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70億次聊天背后的男人

2020年03月27日09:16  來源: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藏在70億次聊天背后的男人

  不管你是否喜歡用表情包,都一定見過那個賤賤的“蘑菇頭”。齊劉海下一張臉,可能是韓國中年笑星崔成國,也可能是美國前職業摔角選手伊利亞·博克(綽號“教皇”)。在網友自制的無數版本中,還能看到電影《旺角卡門》裡的張學友、發布會上的姚明、日本聲優花澤香菜,甚至以上面孔的拼接組合。

  崔成國和“教皇”都已過了職業巔峰期,卻在中國的社交網絡上長盛不衰。用不著和流量明星對抗營銷,他們的臉早已印在中國年輕網民的文化裡。你可能不知道,他們的全球獨家肖像權已經被一個中國90后創業者買了下來,使用期限是50年。

  “我,就是它們背后的男人。”今年的微信創業者大會上,屏幕上放了幾個蘑菇頭表情,吳武澤轉身面向觀眾,激起一片笑聲。

  蘑菇頭系列表情,是吳武澤創辦的公司“蚊子動漫”的代表作。目前上架的40套表情包,發送量超過70億,網友的二次創作更難以計數。1982年9月19日,美國卡耐基·梅隆大學的斯科特·法爾曼教授在電子公告板上,第一次輸入了這樣一串ASCII字符“:-)”,宣告表情符號的誕生。如今,這串字符已在中國生出豐富變體。

  “瞎畫,但是有自己的風格”

  崔成國的魔性笑容,出自2007年上映的韓國喜劇片《金館長對金館長對金館長》。前一年,初中輟學的吳武澤還在菜市場賣魚,再之前,送過外賣。有個來買魚的顧客是做動漫的,吳武澤聽他說有部日本動漫叫《海賊王》,便沒日沒夜地追了起來。“受日本動漫影響很大”。

  “金館長”角色誕生的同年,吳武澤離開菜市場,進入廣州的一所中專,開始學動漫。但他的美術功底僅限於小時候自己涂涂畫畫,國畫也是自學的。學校組織學生作品評選,“我的作品一提交,馬上就會被扔掉。”

  一次模特素描課上,又高又帥的男老師看了一眼吳武澤的畫,說:“瞎畫,但是有自己的風格。”這句話如同一道光,照在吳武澤當年混沌的自我認知中。“就因為這句話,我一直保持自己的畫風,也沒有努力地提升美術功底”。

  畢業后,吳武澤至少應聘了七八家設計、動畫類的企業,不是被刷就是干兩三個月被辭退。“既然大家都不要我,就自己來干”。

  那時候,吳武澤已經創作了一個叫“小魚兒”的動漫形象,一個留著蘑菇頭的小女孩。成立公司后,他專門圍繞“小魚兒”做漫畫、動畫和周邊,用傳統的方式推廣,結果激不起任何漣漪。形象沒特色,觀眾不買賬。

  人們現在看到的“蘑菇頭”,起源於吳武澤的一次偶然嘗試。他將老班長的臉PS到蘑菇頭上,為了顯得和諧又調成黑白,發到班級群裡。沒想到,那段時間班級群瘋傳這個表情,還流出群外。

  “我突然覺得這是個可行的方法。”吳武澤讓員工停下手裡的漫畫、動畫,專攻表情包。他們以“交友”“表情包”為關鍵詞,手動加上大量千人QQ群,四處散播“蘑菇頭”。

  不久,吳武澤發現網上開始有人問:“這表情哪來的?”有戲了,他想。

  “布滿荊棘的修行”

  “蘑菇頭”誕生不久,有一朋友給吳武澤打電話,說趕緊看電視。他正吃著飯,看到阿狸、兔斯基、張小盒等表情包的創始人出現在節目裡,“那一刻突然覺得碗裡的飯不香了。”吳武澤想,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有被推廣的機會。

  “公司一群員工是我壓力最大的源頭。”創業最難的時候,吳武澤連續一年沒有像樣的收入,東拼西湊的錢都用來給員工發工資了,房租欠了6個月,房東跑來要剪電線、貼封條。

  給人打工時那種“自有留爺處”的高傲不見了,“我真的是第一次徹底放下身段,求人家再等等了。”吳武澤說。

  “蘑菇頭”一天傳播上億條的時候,吳武澤和公司的日子仍不好過。直到2015年夏天一個晴朗的日子,他等到了第一筆融資,數次想解散公司的想法才停止。

  拿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聯系“金館長”崔成國的經紀人,簽下他的肖像權。這成為一個可復制的路徑,但在尋找“教皇”時費了一番周折。“教皇”的魔性一笑出現在2008年的一場比賽上,但退役后他專注慈善事業,消息很少。吳武澤請了私家偵探,花了整整一年,才在美國佛羅裡達州一個關愛黑人兒童成長的基金會裡找到了他。知道自己在遙遠的中國網絡上家喻戶曉,“教皇”十分詫異。

  吳武澤的團隊對“教皇”說,自己在做的是一個偉大的事業,表情包和語言文字一樣,是一種交流方式,它屬於互聯網和年輕人。

  這兩個全球獨家肖像權花費的具體數額,吳武澤沒有透露。錢是東拼西湊來的,還欠了一屁股債,“很多人聽了數額后都覺得報價太高了,不值。”但吳武澤堅信自己買來的是未來的保障。

  2015年8月,微信表情開放平台正式上線,專業表情生產者紛紛加入。吳武澤和他的表情包野蠻生長了很久,兩年后才正式入駐微信表情開放平台,從草根環境裡成長起來的“蘑菇頭”走向了正規、系統、付費。

  一套微信表情包的數量要求是16或24個,吳武澤團隊一般制作24個的版本。他們會准備50個以上的草圖,再逐步優化,每個月可以生產3套成品。怎麼做到能讓大部分人都喜歡、又有主題特色,是最難拿捏的部分。

  “騷浪賤氣質+精准趣味文字+表情到位”,具備這三點要素,就是吳武澤眼中能表達“言外之意”的好表情。類似蠢、猥瑣、頹廢、自戀這些現實生活中的負面情感,在表情包文化中開辟了表達空間,是真實情感的折射和放大,也是個性化的體現。

  在表情包行業浸淫久了,吳武澤對這些快餐圖像看淡了很多。“你可以花錢買到短期的流行,但是你要做一個被長期認可的文化圖騰,那就是一段布滿荊棘的修行之旅”。

  “如何讓IP富有‘交流力’,還算是個挺專業的工作”

  2016年那場轟動全國的帝吧出征臉書(Facebook)事件期間,吳武澤團隊繪制了一系列蘑菇頭表情素材,發在微博上,供網友免費選用創作。那時,蘑菇頭形象還未開通付費,但已經在網上流通的大量自制表情包中佔據一席之地。一張表情圖加上一句話,就能表達一群人的意見和情緒。

  如果網友具備制作表情包的能力,專業團隊的價值在哪裡?吳武澤承認,表情包是生命周期較短的“快消文化”,一款表情包最多流行一到兩年后,熱度就會消失。

  在表情包行業內部,門檻低、競爭激烈也是普遍的現象。“如何讓IP富有‘交流力’,還算是個挺專業的工作。”吳武澤說。

  不是沒有罵聲。蘑菇頭的初代形象被網友吐槽“太丑”“垃圾文化”,吳武澤覺得影響團隊士氣,干脆都刪掉了。曾經有一位大爺誤觸手機,給吳武澤團隊的表情包打賞了20元,打電話罵了兩天,說他們是騙子公司,后來吳武澤與平台協商,把20元錢退了回去。甚至還有盜版者偽造公章和授權書、用蘑菇頭形象獲利幾百萬元,被蚊子動漫舉報后,反過來威脅辱罵。維權成本太高,想徹底阻止表情包的盜版並非易事。

  也有很多次,吳武澤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有家長私下找到吳武澤,希望他們多出一些內容,原因是自己不願與人交流的孩子,在表情包斗圖中找到了快樂、交到了朋友。2017年,廣州一家商場在周年慶上推出了蘑菇頭表情包正版授權首展,很多粉絲專程從外地打飛的來看。

  蘑菇頭獲得網絡認可后,逐漸變成年輕人的一種“文化資本”,成為與年輕人交流打開局面的優先選項。去年年初,央視官方微博發布的征兵視頻全程使用了蘑菇頭表情+字幕解說的形式,讓網友大呼顛覆了對“央視爸爸”的認知。

  這屆媒體、官方用表情包來吸引年輕人的注意力,已經成為越來越常規的操作。“我們對政府的使用敞開大門,隨便用。”吳武澤說,這關乎社會責任感。

  蘑菇頭的用戶中,一半擁有大學學歷

  中國表情包在全球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氛圍,與很多國家慣用的Emoji表情相比,中國表情包在表達微妙情緒上更勝一籌。當蘑菇頭在國內表現亮眼時,海外發展的機會隨之而來。

  目前,Facebook、Twitter等主要社交平台上都有蘑菇頭內容。使用最多的還在中國周邊國家。

  在日本即時通信軟件Line上,蚊子動漫上線了近20套蘑菇頭表情包,大部分標價50代幣(6元),Line上的貼紙表情價格多為100代幣(12元)。蘑菇頭周邊產品上新的時候,網店收到的訂單有很多來自海外,春節福字產品一套售價幾十塊錢,“郵費比東西都貴,但他們還是願意買。”

  要往更遠的地域推廣,則顯得有些難度。“別人就不一定吃這套了。”吳武澤認為,中國人的交流中有太多“含蓄”,那些喜歡直接表達的老外不一定能理解中國表情包中的幽默內涵,很多人認為Emoji就是最好的表情系統。

  一款輸入法軟件試圖通過分析人們使用表情的習慣,來發現新的民族性格。它收集了16個國家/地區的人發送的Emoji表情,用大數據的形式來展現人們的表情使用習慣。比如,愛浪漫的法國人,最愛使用的表情是“愛心”﹔熱情開放的巴西人,最愛“鼓掌拍手”,澳大利亞則比其他國家更中意“槍、錢和啤酒杯”。

  研究者認為,東亞文化的典型特征是內斂、含蓄、強調意會,是一種 “高語境文化”。然而在虛擬世界,東亞表情包的表現力和豐富程度全面碾壓西方世界的表情符號。人們將現實生活中無法表達的夸張情緒、不體面的情緒移植到更加開放自由的網絡環境中。

  “內容型表情包需要用戶理解能力和產生共鳴的基礎。”即便在國內,理解表情包也需要門檻。蘑菇頭的用戶中,一半擁有大學學歷。

  “我的創業初心就是中國本土卡通形象能夠走向全世界。”吳武澤希望,這個形象要能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中,而不僅限於線上發光。”現在,除了活躍在對話框裡,蘑菇頭已經出現在很多實體物品上:食品包裝袋、玩具甚至面膜。但吳武澤認為,蘑菇頭只是走到了半山腰,“同志尚需努力”。

  合作方的思維轉變,海外用戶的文化隔閡,都是吳武澤難以控制的因素,但有一些事是他能馬上行動的。5G時代來了,吳武澤把目標定在AR表情的研發上。“我知道機會就在這裡,和過往的每一次一樣,看准方向,堅持下去”。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曲俊燕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編:高紅霞、羅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