點,勞務經濟人才接了電話。但他找了種種理由,不願意通知這兩個學生返回。吉克尼布十分嚴肅地對他說:“我是多呷村的黨支部書記,追她們回去復學是我的責任,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就報案,你讓未成年學生外出打工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你應該很清楚。”聽了這話,勞務經濟人軟了。

第二天,兩個女學生在勞務經濟人的勸說下,在廠裡辦好了離職手續,拎著行李,乘坐公交車,在事先約定好的地點與吉克尼布和羅洪木且見面。

這是兩個小女孩,吉克尼布看著她們長大,雖然隻有20多天沒見面,但還是有點像見到久別的親人,心裡很是激動,他趕緊說明來意,見面想罵她們一頓的想法早被忘在腦后。

吉克尼布沒有罵她們,卻被她們給罵了一頓。兩個小女孩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一臉的不高興,說他多管閑事。兩人怒氣沖沖地說:

“我們在掙錢。”

“不讀書是我們的自由,關你們什麼事?”

吉克尼布才不跟她們計較,隻當她們是自己的女兒,年幼不懂事。接著,給她們講政策,講道理。他說:“你們法定年齡應該待在學校,這是國家義務教育法的規定。讓你們不要輟學,繼續讀書,是涼山州各級領導對你們的關愛。你們是祖國的未來,也是涼山的未來,改變涼山,改變我們村,要靠你們。你們回去繼續讀書,多學知識,將來能找到更好的工作,發揮更大的作用。如果現在輟學了,將來一定會后悔的。”接著,吉克尼布語重心長地對她們講起了自己的經歷:“書讀少了,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我們那時太窮,沒有條件多讀書,你們現在多幸福呀,黨和政府請你們回去讀書。”接著,羅洪木且又是一番耐心細致的勸導。

轉眼到了中午,吉克尼布安排她們一起吃了中午飯,兩個小女孩臉上慢慢地有了笑容,終於答應回去復學。

兩天多的回程路,笑聲驅趕著疲勞。回到村裡,吉克伍呷和阿古學英的家人都紛紛迎上來,手拉著手,哭成一團。原來,這兩個女孩,偷偷跟別人跑出去打工,不僅耽誤了學業,還讓全家人的心都懸著。尤其是阿古學英,她的父親10多年前出去打工,至今杳無音信,家人和鄉親們都斷定他可能不在人世了。她的母親帶著6個子女,過著艱辛的日子,母親多麼希望阿古學英好好讀書,將來能有出息。

吉克尼布把兩個孩子交給了她們的家人后,沒顧得上歇息,第二天上午又驅車上路了。他心裡惦記著村裡的另一個同名的女孩吉克伍呷,16歲才上初一,被人帶到陝西西安打工也有20多天了,得趕緊找回來。幾經周折,3天以后,這個吉克伍呷也回到了村裡。

3個女孩子在迎新春的鞭炮聲中回到學校,回到原來的班裡,開始了新的學習生活。

在涼山州,像吉克尼布追學生的故事,還有許多。

由於歷史原因、地理環境、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影響,涼山控輟保學工作是全州脫貧攻堅的最大攔路虎、最硬硬骨頭。面對全州控輟保學工作的嚴峻形勢、艱巨任務和突出問題,州委、州政府不回避、不遮掩,聚焦問題,增添舉措補短補差。

州委州政府出台《涼山州義務教育控輟保學“一方案三辦法十制度”》《涼山州控輟保學“一個都不能少”工作方案》,堅持控輟保學“六長”責任制、“雙線八包”工作機制,召開全州控輟保學攻堅大會、工作約談會、現場會、每10天控輟保學視頻調度會等會議,專題研究部署控輟保學工作,定期聽取控輟保學工作匯報,及時掌握工作進度和成效。縣市黨委政府及聯控聯保部門層層壓緊壓實工作責任,簽訂責任書、立下軍令狀,選派優秀支教教師挂任“第一校長”,積極探索家支力量參與控輟保學,州、縣、鄉、村、校五級聯動,全力防輟。

全力勸返復學。合理布局分類復學教學點或教學班,按照就近就地入學的原則,制定一生一案、一生一策,採取隨班就讀、集中編班、學業補償、送教上門、免緩入學等工作舉措,搶抓春節、火把節、彝族年等外出務工人員集中返鄉時機,結合實際分層分類勸返復學。堅持分類施教,全州統一編制學業補償與集中編班統一教材,全面糾正超范圍學業補償教育方式,嚴格復學標准和銷號程序,年滿16周歲以上失輟學學生每次補償時間不低於20天﹔12周歲及以下、13周歲至15周歲輟學時間1年以內的原則實行隨班就讀﹔13周歲以上失學輟學時間長且確無學習基礎的,送入中職學校或集中編班教授基礎知識和實用技能﹔對有嚴重不良行為的勸返復學學生進行針對性教育。強化源頭管控,從2019年秋季入學開始,適齡兒童少年都要到小學就讀並注冊小學學籍,現仍在幼兒園就讀的適齡兒童,符合條件的要立即轉入小學就讀﹔不符合條件的做好幼小銜接,確保2019年秋季開學全部轉入小學就讀。所有小學畢業生要全部進入初中學習。對容易輟學對象實行重點監測,綜合施策、多管齊下,保証其完成義務教育。全州失輟學人員,通過勸返復學、學業補償等多種方式,確保在春季學期結束前全部完成化解。

雷波縣西寧初級中學截至3月11日未到校學生花名冊

學生姓名:阿額古羅

學籍號:51343××××

身份証件號:51343720050620××××

年齡:13

性別:女

民族:彝族

出生日期:2005年6月

年級:初中2018級

班級:初中2018級一班

家庭地址:爛壩子鄉雙河口村白岩灣組

聯系電話:無

是否留守兒童:否

是否孤兒:否

殘疾類型:無殘疾

家庭成員姓名:阿額作格

是否建卡戶:是

備注:在家養病

填完這份表格之后,駐爛壩子鄉雙河口村第一書記鄧測川突然倒下了,由於突發高血壓造成血管破裂,引起腦溢血,搶救無效,時年36歲。

鄧測川去世之后,這份表格在鄧測川的辦公桌上擺了很久,副鄉長舒欽勇都沒有勇氣去把它收起來。

鄧測川到雙河口村擔任第一書記之前,他倆一起在爛壩子鄉的另一個村——馬路口村當駐村工作隊,他是第一書記,鄧測川是隊員,兩人配合得非常默契。馬路口村是省級貧困村,交通不便,隻有2.8公裡通村土路和7.5公裡入戶路,群眾出行十分困難。他倆一趟趟跑縣財政局、縣交通局反映情況,最終爭取到285萬元修路資金,實現了通村道路硬化,入戶路全部拓寬,還新建了7公裡通組毛路。村子地處深山,信息閉塞,他倆又跑到中國移動尋求支持,實現了全村移動信號全覆蓋。村民人畜飲水困難,他倆又翻山越嶺,尋找水源地,讓群眾用上了安全、方便的自來水。同時完成了安全住房建設和危房改造。

為了給馬路口村發展產業,他倆更是費盡心思,他們首先選擇了紅心獼猴桃和中草藥重樓的種植。馬路口村海拔雖然隻有1100—1500米,但是,一年365天,有200天都是陰雨連綿,一到這個時候,群眾就窩在家裡烤火,根本不相信能種出什麼獼猴桃和重樓。說一千道一萬,不如做出樣子來讓大家看。他倆領著幾個黨員,開辟了黨員示范田。7月上山下地的時候,正是草螞蟥繁殖的季節。他們去的螞蟥坪,就是草螞蟥最多的地方。樹上爬滿草螞蟥,沙沙地響,隻要有人有牲畜過,就搖晃腦袋,然后就往下跳,落在人身上了都不知道,睡一覺起來,床單上全是血,才曉得被草螞蟥咬了,草螞蟥含有抗凝血因子,血流起來都止不住。

鄧測川苦笑著對他說:“這才是鮮血凝成的戰斗友誼呢!”

在栽種獼猴桃樹苗的時候,他倆一人背著一個農用噴霧器,殺滅害虫。他突然發現,鄧測川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臉色很不好。

他問:“老鄧,怎麼了?”

鄧測川喘了幾口氣,說:“有點兒胸悶,沒事,現在好了。”

舒欽勇很后悔:當時為什麼就疏忽了呢?應該立即讓老鄧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的。

很快,馬路口村形成了以紅心獼猴桃種植為主,冷水魚養殖、名貴中草藥重樓、高檔蔬菜山葵和鹿耳韭(學名天韭)種植為附屬的產業格局,被雷波縣脫貧攻堅指揮部確定為全縣產業最優村。

可能正是看中了他倆的突出表現,2018年5月,組織決定,舒欽勇任爛壩子鄉副鄉長、紀委副書記、武裝部部長﹔鄧測川則到爛壩子鄉雙河口村擔任第一書記。

舒欽勇知道,雙河口村控輟保學的任務是全鄉比較重的。小學有4個孩子輟學,中學也有4個孩子輟學。小學的幾個孩子主要是因為上課聽不懂,成績太差,不想學。鄧測川召集村組干部開會,制定雙河口村控輟保學實施方案,把責任劃分到人頭上,並與貧困建卡戶簽訂了控輟保學責任書,要求家長不折不扣地執行控輟保學相關規定,確保每一位學生按期返校。

然后,他挨個兒把他們送到學校,送到班上,一個個地和班主任老師商量,怎樣給他們開“小灶”,幫他們克服畏難情緒,怎樣讓學習好的孩子和這些孩子結成對子,重點幫扶。對這些,鄧測川一點也不陌生。考上公務員、到法院當法官助理之前,他曾經在谷堆鄉中心校當過13年數學老師,經驗很是豐富。

流失的中學生就難辦多了,好幾個都跑到外地去打工了。找都找不到﹔想要他們的聯系方式吧,家長又不肯給。上門勸返好話說盡,家長還是打哈哈。

作為法院的法官助理,鄧測川自然知道:控輟保學要依法辦事,運用法律手段才能事半功倍,起到更好的效果。他通過召開壩壩會、村民大會,大張旗鼓地向學生家長宣傳《義務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利用彝族年、春節等節假日期間家長學生相對集中、外出務工人員返鄉過年的大好時機,採取進村入戶、逐一動員、宣傳造勢等方式,糾正家長、失學輟學學生“讀書無用,趁早務工”等錯誤觀念,使他們懂得,土地不種誤一季,人不讀書誤一生,家庭的希望在孩子,孩子的希望在教育,隻有把教育工作抓好了,才能從根本上擺脫貧困。第一次,雙河口村的群眾認識到“不讓孩子上學是違法的”!

2019年3月15日上午,鄧測川來到因病輟學的阿額古羅家,詢問她的病情,告訴她,病好之后,早點去學校,班上的座位都給她安排好了。最后,他還給阿額古羅留下500元錢。

舒欽勇珍藏起那份表格。

他多麼想告訴鄧測川:你一個個領回學校的孩子們,現在正坐在明亮的教室裡。

他還想在馬路口村那片中草藥基地豎起一個牌子:測川中草藥基地……

(責編:高紅霞、羅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