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病毒封門

陳兆平

2020年03月27日15:57  來源:人民網-四川頻道
 

01

父母終於答應來成都過年。

自從21歲那年去縣城上班,父母隻剩背影,故鄉隻有夏冬。之后的每一年父母的生日和春節,我都盡可能回到老家陪陪他們。俗話說:父母在哪裡,家就在哪裡。那些短暫的聚會時光,出嫁的妹妹們基本都要回老家,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

到了庚子鼠年春節,先前就與父母說好,接他們到成都過年。依戀故土的父母好不容易答應了此事。

1月19日,我和大妹驅車回到老家將父母接到了成都。第二天,在北京上班的女兒也乘坐高鐵回成都。她在高鐵上發微信說,本來想找一個阿姨前來家裡打掃清潔,可打了幾家公司的電話,都因放假了找不到人手了。之后當然是自己動手,把各個房間仔細打掃了一遍,以便新年新氣象。

兩天過后,如期收到出版社從北京快遞過來的新書《巴塘虹》,這本書本來應該很早就上市的,可一等再等直到去年底才出版。拿到新書,比想象中更漂亮,算是一份不錯的新年禮物。后來,整個春節被病毒封門,以至於春節過后因為疫情的嚴峻態勢,新書也一直被封在了庫房。

聽說武漢發生了疫情,因為一種新型冠狀病毒。盡管經歷過2003年的“非典”緊急時刻,這個時候,很多人都沒把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當然包括我自己。疫情的消息終於傳開,各個方面如臨大敵。公司因此專門給每個員工發放了一包M95口罩。然而,即使回了一趟老家,我也忘了戴上口罩。

父母到了成都,也意味著這個春節不便與其他親人團聚。二妹一家在廣元,三妹一家從深圳回來也就留在了老家,幺妹一家在南充。往年春節的朝夕相伴、親密無間將失散一陣子,大家缺席著也被缺席著彼此的生活。

休息了一個夜晚,第二天中午,我領著父母去小區的花園散步,以便他們熟悉以后居住的環境。銀杏廣場的兩邊已挂上了大紅燈籠,年味漸濃。盡管已是寒冬時節,小區的花園裡仍然有翠綠的樹,仍然有紅艷艷的杜鵑花……圍繞綠樹和花叢走了一大圈,看得出來,父母對即將居住的這個環境頗為滿意。

直到女兒戴著口罩回家,說外面的疫情越來越嚴重,並督促我們出門一定要戴上口罩。她后來才知道,就在她從北京坐高鐵回成都的那一天,84歲的醫學專家鐘南山院士也坐動車到了武漢。原來,武漢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隻要出門,哪怕隻在小區花園散步,人們都必須戴上口罩。誰也想不到,這個年關,口罩突然成為了最為緊缺的商品。一個晚上,我們這棟樓的微信群裡就嚷嚷開了,樓下藥店裡的口罩很快被搶購一空,有的人甚至花了比平時高出好幾倍的價錢才買到口罩。而賣高價口罩的人則有些小狡猾,單據上開的是藥名而不是口罩,即使今后有人舉報也拿不出實質性的証據。

不好的消息很快傳了過來,說是附近一個小區有人從武漢回來並被隔離。這個消息讓我的鄰居們驚慌起來。“必須要戴口罩了!”微信群裡的人相互提醒。過了不久,小區的管家發微信說,附近小區的那個人只是與武漢的人有過接觸並未確診,這讓大家稍微鬆了一口氣。微信上消息不斷,真假難辨,令人愁腸百結。又有一條消息說,武漢封城前夜,有近30萬人離開武漢,大家對此憂心忡忡。

我居住的小區很多人都回老家過年了,往常喧囂的小區變得很安靜,花園裡也看不見多少人影。大年三十天的下午,女兒在外面溜達了一圈回來說,街面上根本看不見幾個人。

寂靜之下,暗流涌動。不想聽到的消息終於傳來了——武漢封城、北京所有廟會取消、賀歲電影全部下架、全國戒備百城空巷……很快,又有消息傳來,成都的廟會也取消了。

情勢越來越不妙。病毒在蔓延,傳染在繼續,疫情不斷升級。后來的消息讓人恐懼起來——不斷有醫護人員感染上了病毒甚至犧牲,一些重症患者倏然離世……春節期間應該有的洋洋喜氣被撕心裂肺的疼痛代替。

原計劃在鼠年春節期間陪父母去看看都江堰、逛逛青城山,如果病毒封門,這個計劃隻能擱淺,更令人揪心的是,外面的風聲一天比一天緊。

02

看到武漢封城的消息,心裡不免緊張起來。毋庸置疑,武漢的情況十分不妙,否則不會有封城之舉。

說起來,我與湖北這個千湖之省還有些緣分。據說祖上就是從湖北孝感遷移到了四川,而武漢是湖北省中我最早去過的城市。那是1988年夏天,我應邀去武漢參加一個文學活動。在東湖之濱,我看見過荷香柳岸,也去過行吟閣畔。行吟閣取自《楚辭·漁父》:“屈原流放,遨於江潭,行吟澤畔。”兩千多年前,頭戴峨冠、滿腔憂憤的詩人屈原,曾行吟在武漢東湖一帶。行吟閣的正南方佇立著一尊白色的屈原塑像,那塑像上的屈原峨冠博帶,翹首昂視……我曾久久地凝視過這尊塑像。詩人洪燭曾經深情描繪過這尊屈原的塑像——

你不是普通的石頭

你是一顆敢死的星星,在流浪途中

把自己燒干淨了……

武漢,是一座遍地英雄的城市。武漢大學的櫻花也算是國內一景。當年,我沒去武漢大學看櫻花樹,而是去了華中師范大學拜訪一位在文學界挺有影響的教授。

突然之間,武漢變成一座危城。此時,寒風呼嘯的二月未央,乍暖還寒的三月將近,春意盎然的四月還遠,不見細柳與新綠,不見清風似剪刀,更難看見人面桃花相映紅。

鼠年開頭的武漢真的病得不輕,據說病毒的起源與人們喜食野味有關。成為風暴之眼的武漢,令整個湖北告急。多少無辜的武漢人成為病毒的感染者,甚至被動地成為潛在的傳播者。

從大年三十晚上起,軍人領命緊急飛抵武漢。緊接著,全國各地的醫療隊一批接一批飛抵湖北全境,他們成為最美的逆行者。

看著電視上的畫面,急迫而迅速,曾在東北當過6年兵的父親兀地回想起當年他隨部隊從東北開赴福建境內的緊迫情景……母親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她擔心其他幾個不在成都的妹妹,“她們那兒是不是也很嚴重?”

人類懼怕未知的東西。如果病毒封門,人間會驚慌失措。

可以想象的是,武漢封城,不僅使那座城市裡面的人有些恐慌,就連我所居住的小區裡的人也恐慌起來。大年初二,小區的微信群中有人開始閑聊:“聽說有人在囤東西了?”隨后有人回應:“還是囤點好,以防萬一。米、面又不過期,囤點安心。”群內又有人在問:“還能買到口罩嗎?”於是有熱心人說可以找渠道提供口罩,頓時掀起一陣搶購熱潮。這真應了大年初一微信上出現的一句戲言:“口罩永遠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年貨。”

這樣的場景讓我想到了黑死病曾給人間帶來的災難和恐慌。黑死病算得上人類歷史最為嚴重的瘟疫之一。歷史上第三次發生的黑死病是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30年代達最高峰,曾波及數千萬人。

瘟疫降臨時,人們各有各的選擇。而薄伽丘的《十日談》就誕生在疫病爆發之后,三男七女的幸存者為躲避瘟疫聚集到一所郊外別墅,每人每天講一個故事,於是有了這本經典書籍。

到了大年初三,小區微信群內又是一陣騷動,據說小區內停放著一輛鄂A牌照的轎車,惹來了一批警察上門詢問,管家隨即回應道:“車主長期住在小區,幾年前在武漢上的牌照,人一直沒離開成都。”有了這句話,群內的人又才安靜了下來。

這一天,附近一個小區開始實施封閉式管理,要求業主告知親朋好友不要來小區走動。我的鄰居們認為本小區也應該向附近的小區學習,果然不久,本小區內也開始閉門謝客了。之后,全國各地都有了“不要出門”的呼聲,這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當然,也有膽子比較大的,這一天,女兒還去了市中區春熙路旁邊的一家大型商場閑逛,“人特別少,簡直是貴賓待遇。”后來的幾天時間,她也不敢貿然出門了,自行在家隔離,直到回北京上班時才走出家門。

庚子鼠年春節,我所在的小區安靜下來了,成都安靜下來了,武漢安靜下來了,整個中國都安靜下來了……

妹妹們分別在不同的地方給父母打來電話,詢問他們的近況。昔日面對面的談笑也隻能變成電話裡短暫的問候。這段時間,父親不讓母親下樓,“她的免疫力要差一些”。隨后的好多天,就連父親也不輕易下樓去晒太陽。

很顯然,82歲的父親也對病毒多多少少產生了恐懼。看著電視新聞裡播報的確診病例一天比一天多,他仍然肯定了現在的做法和進步。他聽說過早年間對瘟疫的無視,更感嘆於今天的快速行動和處置能力。

母親自然再也沒下過樓,她常常站在窗口看著樓下的道路,“今天路上的人不多,車也那麼少。”父親則坐在沙發上,戴著他的老光鏡看著電視上的畫面默不作聲。但是,他每天唯一堅持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晚飯后忙著點燃幾隻艾柱,給母親熏灼有病痛的地方。就在他點燃一隻隻艾柱時,屋內便彌漫著艾葉的藥香……后來有醫學專家說,艾葉可以預防病毒,《詩經》中就有對艾葉的記載,“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我國古代先民就有端午節懸艾或熏艾以“避邪”的習俗。而現代醫學的解釋是,艾葉中的揮發油(香味成分)對多種致病細菌及病毒均有抑制或殺滅作用。

看著父親彎著腰很專注地點燃一隻隻艾柱,並很貼心地給母親牢牢地固定在有病痛的地方熏灼,艾柱燃燒后的煙縷慢慢在屋內消散,我在艾葉的藥香中分明聞到了愛的味道。

“相信愛可以戰勝一切。”如果病毒封門,愛才是最好的庇護。

03

不僅僅是武漢按下了暫停鍵,隨后的整個中國也都慢慢按下了暫停鍵。

春節假期被迫延期,預示著疫情的嚴峻態勢。

2月1日下午,女兒順利回到北京,卻隻能在家隔離並遠程辦公。相隔千裡,她一直牽挂著成都的家,“還需要口罩嗎?我給你們寄回來。”“叫爺爺婆婆少出門哦!”北京下大雪的那天,她發回雪景的視頻逗大家開心,“哎,好想重新過個年!”成都發生地震的那個晚上,她如此感嘆到。

這是2月3日凌晨,我起身去了一趟廚房給電熱水壺裡加水,便收到女兒發來的微信:“地震了?”“沒有吧?”我真的沒感覺到地震所帶來的搖晃,她隨即發來一條關於成都金堂地震的消息。微信朋友圈很快被刷屏了,原來是成都青白江境內發生了5.1級地震。

父母早早地就睡了,地震居然沒搖醒熟睡的他們。

病毒還沒走,地震又來敲門。

2020年到底是怎麼了?母親為此念叨了好幾回。我想這也是好多人都想問的問題。后來的消息說,2020年實在有點魔幻,中國的疫情,澳大利亞的山火,美國最嚴重的流感,非洲的蝗災,數十萬隻蝙蝠滿天飛……

公元217年,也就是漢獻帝建安二十二年,一場瘟疫悄然來臨,和以往很多次瘟疫一樣,最初沾染病毒的是前線士兵,后來逐漸蔓延到尋常百姓家。疫情到底有多嚴重?曹植在《說疫氣》中如實寫出了當時的慘狀——

家家有僵尸之痛,

室室有號泣之哀。

或闔門而殪,

或覆族而喪……

這一次,就連豪富之家和權貴之門也未能幸免,能否存活下去全憑老天保佑。更令人絕望的是,這場瘟疫前前后后持續了八年。詩歌也未能阻擋瘟疫的腳步,“建安七子”在這一年內慘遭團滅:陳琳、劉楨、徐幹、應玚死在河北,王粲死在安徽……

“建安風骨”是后世文人心中的美學典范,“建安七子”是中國文學史上的男子天團,無法想象的是,這個風華絕代的組合,幾乎是以團滅的方式告別人世。

庚子鼠年的中國突然進入了加繆《鼠疫》的虛構空間。

《鼠疫》是存在主義作家加繆1947年創作的一部小說,對瘟疫的描寫有著驚人的准確性,以至於我們禁不住要把它當作一部紀實文學來讀。現在我來重新描述一下這本書的開頭,加繆筆下的鼠疫先兆,是屋子裡和街上不斷發現死老鼠,第一個人死於怪病,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每天都在增加。一位醫生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鼠疫”這個詞,其他人卻心存疑慮,也不敢承認。疫情迅速蔓延開來,成為無法否認的事實,市府怕驚動輿論,封鎖消息。終於到了封鎖不住的時候,這才開始公布疫情,採取措施,消毒,監控,隔離,直至封城。因為害怕傳染,人人口含據說能防病的薄荷藥糖,乘公交車時背靠背,懷著戒心疏遠自己的鄰居,對身體的微小不適便疑神疑鬼。人們的心態由僥幸轉為恐慌,又由恐慌轉為漸漸適應……全市如同放長假一般,停止了日常工作,人們惟一可以做的事情只是收聽和談論政府公布的統計數字,並期待瘟疫早日平息。這期間,商人乘機牟利,咖啡館貼出“酒能殺菌”的廣告招徠顧客,投機商高價出售短缺的物品……災難就是一面照妖鏡,被照得纖毫畢現的是人性的丑惡與善良,脆弱與堅毅。

從加繆的《鼠疫》中,就可以窺見人間萬象:有的人習慣了絕望,有的人及時行樂,有的人放棄了道德與同理心……隻有以裡厄醫生和斗士塔魯為代表的少數人在和疫情做抗爭和反擊。“必須以這種或那種方式進行斗爭,絕不能跪下求饒。”加繆在《鼠疫》裡這樣寫到。

中國當然不會向病毒跪下求饒,而是打響了一場人民戰爭。一聲令下,軍人跑在前面,白衣天使跑在前面,封城,封村、封小區……不惜一切手段向病毒宣戰。恐慌中有慰藉,逃離中有逆行,至美中有極惡,絕望中有希望……每天都有好的消息,當然不乏令人心痛的消息。確診的病例每天都在上升,死亡的人數也一天一天在上升……正如魯獎詩人李元勝后來在一首詩中所描述的那樣——

本不該有的,大地上的悲壯逆行

本不該有的,十億人的顫栗禁足

我們失去的,只是春節,只是二月

而那些倒下的人,失去了所有的明天

難以名狀的情緒纏繞著每一個人,大家開始了一場深刻的集體修行。不能拜年,親情猶在﹔不便聚會,友情猶在﹔我們雖然隔離在家,卻是極為幸運之人。

武漢進入戰時狀態。床位不夠,就修醫院,於是有了火神山、雷神山醫院以及后來的方艙醫院。醫院修建時,數千萬網友在線雲監工,他們親眼目睹了整個醫院的建設過程,在那些奔忙的身影中,不僅有建筑工人,有電力工人,還有不少志願者,這一特殊時刻,“我們都是武漢人!”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詩經》中的這句詩在這個時期引起廣泛共鳴。醫用口罩、防護服、大米、蔬菜等急需物資從全國甚至海外源源不斷運抵武漢甚至湖北全境。偌大的中國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昭示著中華民族堅強不屈的精神。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

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因此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而鳴。

是的,英國詩人約翰·多恩的詩歌在這一刻也成為一種文學力量,慰藉人間焦慮的心靈。

我們響應號召,自行在家隔離,不是在玩什麼游戲,而是在體驗一段瘟疫史。

在等待春天來臨的日子,小區花園內的銀杏樹和無患子樹都掉光了葉子,隻見枝丫獨立蒼穹之下,好在它們的周圍還有綠草,還有杜鵑花的紅和三色堇的黃……凜冬時節的成都仍然生機勃勃。

帶著父母去花園逛了一圈,又隻得回家繼續隔離。電視上不間斷地報道各地疫情的進展,父親有時候寧願呆坐在沙發上,也不想再打開電視機,他不想再看到那些有關疫情越來越嚴重的消息。母親則習慣性地踱到窗前,看看樓下的稀少的人影,或者看看對面小區一天比一天多的燈火。

這無疑是最長的一個春節假期。有時間好好陪陪父母。那麼多年,也沒在春節時有那麼多的時間與父母如此親近過。父母始終是我們的堡壘和鄉愁。每個人的成長,都是一場與父母和解、向父母靠近的朝聖。在這被隔離的時光縫隙裡,我才真正懂得了轉身拉長那送春迎秋的夏冬。

正月十一這天,同樣住在成都的大妹打來電話,她想接父母去她的家。父親擔心母親,不讓出門。

這一天是立春,上午有太陽,下午便陰了下去。立春有三候,一候東風解凍,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魚陟負冰。立春過后,萬物復蘇,一年四季便從此開始了。

也就在這一天,李蘭娟院士找到了兩種能抑制冠狀病毒的藥,此消息被人們爭相轉發,讓大家看到了希望。

還是在這一天,小區物業開始專人專車給住戶送新鮮時蔬。隻要點擊一個二維碼,便可以下單買菜,不知道有多少人參與,反正我一直沒下單。小區的封閉式管理越來越嚴了,開初還可以幾個人一起出去,后來發展到一戶一張臨時出入卡,一張卡隻能出去一個人。

不能出門,好在有電視可看,好在有劇可追,好在有書可讀。此時,又能讀些什麼樣的書呢?

我想到了《金色夢鄉》。這是一部奇跡般的小說,帶給人活下去的勇氣、希望和信心。據說,這本書是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在文學道路上的一個路標,他講述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成人童話,從正面勾勒出人與人之間日漸稀缺的友情、愛情和親情。這部小說中,沒有英雄式的主角,每一個人都如此平凡,但他們會在緊要關頭伸出援手,幫助你成為英雄。

越來越深重的疫情把平凡的普通人推上了戰場。為了打好這場抗疫狙擊戰,軍人、醫生、護士、快遞小哥、殘疾理發師、環衛工人、專車司機……他們離開摯愛的親人,每天在武漢奔忙,他們也許受到過英雄的感召,勤勤懇懇做著小人物的事情,並把瞬間的綻放變成點點滴滴的光亮,成為英雄一般的存在。

與冠狀病毒的戰爭,無疑是和平年代保衛祖國的一場戰役,隻要守護好了自己那份責任,那就是人們眼中的英雄。

這是一個令人心疼的時刻,我想到了《世界的凜冬》,福萊特在這本書的封面上寫下了一句話:“我親眼目睹,每一個邁向死亡的生命都在熱烈地生長。”……

突如其來的病毒無疑是地球給人類發出的警告。而我們要做的,不僅要管好自己的嘴,更不能破壞自然界中的生物鏈。“喝虎骨酒並不會讓你變成老虎,就像喝豬骨湯也不會讓你變成豬”,所以,我們要和野生動物達成最終的和解,唯有如此,歲月才能真正靜好。

冬天走了,春天會來,瘟疫也會過去。

而心靈上的瘟疫會不會過去?我們在這次疫情中被放逐過,我們也有過深深的恐懼。如何才能穿越這場瘟疫,並有尊嚴地生活和工作,這才是一個嶄新的課題。

甚至有些期待,在未來的文學當中又該如何呈現我們所經歷過的這場瘟疫?毫無疑問,重要的從來不是瘟疫,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其實,我最期望的事情,已經被波蘭女詩人辛波斯卡寫進了她的詩句裡——

我們設想,幸福與春天

變得比其他事物更為親密。

我們設想,恐懼遠離了山巒與河谷。

真理先於謊言,抵達終點。

04

多年以后,我仍然會如此描述2020年的春天: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至於這一年的疫情,它已經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盡管這樣的生活充滿了危險和焦慮,但也讓我們有了更多的思考。

隔離在家,小區花園是我和父母唯一可以放心散步的地方。與我們擦肩而過的人都戴著各種式樣的口罩,花園內行人稀少,隻有樹們和花們自得其樂,不計較陰晴圓缺。父親走在前面,母親叫住了他,讓他看了看一株小樹上的嫩葉。近處有一棵樹開花了,枝頭上挂滿了白色的花,盡管叫不出花的名字,但她讓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故鄉的李花。

回到家后,父母隻有打開電視,觀看一些開心的節目。晚飯后,父親仍然堅持點燃幾隻艾柱,給母親熏灼有病痛的地方。那個時刻,屋內仍然飄蕩著艾葉的藥香……妹妹們隔幾天給父母打來問候電話,三妹一家終於從老家安全驅車回到了深圳,得到這個消息,父母才放下心來。

坐在父母身邊,我不斷翻看著手機上的消息。武漢一直是風暴之眼。於是有人回想起1月10日的武漢,據說這一天“陰冷,沒有陽光,氣溫最低到了3度。”因為這一天是春運開啟之日,車站裡人流如織……然而,就在這一天,武漢這座城市的命運徹底走向了拐點。

疫情凶猛,演繹出諸多擊中人心的故事。這些故事再一次証明,所有人的悲歡離合都是相通的。

放下手機,稍微調整一下情緒,再看一眼電視上的畫面,不便打擾父母的喜好,我隻好去書櫃中找一本書來讀。此情此景中,《地下室裡的黑豹》無疑可以消解剛才有些混亂的情緒。這是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創作的一部記憶小說,奧茲本人曾說過,這本書就像一座倉庫,囊括了他自己所有的作品主題。這本書以奧茲的童年經歷為基礎,融進了豐富的文學想象。“故事本身來自於黑暗,稍作徘徊,又歸於黑暗。在記憶中融進了痛苦、歡笑、悔恨和驚奇。”小說主人公首先以成年人的口吻說:“在我的一生中,有許多次被人叫做叛徒”,就給讀者留下了諸多懸念……

童年是我最容易回憶的時光。后來聽說那段時光裡有天花、甲肝疫情,但我隻記得蜻蜓在太陽下飛來飛去,隻記得蟋蟀在夜晚的鳴叫,隻記得螢火虫在夜色中閃光。我一直記得螢火虫在黑暗中發出有頻率的光,閃一下,再閃一下,然后亮起來……無知的童年隻知道看表象,卻不知其內涵。直到后來長大了,才知道螢火虫發出的光亮不是要照亮人間夜的黑,而是發出的求偶信號。它們也需要溝通,它們也需要朋友。

如果蜻蜓、蟋蟀和螢火虫是我們童年的部分記憶,美好而又率真,那麼,攪動這個春天的蝙蝠卻讓我們不寒而栗。詩人西川曾經寫過一首詩歌,名叫《夕光中的蝙蝠》——

說不出的快樂浮現在它們那

人類的面孔上。這些似鳥

而不是鳥的生物,渾身漆黑

與黑暗結合,似永不開花的種籽

似無望解脫的精靈

盲目,凶殘,被意志引導……

西川詩歌中的蝙蝠讓人想到了畫家戈雅的《產生妖怪的理性之夢》。很多研究証明,人類的諸多疾病往往與動物相關。這次的新型冠狀病毒突襲人間,據說蝙蝠可能是病毒的宿主,它攜帶的病毒以及產生的嚴重后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總而言之,人類和野生動物相處,總會有不祥和恐懼的時刻到來。

這樣的危險時刻終於來臨,真切地影響了我們的生活,並顛覆了我們對世間的美好想象,“戴口罩,勤洗手,不出門。”在這個春天竟然成為日常。

日子漸漸慢了下來。慢下來的這些天,可以讀一直想讀的書,可以回想自己曾經走過的路,還可以靜靜地回憶在康巴藏區看見過的風雪和美景……是的,人生應該是可以隨時停下來緩慢行走的一條路,有時候慢下來也是一種美。這個時候的慢不僅可以舒緩心情,還能看見自己的內心。

疫情就是一場大考。甚至有人說:你怎麼度過疫情,你就怎麼度過一生。以前總想著放一個大假,而眼下這個長假卻讓很多人如坐針氈,他(她)們想上班、想吃火鍋、想唱歌……其實,宅在家的日子,很容易找到家的味道。隔離在家,難得和朋友們聚會,突然發覺,原來每個人都能安靜下來……

隔離中也能聽見好消息。新書《巴塘虹》的責任編輯發來微信說,這本書將要參加一個評選,叫我找兩個專家撰寫推薦意見。河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王劍冰先生盡管正忙於寫作,在接到我的電話后欣然應允﹔而身處河北的蒲素平先生也用最快的速度寫完了推薦意見。疫情之下,不僅生活要繼續下去,寫作也要繼續下去,這成為了熱愛寫作的人共同的常態。

武漢封城之后,曾出現過幾個小區集體大合唱的畫面。沒想到,我所居住的小區也一直在謀劃一次“為愛點燈”的“快閃”活動。那個夜晚,數千人站在自家的窗邊,紛紛打開手機電筒,一起合唱《我和我的祖國》《陽光總在風雨后》等耳熟能詳的歌曲,嘹亮的歌聲響徹夜空。這無疑是一次情緒的釋放,也是對處在疫情之下的武漢的一次聲援。那一刻,眼裡滿含熱淚,內心無比感動,鄰裡關系由此更為融洽。

隔離的日子,電視新聞裡以及手機上的消息紛至沓來。我看見過軍人和醫護人員在戰疫第一線奔忙的身影,我也看見過在村委會大院蹭網學習的少女,我還看見過在武漢方艙醫院讀書的年輕學者以及認真備考的學生……我們一次次被那些不滅的希望照亮。

從立春等到雨水,拐點還沒到來,疫情仍沒解除的跡象。雨水是一年中的第二個節氣,古書《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有記載:“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屬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繼之雨水。且東風既解凍,則散而為雨矣。”雨水時節,東風送暖,大地回春。從氣象意義上來講,春天此時正式抵達人間。劉辰翁的《七絕·雨水》帶給了人們無限的希望——

殆盡冬寒柳罩煙,

熏風瑞氣滿山川。

天將化雨舒清景,

萌動生機待綠田。

“鴻雁來”,“草木萌動”,說的就是雨水節前后的物候景象。這一天,對農事很在行的父親說,老家的人又要開始忙活了,他的話有詩為証,“鄉園村野備農事, 千裡麥田追肥忙。”“春來雨水足,四野欣農忙。”后來,父親又說,他想回家去了,許多種子都該下種了。聽得出來,他還是惦念著屋前屋后那些土地。

雨水這一天,仍會自然想到杜甫的《春夜喜雨》,在成都生活的四年中,詩人所創作的這首詩成為他又一經典佳作——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一年之計在於春。生活仍然要繼續下去。作為錦官城的成都不僅在等待又一年喜雨的降臨,也慢慢開始了復工。天府大道、二環高架以及市中區的道路重新堵車,臨街商鋪越開越多,地鐵人流也一天比一天擁擠。一個城市的動人景象就這樣漸漸恢復開來,但成都對疫情的防控要求依然很嚴格。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眼看武漢封城就快滿一個月了,蔓延的疫情還沒得到完全控制。全國各地的醫療隊仍在繼續支援武漢,好在這時的武漢不再缺床位了,患者能及時得到救治。春風浩蕩的時候,我們借樹上的嫩葉以及眼前的花朵向武漢祝福,祝那些患病的人早日康復,早日回歸“眾人熙熙,如登春台”的熱鬧。武漢,等待重啟。雁字回時,裊裊炊煙才是人間最美的弧線。

多年以后,源於2019年底的這場重大疫情,山也記得,水也記得。

但願,山上的鳥兒也記得,水裡的魚兒也記得。

但願,我也記得,你也一定會記得。

 

作者簡介:

陳兆平,四川儀隴人,中國電力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電力作家高研班學員,西華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客座教授。曾在《青年文學》《天涯》《廣州文藝》《星星詩刊》《脊梁》《中國青年報》等上百家報刊發表作品。作品曾獲“路遙青年文學獎”、國家電網公司職工優秀文學作品評選報告文學一等獎等。

(責編:高紅霞、章華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