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戰通宵后的消防員。記者王雲攝
直升機吊桶滅火。記者王雲攝
4月1日晚6點過,張文華正准備晚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幾個穿著消防服的人扯著嗓子:“火要燒過來了,趕緊撤離。”張文華匆匆抓起洗漱用品袋,背上小包,跟隨人群快步走出小區。
張文華家就住在瀘山腳下的電池廠家屬區,她是電池廠的退休職工,再往上走就是電池廠生產區。當天下午,風又刮起來,夾雜著燃燒的噼啪聲呼呼作響。張文華抬頭看了一眼,火苗正從電池廠后山翻過來,迅速向下蔓延,仿佛頃刻就要吞沒這裡。她一腳跨上大巴車,連同幾十個電池廠家屬區的居民向安全區域轉移。
從3月30日下午到4月2日凌晨,西昌山火過火面積已經超過1000公頃,數萬名周邊居民被緊急轉移,安置在大火未波及的海南鄉古城村一帶。這裡聚集著數十家民宿,附近還有學校、衛生院等可供安置場所。幾天來,他們向轉移群眾和撤休的消防隊員提供免費的住宿、餐食,並籌集了滅火器、手套等救援物資送往一線。
撤離背后,是無數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救援隊、默默付出的小店老板以及無數不曾相識、捐贈物資的熱心人。
A
西瓜大的石頭滾落砸在打火隊員肩上
3月30日,西昌又是一個大晴天。因疫情影響,關閉了2個多月的觀海花園客棧准備開門營業。這個坐落在瀘山前山腳下、毗鄰邛海的民宿位於海南鄉,周圍還有數十家,是距離邛海瀘山風景區最近、最集中的一片民宿。
下午3點多,老板楊東跟妻子正挨個給客房打掃衛生。三樓陽台上的三角梅開得正好,從這裡看出去,瀘山一覽無遺。一批成都的老顧客馬上要來住十幾天,在瀘山邛海邊度一個輕鬆的假。
此刻,山的背面,熊熊的烈火正卷著干草、油鬆猛烈燃燒,借著風勢一步步逼近邛海景區和西昌城區。大量濃煙順風飄來,空氣中彌漫著燃燒的焦味。楊東心裡咯噔一下——“著火了!”
冬春季節是四川森林草原火災的高發期,而涼山所處的攀西地區則是四川森林草原火災的高發地。每年這個時候,天干物燥風大,滿山都是鬆木,一顆落石擦出的火花就能引發大面積山火。
“從去年冬天到現在,幾個月不見一滴雨。”楊東心想,最近當地的新聞、各個微信群都在發布注意防火的信息,政府早有准備,扑火隊應該很快就到,不會出大事的。
此時,西昌市前線指揮部已發出調令,寧南、德昌等縣專業打火隊就近支援,各類救援力量2044人奔赴火場,開展扑救。
李從華所在的德昌打火隊共3個支隊70余人正火速趕來。跟過去17年他經歷的每一次打火一樣,來不及跟家裡人說一聲就上了消防車,奔向火場。
火比李從華想象的更大。“以前這個季節,也常上山打火,都是局部的,一會兒就能打滅。”現在,李從華的面前出現了一道火線,火勢借著六七級大風迅速移動,不一會兒,就躥出上百米遠。
隊伍行進到距離山坡上的著火點還有50米處,天已經全黑,隻能摸索著前進。瀘山的后山還未開發,路都是山路,常有碎石,被火燒過草皮后,更加鬆垮。
“小心!”李從華聽到前面有人喊,聲音未落,砰的一聲悶響,石頭重重地砸在張順興的肩膀上,他立刻滾倒在了地上。距離張順興20米處的李從華躲過了一劫。大家跑過去時,張順興的頭部、肩部正在滲血,人疼得說不出話來。4名隊員將他背往山下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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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留下吧我們能幫上忙
嘀嘀嘀……3月30日下午4點過,涼山州民宿協會的微信群不停地響了起來。一則緊急通知讓楊東的心裡一揪:“由於瀘山山火,有大批群眾撤離,如果您的民宿還有空房間,並且您願意免費提供給撤離群眾入住的,請在此緊急通知之后接龍,感謝您在危難時刻伸出援手!”
這是協會秘書長郭彥伶發來的。緊急通知后連加的三個感嘆號,讓楊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打開朋友圈,到處都是山火的信息。有詢問火情的、尋求物資支援的、祈禱救援安全的……一場火把寧靜的邛海徹底攪亂了。
官方消息稱,山火發生在西昌馬道鎮,從瀘山后山逼近西昌城區。祖祖輩輩都在當地生活,讓楊東不用看地圖也很清楚,著火點附近不僅有眾多居民,還有西昌學院等高校、寺廟,最要命的是馬道有一個液化氣站、附近還有兩處加油站,一旦點燃,后果不堪設想。
楊東急忙在群裡報了名,排在他前面的已經有17家民宿。不到一個小時,接龍的序號已經排到了100多位,捐贈物資、提供服務的消息不斷彈出來,微信群都快炸了,“大家都想出一份力。”
另一邊,西昌市馬道、經久交界處山火還未扑滅。消防人員、社區工作人員正挨家挨戶敲門請居住在西昌學院南校區至海河1號、馬道液化氣站5公裡內所有居民緊急撤離。
一輛接一輛公交車、中巴車載著他們遠離過火區域。3月30日晚上11點14分,古城村迎來了首批117名撤離群眾。出來得太急,大伙都沒帶什麼行李。
車在村口觀海花園客棧附近停下,人們陸續下車,郭彥伶和街道辦的工作人員引導群眾兩人一排,領取房間號,再由客棧工作人員引導入住。
古岸小筑客棧老板娘殷崇惠早早鋪好了床,等待客人到來。十人、二十人,有的是一家幾口,有的是單獨入住。一對身材瘦小、頭發花白的老人走進來,請求她給他們一張床。殷崇惠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標間,兩人不住地說謝謝。
“他們剛從山上的一處林場撤下來,是林場的護林員。”殷崇惠得知。山上的火越燒越大,打火隊勸他們離開,可兩人遲遲不願意走。“山上的情況我們了解,讓我們留下吧,我們能幫上忙。”眼看火就要燒了過來,打火隊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勸他們離開。兩人鋪好了水管,詳細交代了周圍的情況后才不得不離開。
不斷有撤離群眾到來。直至凌晨3點,才安置完畢。當晚通過民宿協會會員和攜程群酒店業主,客棧共安置受災群眾600多人。天亮以后,家在安全地區的群眾走了,火勢新威脅的區域,人們又緊跟著撤了過來。3天以來,西昌100余家民宿已免費接待了數千名撤離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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籌集物資他們把商店都搬空了
兩個手機擺在面前,電話、微信語音回復幾乎沒有停過,一天充了4次電——宋佼嶺和官大鵬經歷了異常忙碌的一天。
這對普通的“80”后夫妻,在西昌經營一家教育培訓學校,兩個校區約有1000平方米。3月30日晚7點24分,他們在朋友圈發布為撤離群眾免費提供住宿的消息。
距離發布免費住宿消息4小時后,夜裡11點過,宋佼嶺等來了一位美團外賣的小哥。
“電話聯系先問能不能給電動車充電,不能影響明天的工作,能不能睡覺都無所謂。”宋佼嶺說,這位外賣小哥家住馬道液化氣站附近,夜裡下班回家才發現小區因山火逼近組織撤離而被封鎖了,在網上看到群裡各種轉發的消息,才找上了門,“一進門就一直說謝謝。住進房間后,還通過微信一直說感謝。”
第二天早上,宋佼嶺5點過就醒了,“想著火的事情,睡不著。”吃過早飯,突然看到18名扑火隊員和1名向導犧牲的消息,她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和愛人官大鵬商量,一定要做點什麼,能幫一點是一點。
上午9點多,看到西昌招募志願者的消息,官大鵬第一時間報了名,“電話都打爆了,沒過多久就有1000多名志願者報名。”
志願者進行了分組,可以提供車輛並開車的官大鵬,被分配的工作是送餐。開車從餐廳取盒飯,然后送到指揮部,再由指揮部統一送到山上,“一車能運七八十盒,來回跑。”
宋佼嶺聽說扑火物資緊缺,指揮部急需布手套、口罩、鏟子、手電筒。她趕緊到處籌集物資,發到同學群、家長群,大家紛紛幫忙愛心接力。從中午到晚上,她一直不停接電話、打電話,連喝水上廁所都沒空,午飯也沒吃。“我們快把周邊的手電筒都買光了,找到500個,希望能讓隊員們晚上扑火方便一點。”
另一邊的古岸小筑成為民宿協會物資捐贈的統一接收點。3天來,幾百個滅火器、幾千副棉手套,還有水、吃的,前方缺了什麼,發一條朋友圈,1個小時之內就會有人送過來。殷崇惠說,4月1日上午,一車滅火器剛剛拉走,下午,群眾自發送來的物資又堆滿了客棧大廳。兩個年輕小伙拉來一箱棉線手套,請殷崇惠代為送給救火隊員。殷崇惠請他們登個記,兩人連連擺手,“這點事還用登啥記。”在殷崇惠的請求下,兩人寫下一家百貨用品店的店名,“缺什麼了就到我店裡拿!”扭頭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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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鏡頭留給消防員吧他們才是最可愛的人
3月31日晚上7點半,官大鵬終於送完餐,結束一天的志願者工作,回到了培訓學校。回來前,他還和幾個伙伴一起,去分校區拉回兩張簡易折疊床和一些床上用品,“社區安排了11個人今晚住進來,我們隻有10張床不夠住。”
11點多,社區安排的借宿群眾終於來了,其中有8個孩子。把他們安頓好,看著他們的笑臉,夫妻倆也感到了莫大的安慰,“我們也做不了什麼,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面對記者到訪,這對夫妻連說不好意思,一線扑火隊員才更值得被關注。宋佼嶺說感動的事情太多,她的鄰居就是消防隊員,去年木裡火災失去了很多隊友,這次又上山扑火了﹔她的學生家長自發組織購買愛心盒飯,開車上山送給扑火隊員們。
這時,李從華和隊友們剛從瀘山退下來回到德昌。3個半小時后,也就是4月1日凌晨3點過,風勢更大,火情再次告急,山火燒出了一條“火龍”,30人再次上山。在北線的一處寺廟周圍,李從華們用鋤頭、刀子整出約2米的隔離帶,經過十幾個小時的奮戰后,明火終於被扑滅,民兵接力處理余火,李從華和他的隊友們癱坐在車上下了山。
打開手機,6個未接電話都是妻子打來的。“之前有隊友犧牲,她心頭肯定慌了。”李從華說,“干我們這一行,自己和家人早就有心裡准備了。”好在兩個孩子還小,不知道爸爸在做這麼危險的事。
4月1日晚,李從華等8名扑火隊員被安置在楊東的店裡,楊東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把家裡過年備的瓜子、花生、糖全拿出來塞給他們。李從華熏得黑黢黢的臉上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楊東說:“謝謝你們拼了命救西昌。”轉過頭打壺水的功夫,8名扑火隊員就在房間呼呼睡著了。
記者將採訪電話打給了楊東,請他講述接待轉移群眾和消防員的故事。他說,德昌的扑火隊員張順興還在動手術,另外聽說有兩名隊員也被輕度燙傷。“我們做的這些都不值一提,把鏡頭留給他們吧,他們才是最可愛的人。”
“山火過后最想做什麼?”楊東的回答跟所有西昌人一樣:“我什麼都不想,隻求每一個扑火的隊員能平安回家。”□記者 郭靜雯 李欣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