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中心城區”層層掘出秦漢至明清時期瓦當

2020年04月23日09:56  來源:廣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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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課老師 李灶新

南越王宮博物館副館長

大家在欣賞古建筑的時候,常會發現在屋頂檐頭,有一排豎著安放、模印著動物或抽象紋樣的圓形的擋瓦。在整齊鋪陳的屋瓦線列中,它們顯得如此醒目,卻又與環境如此渾融。這就是瓦當。

為什麼叫“瓦當”?《辭海》裡這麼說:“當,底也,瓦覆檐際者,正當眾瓦之底,又節比於檐端,瓦瓦相盾,故有當名。”它也常被稱為“瓦頭”“瓦花”,與通常是三角形或如意形,尖端向下的“滴水”一道,構成了傳統中國建筑檐頭的第一道風景。

這是屬於古代中國獨有的浪漫。方寸之間,有天地宇宙。

談起“秦磚漢瓦”,總容易讓人想起陝西、河南這些北方省份。的確,瓦當的收藏和研究,在曾經作為中國歷代中央王朝都城的西安、洛陽、南京、北京這些城市,相對開展得更為充分。不過在廣州,卻有一家博物館,有全國獨一份的瓦當“通史”一手材料。從秦到清,2000年的瓦當發展全過程,在這裡,不間斷地展示出來。這就是位於中山四路上的南越王宮博物館。

博物館副館長李灶新告訴記者,古代的瓦當之前在廣州地區出土和保存的並不多。上世紀70年代末以后,廣州陸續開展比較系統的城市考古,但多為配合城市基建的搶救式發掘,在考古人員進場之前,一些唐宋以后的地層,可能已經被挖掉了﹔而且早期大家考古的焦點在墓葬,作為建筑構件的瓦當受到的關注比較少,所以館藏來源就有限。各家收藏機構很難建立起系統的瓦當時間序列,多偏重於某一時間段的收藏。

而在南越國宮署遺址上建立起來的南越王宮博物館,卻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大家知道,廣州是一個在古代時期城市中心區沒有移動過的大都市,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在這個“中心區裡的中心區”,也就是南越國宮署、南漢國宮署、宋代官衙、元代大元帥府、明清布政司等歷代廣州的政治中樞故址所在,考古工作者們由地表向下,展開了精心的發掘,將各個朝代、時期層層疊壓的地層一點點撥出來。隨著地層年代序列的明朗化,各地層包含的歷代遺物,紛紛拓上了“時間戳”,當中,就有大量的瓦當。

“我們這裡出土的歷代建筑構件非常多,尤其是有一定藝術價值、歷史價值的瓦當數量非常可觀,初步統計,僅品相好的就有數百件”,李灶新說,“放在全國來看,也隻有這個遺址,通過這些年的大規模科學發掘,能把我們嶺南地區從秦漢到明清的瓦當序列,完整、清晰地呈現出來”。這些瓦當是反映嶺南建筑發展演變非常重要的實物資料,不僅反映了廣州2000多年以來的城市格局,而且“對我們廣州、嶺南乃至於全國的城市考古遺址來說,都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

小瓦當與大歷史

瓦當是很小的東西,但李灶新指出,瓦當蘊藏著非常豐富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是中國古代信仰、地位等級等許多重要方面的物化表現。博物館裡琳琅滿目的瓦當,一眼看過去似乎都差不多,一旦經過系統考察,就能發現在它們的演變脈絡之后,流動著大文化與大歷史。古代人的日常生活、社會制度、經濟運行,藏在車馬、鐘磬、鼎簋的堂皇煊赫之中,也藏在瓦當、磚塊這樣的生活細節裡。

每一代的潮流,都是后一代的歷史。

小小瓦當的變遷,也是一部流淌的史書。

秦代

雲紋當道 天人合一

南越王宮博物館副館長李灶新告訴記者,瓦當從秦漢到明清,規格上呈現從大到小的變化,紋飾也不斷演變,脈絡非常清晰。

廣州地區的瓦當制作技術,應當是秦始皇統一嶺南時輸入的,“秦軍來之前這個地方絕對是沒有瓦的,這可以從考古上得到確認。”李灶新說,“大家在廣東全省做了那麼多城鎮聚落遺址的考古,也隻有確定是秦代以后的遺址,才有瓦和瓦當的發現。”而且,還不是所有的遺址裡都能發現瓦當,從廣西、廣東這幾年的挖掘情況來看,瓦當主要發現於縣級以上的城址中,“這應該是當時中央政權在嶺南地方實行有效統治的物化表現”。

但在中原地區,如在河南內黃三楊庄漢代鄉村聚落遺址中也發現有使用瓦當的情況,可見當時中原對瓦當的使用並無特別嚴格的限制,多半還是因為瓦當需要相對先進的技術,也需要較高的社會、經濟發展程度支撐。秦漢時期嶺南地區瓦和瓦當使用並不普遍,應與普通老百姓缺乏足夠的經濟實力有關。

南越王宮博物館館藏的秦時瓦當畫面多分成三個區間,圖案上方是卷雲,雲下是兩棵樹。大多數學者認為雲紋瓦當是從戰國秦的葵紋瓦當發展而來,旋雲狀的葵紋與流動的水很像,可能最早被賦予的是“水”的意義,目的是祈望防火。但李灶新認為這些圖案象征著天、人、地,寓意天人合一、天地合一。這種紋飾除了受到關中地區秦代雲紋瓦當的影響,還應受到戰國時期齊魯地區的樹紋瓦當的影響,是一種外來多元文化結合的產物。

兩漢

“萬歲”常見 王家涂朱

西漢景帝時,中原地區開始出現文字瓦當,以當時長安,也就是現在的西安地區使用最多,內容有吉祥語、宮殿名、地名、紀年、記事等。

南越國是漢初分封的異姓諸侯王國之一,其“制同京師”,中晚期也出現文字瓦當,但隻有“萬歲”二字,字體寫法倒有20多種,彎曲的、方折的……目的是追求不同的藝術效果,體現出鮮明的地方特色。

在河南內黃三楊庄和廣東徐聞等漢代遺址中都發掘有“益壽萬歲”“萬歲”等文字瓦當。李灶新說:“起碼在漢代以前,萬歲只是吉祥語或祝頌語,還不是對皇帝的尊稱”。那這種王家的身份又怎樣體現呢?通過色彩來體現,如宮署遺址出土的一些“萬歲”瓦當上,就能看到殘留在表面的朱砂痕跡。《春秋谷梁傳》就說,魯庄公“丹桓宮楹。禮,天子丹,諸侯黝堊,大夫倉,士黈。丹楹,非禮也。”也就是說魯庄公作為一個諸侯王,本應用黑白作為柱子的色彩,卻違制使用了紅色柱子。可見,紅色在古代建筑上是隻有帝王才能使用的色彩。

館內專家章昀在《南越國宮署遺址出土的磚瓦及其生產初探》中寫到,南越國宮署遺址出土的瓦當隻有圓形,沒有同時期中原地區還常見的半圓瓦當,半圓瓦當是最早的瓦當形式,出現於西周中期,中原地區在西漢初期還常見,據考証主要是供修葺舊建筑使用的,到西漢中期開始少見,說明圓形瓦當已經完全取代了半圓瓦當,“南越國宮署遺址沒有出土半圓瓦當,反映出南越國所使用瓦當的形式是出於實用需要,不受舊制的影響。”

東漢時,“萬歲”瓦當仍廣泛採用,寫法開始變得潦草,也不再涂朱。這時期雲紋瓦當也很典型,但與洛陽、雲南等地同時期的雲紋瓦當幾乎是一模一樣,個性不突出,說明漢代完成大一統,文字、紋飾等幾乎都已制度化了。

魏晉南北朝

蓮紋大興 聯珠為輔

到了魏晉的時候,特別是西晉,雲紋仍沿用,同時出現四葉紋,當時人們還套用一些銅鏡上面的紋飾來裝飾瓦當,比如說鋸齒紋。

東晉以后,形勢發生變化,以前流行的雲紋瓦當、文字瓦當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蓮花紋。佛教大約在東漢時期傳入中原,梁朝時據傳達摩渡海東來,在“西來初地”,也就是今天廣州上下九登陸。經過長時間的本土化發展,蓮花這種佛教文化的“聖物”開始出現在建筑構件上。館藏廣東地區最早的蓮花紋瓦當上,還能看到四葉紋、格子紋和鋸齒紋,漢代余風仍存。蓮瓣紋用線條表示,且互相疊壓。這種紋飾在當時中原地區很少發現,是佛教文化經海路傳播的物化反映。南朝早期蓮花紋變得更加具象化,蓮葉常用浮雕手法,中間的四葉紋也換成了蓮蓬﹔南朝晚期鋸齒紋消失,出現聯珠紋,推測與當時從西亞、中亞等地傳入的珠串的影響有關。到了唐前期蓮花紋風格較為厚重,中晚期則變得圖案化和抽象。

李灶新說,蓮花瓦當早在戰國秦時已有出現,是作為人們對自然界蓮花的裝飾性呈現。帶有佛教文化意義的蓮花紋瓦當在東晉出現后,逐漸盛行,除了裝飾寺廟,宮殿、官署建筑也大量使用,一直到了明代中后期才漸漸消失,“蓮花瓦當完全取代曾經流行一時的雲紋瓦當和文字瓦當而成為這一時期的瓦當主流並不是偶然的,這是當時的社會崇尚佛教的必然結果”。

南漢至明清

辟邪獸面 折枝花卉

五代時期,南漢國立都廣州,用琉璃瓦來體現王家身份,分綠、青、黃三色,以黃釉規格最高。2009年發掘南漢2號宮殿遺址,一下子出土了幾百個青釉的獸面紋瓦當,晚期的地層裡還出土有黃釉的。這種獸面到底是什麼動物?有學者認為是獅紋,也有人認為是其他,但總的來說都是辟邪、吉祥的寓意。這時期還發現了不少雙鳳紋瓦當,象征王權,所謂鳳鳴天下太平,王者寶之。宮署遺址裡還出土了全國最早的蓮池鴛鴦紋瓦當,過去認為這種紋到了元代才有,南漢的考古發現把時間大大提前了。

宋代蓮花瓦當更加圖案化,美感、藝術性不高,可能和那一時期廣州的政治地位下降有關,當時這裡只是州府和經略安撫使司署所在地。北宋中后期出現菊花紋,但早期菊花特點並不明顯。南宋時期,菊花瓣很明顯地變得細長,折枝花卉紋也出現了,象征“開枝散葉”。宋元時期又出現纏枝花、麥穗紋,紋飾也有了側視構圖,一改之前都是俯視構圖的面貌﹔心形作為一種瓦當新造型也出現﹔瓦當上的文字也豐富起來,“大吉”“千秋萬歲”“百壽”……這時期瓦當應用更加廣泛,一些民間建筑如祠堂、書院也用來裝飾,這些題材正是反映人們祈求幸福、康寧的美好願望。

明清,花卉紋瓦當繼續發展,外緣的聯珠紋被回紋取代,當面的紋飾圖案層次多、畫面飽滿。清代紋飾尤為纖巧、精美,反映出追求精雕細刻、裝飾華麗的社會風尚﹔到清代晚期,瓦當的發展隨著中國封建社會的結束也逐漸衰落了。

文/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卜鬆竹 圖/南越王宮博物館提供 統籌/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王曉雲

(責編:袁菡苓、高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