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鑄魂 承自文翁 百年鄉村閱讀的上下求索

2020年04月24日09:13  來源:四川日報
 

2020年4月23日,第25個世界讀書日。自2014年起,“全民閱讀”已經6次被寫進政府工作報告。全民閱讀,不是每年一次的熱潮,而是日久天長的生活方式。

在四川,全民閱讀的“全”,從城市到鄉村﹔書香天府的“香”,從樓宇到田間。近日,成都作家朱曉劍的新作《鑄魂:百年鄉村閱讀》由成都時代出版社推出,在這部13萬字的書稿中,朱曉劍以大邑縣為主,梳理了川西平原近百年的鄉村閱讀史。從古至今,從鄉場上建起的第一間圖書館到眼下遍地開花的“3+2讀書薈”,鄉村閱讀的蓬勃開展,正是天府文化蓄力積澱的另一種景象,其強勁持久的生命力,終迎來遍地書香。

文翁興學

全民閱讀始於教育

鄉村閱讀是有著悠久歷史的。過去士紳、鄉賢等知識分子在鄉村創辦私塾、義學、鄉學,閱讀從此開始。這固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全民閱讀,卻在促進地方文化的發展方面,起到了不可忽略的作用。正如沒有文翁興學,就沒有閱讀之盛。

朱曉劍考証了史實,認為西漢漢景帝末年,來自安徽舒城的文翁擔任蜀郡太守,在成都提倡讀書,成都的閱讀風氣有了新氣象,且影響深遠。“雖然是設在都市裡為國家選拔人才的學校,我們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其實這些學生的來源不只是城市,也有周邊鄉村的學生。”朱曉劍稱文翁為川西閱讀的“領讀者”。對於這段歷史,記者從四川省歷史學會會長、四川省社科院研究員譚繼和那裡也得到了証實。譚繼和說,漢代蜀文化曾達到“文化彌純,道德彌臻”境界,靠的就是文翁以人文化蜀,轉型為書香閱讀社會的風氣。“文翁興學不僅極大地推動了漢代文化教育的發展,也推動了全民閱讀的風氣蔚然興起。”

既然閱讀的培養,從學堂開始,朱曉劍花了大量的功夫去溯源百年前成都周邊地區的私塾和義學等民間辦學方式。雖然鄉村教育並不等同於鄉村閱讀,但朱曉劍認為,鄉村教育為鄉村文化、文明的傳遞准備了條件。正因如此,鄉村教育可視為鄉村閱讀的源頭。更重要的是,致力於教育的從業者在后來,為全民閱讀做出了一系列影響深遠的舉措,其中,就包括建圖書館。這一時期出現的圖書館和民眾教育館真正作為助推閱讀的場地出現。在城市,圖書館多由教育界的名流學者出任館長,比如省圖館長林思進、蒙文通等,皆為名重一時的大家。在縣城,石柱縣(今重慶石柱縣)圖書館是四川第一所縣級公共圖書館,建於1912年,與省圖書館同年﹔其次是白馬寺圖書館,即今瀘縣圖書館,成立於1921年。而大邑縣,這個舊時就被稱為“蜀之望縣”的地方,這裡的圖書館建立與教育從業者關系最為緊密。在《大邑縣圖書館歷史回顧與展望》一書中,敘述了圖書館在大邑縣的發展:“到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在縣教育局局長廖子明的倡導下,閑人二十一軍軍長劉湘、二十四軍軍長劉文輝各捐大洋五千元,冷融、冷寅東(字薰南)、牟秉年、張明遠、陳文煒等人也積極贊助,募捐了一大筆資金。以教育局學田調換位於正東街東壕溝右側付江波菜地數畝(《大邑縣圖書館志》記為三畝二分六厘六毛),由冷融監工備料,牟遂芳主持,修建了一座磚木結構的園林式建筑……民國十八年(一九二九)六月廿三日,圖書館竣工那天,舉行了開館典禮……形成了一個藏書逾萬、新舊兼容、以古籍為主的文化寶庫。”

耕讀傳家

抗戰期間鄉村閱讀都未停止

過去,比圖書館更早為鄉村提供閱讀之便的地方,就是書鋪,也就是我們現在的書店。清朝年間,成都的城裡有黎兆書屋,綿竹有致聖堂,而在川西平原一個小小的大邑縣,不僅縣城裡有書鋪,就連新場鎮、安仁鎮這樣的小鎮上,都有多個書鋪。

“從古至今,四川有耕讀傳家的傳統”,在譚繼和看來,這就是“書香天府”。“天府之國,歷史上最大的特點就是自古以來都注重閱讀文化。不僅是讀書人喜歡讀書,就連普通的老百姓,包括生活在鄉村裡的,靠耕地種田為生的村民,都愛讀書。他們挑著鋤頭,鋤頭上挑著經書,這就是鋤經文化。”譚繼和提到宋代成都、涪州草市上賣竹箍賣甜醬的老翁,也是邊讀《易經》邊做買賣,還難倒了年輕的程頤、程顥,兩兄弟不得不佩服“易學在蜀”,足見蜀人閱讀當時已成社會風氣。“唐宋成都府邛窯和玉堂窯生產全國獨一無二的省油燈,是專門為讀書人夜讀創制出來的,可見蜀人對書香的崇敬。”

在這樣的氛圍下,莫說城市,鄉野處有書鋪,那也不足為奇了。“鋤頭上挑的經書,那得是買來的嘛。”譚繼和透露,他考証出作為世界印刷起源地的“成都縣龍池坊”,也就是“龍池書坊”,不僅僅是書坊,更是唐朝成都印刷遺跡。朱曉劍尋訪到大邑縣的鄉村書店,可能不如“龍池書坊”那般傳奇,但卻都是鄉村閱讀的“精神供給站”。“大邑縣最早出現書鋪是在清同治初年的洪發堂書鋪(店址位於縣城南街),書鋪以兩百吊錢的資金起家,到同治中期,鋪內版本唯有《三字經》《百家姓》《千家詩》《唐詩》等十余種……光緒中期是洪發堂的極盛時期,號稱洪發書林。此時活動資金已達大洋千元以上。”在大邑縣城先后還存在過至明書屋、六合書店、擷英書店、同一書店等,朱曉劍還特別提到了位於新場鎮上的國益書局,它在抗戰期間的1943年3月開業,有史記載了當時的閱讀盛況:“書局還附設閱覽室,陳列書籍五百余冊隻供閱讀,概不出售。閱覽室內,終日讀者接踵而至,座無虛席,書局營業相應增長。”

助力全民閱讀

前有古人后有來者

全民閱讀,在鄉村推廣很關鍵。過去有教育者和鄉賢助推,今天,更有一群愛書人因為閱讀聚集在一起,持續地推進鄉村閱讀。

朱曉劍說,他對鄉村閱讀的上下求索,緣於2018年的一次偶遇。當時,朱曉劍與兩位朋友計劃到邛崍的高何鎮考察民俗,路上,他們聊起了閱讀。朋友告訴他,這裡有一個女企業家做的書店,朱曉劍好奇了,像高何這樣典型的山區小鎮,做一家書店靠什麼盈利?或者說,這位老板做這個書店是因為喜歡書還是別的緣故呢?帶著這些疑問,他決定去探探究竟。“這是一個典型的川西小鎮,街道隻有一兩條,也許是因下雨的緣故,街上行人和車輛稀少,書店坐落在小鎮主街上。”映入朱曉劍眼帘的書店,左邊是一家理發店,右邊是一家皮鞋店,都比書店顯眼。一位朴實的當地大姐是“店長”,打開書店門,朱曉劍看到了書店的真面目:靠牆立著數個書架,圖書數量並不算多,有法律、生活、健康等類別的圖書。可以看得出來,書店更多的是滿足當地的閱讀者需求。“我想起多年前在故鄉小鎮上,是多麼渴望有這樣一個可以容納思考、閱讀的場所。”朱曉劍很感慨。

書店的楊老板告訴朱曉劍,她是因為一個留守兒童入室偷竊,從而萌發了開書店的想法。朱曉劍至今忘不了楊老板遞給他的一張高何鎮孩子在書店閱讀的照片,“他們服裝各異,眼睛裡卻同樣對外面世界充滿了向往,這讓我更多地認知了鄉村閱讀的價值所在。”朱曉劍坦言,他完全想不到離成都不到一百公裡的地方,還會發生這樣的故事,“楊老板在不經意間就改變了高何鎮的人文環境。”

如果說楊老板為了鄉村閱讀“一個人在戰斗”,那麼朱曉劍之后重點關注的“3+2讀書薈”,則是一群愛書人的狂歡。2012年4月22日,第17個“世界讀書日”的前一天,“3+2讀書薈”在大邑縣新場鎮成立。“3”即民間陶藝師李敏、前媒體人熊燕、省文物局專家庫專家黃曉楓,“2”為詩人陳瑞生、企業家郭偉。每個人背景各異,卻是因愛閱讀而聚集在一起,他們起初的想法很簡單,“拿出自己的書,再邀朋友拿出自己的書”,累積起來就是一個圖書館了。經過八年的努力,“3+2讀書薈”在大邑、邛崍、蒲江等地托管“農家書屋”,發起“為老人閱讀”、“閱讀伴成長”項目,提出了“三個下鄉——文化下鄉、人才下鄉、市民下鄉,兩個融合——城鄉融合、產業融合”。如今,讀書薈從最初的托管農村書屋,到建設流動書屋,並持續做閱讀推廣活動,將“閱讀種子”撒播在鄉村之間。

志願者發力

三加二不隻等於五

鄉村閱讀任重而道遠。更多的志願者正紛至沓來,用朱曉劍的話來說,“這是一群愛書愛到死的人”。

8年來,朱曉劍參加過很多鄉村閱讀活動。他的女兒說:“老爸時常去大邑、蒲江、邛崍等地參加各種閱讀活動。這是愛書人之間的互相倚靠。我從這交往中看到了愛書人的相互支持,那是無私的。”朱曉劍不記得每一次活動志願者到底有多少位,但從每次參加志願活動的新面孔來看,不少年輕人對這樣的鄉村閱讀活動是有著期待的,而且一旦加入,便全力以赴。

高藝超,江湖人稱“超姐”。這個80后,是土生土長的大邑人,作為“3+2讀書薈”的第一個志願者,高藝超陪著“3+2讀書薈”風雨兼程。她相當有組織能力,最初動員、召集聽眾,都由她來負責,完成了一場場精彩的讀書活動。高藝超直言:“我們請來文化名人助陣,在鄉村也能與名人面對面是吸引很多年輕人的一點。”不少大邑縣的青年在高藝超的影響下,加入到“3+2讀書薈”的志願者行列中來。有的志願者最初是讀者,后來成了專職員工﹔有學建筑設計的志願者,承擔起新館免費設計的工作﹔還有的志願者承擔起微博運營……

捐書的志願者也很多。一位居住在成都的小朋友康亦德,不僅喜歡看書,還陸陸續續地將自己最愛的五十多本書捐贈給“3+2讀書薈”。大邑縣新場古鎮書館一套珍藏版《沫若文集》,則是一位八十多歲的程大爺在對“3+2讀書薈”實地考察后捐出的。還有一位劉老先生,把家裡珍藏多年的一套線裝《舊唐書》捐了出來,成為書館的鎮館之寶。除了成都的讀者,還有來自上海、北京等地的讀者,專門選購了圖書快遞過來。“3+2讀書薈”的藏書有三分之一是這樣來的。

記者手記

精准滋養

讓鄉村閱讀更“悅讀”

隨著鄉村振興步伐加速,書香鄉村建設具有更加重要的意義,承載著鄉土文化傳承、文明鄉風建設等重要功能,凝聚精神力量。在鄉村,如何打撈鄉村記憶,持續進行有效的閱讀,為鄉村文化注入新的活力,需要進行更多的思考和探索。

一邊,“3+2讀書薈”持續在鄉村閱讀建設中發力,鄉村發展規劃師喻昌波在德陽廣漢市鬆林鎮沙田村將豬圈改造成了書吧,巴中市平昌縣鎮龍鎮萬家村的癱瘓女孩劉秀娟把家裡的農房騰出來用門板做成書架,挂上了愛心書屋的牌子,號召村民都來讀書……另一邊,自2006年全省農家書屋試點建設啟動以來,已累計投入建設資金近10億元,共建成農家書屋47824個,實現行政村全覆蓋﹔同時,省全民閱讀活動指導委員會辦公室等舉辦的四川省“農民讀書月”自2006年開啟以來,活動累計直接參與人次逾百萬,引導農民群眾在閱讀中開闊視野。

新時代的鄉村閱讀,絕不是將城市閱讀模式照搬到位,而是獨有的,接地氣的。四川省社科院原副院長郭曉鳴曾說,“在書香鄉村建設中,必須做到更精准、分門別類地進行,讓目標人群都能得到書籍的滋養。”

而如何分門別類?鄉村閱讀到底需要閱讀什麼?這段因“農家書屋”盛行的順口溜,倒是能讀出些道理:“要致富,農家書屋學技術﹔要賺錢,農家書屋學經驗﹔要發展,農家書屋把書看。”致富、賺錢、發展,這正是鄉村在前進道路上需解決的問題。未來,將鄉村閱讀放在鄉村經濟發展、鄉村文化振興的語境中去推廣、促進,將更有利於其發展。

□四川日報記者 肖姍姍

(責編:袁菡苓、高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