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機”、“轟炸”、“淒淒慘慘”、“成都”……大邑縣悅來鎮的李家祠堂翻修時,牆壁上漸漸顯現出了這樣的字跡,租用房屋的肖凡隱約感覺到,這些文字與抗戰期間成都遭遇的轟炸有關,他不敢再妄動。近日,當地文管所表示將著手調查和保護。
仔細查看了文字后,有學者推測,這是一個親歷者對1941年“成都七二七大轟炸”的記錄。在《四川通史》中,以“慘烈”形容這次轟炸。
另外,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也從成都大轟炸對日民間索賠團中方律師徐斌處了解到,去年東京高等法院作出重慶大轟炸二審判決,維持一審結果,“目前已經處於再審程序。”
意外
曾經的小學裡發現“敵機”“轟炸”字樣
2012年,肖凡在大邑縣悅來鎮鹽井村租了院子。院子是比較常見的民居,跨過高高的門檻,經過門斗,眼前便是個大天井,天井兩側是回廊,四個角落都有房間,正前方是堂屋,擺放了祖先祭祀牌位。
鹽井村村主任張仕惠回憶,這個四合院原先是“李家祠堂”。新中國成立后很長一段時間是作為學校存在。村民龔秀娟今年50歲了,她小時候就在這裡上過學,“這裡是一年級,那邊是四年級……”對於幾十年前院子裡的安排,她記得很清楚。張仕惠的大兒子出生於1986年,也在這裡讀過書,“上世紀90年代初的時候,上學的娃娃們都去了場鎮,這裡就慢慢破敗了。”2012年的時候,她印象裡,院子裡面長滿了草,屋頂的瓦也落了不少。
文字出現天井右邊的外牆上。租過來以后,肖凡就開始組織整修。他告訴記者,大約是2014年前后,“應該是有水漏到了牆面上,然后隱約能看到一些字跡。”之后,他們小心地擦拭掉牆面上的白灰,更多的字便出來了,內容裡有“三十年”、“敵機”、“轟炸”、“悲悲慘慘”的字樣,肖凡隱約感覺到,這些文字與抗戰期間成都遭遇的轟炸有關。
“我們就停下了,不敢再操作了——畢竟我們不是專業的。”肖凡說道。
核對
題記所書大轟炸與歷史記載吻合
記者注意到,一共有7塊牆壁有模糊不清的字跡。
第一塊有文字的牆壁上,開頭便是“……哀號。淒淒慘慘……成都中……“的內容,題記的中間,隱約能看出“三十年□辛巳夏……六月初四日 敵機轟炸……辛巳六四日當中,九十架飛機炸成都…尸骨成碎。滿布……萬數靈魂……一片荒丘。……緊(警)報接連三日。…………三天三夜。悲悲慘慘……“
“1941年是辛巳年,民國三十年,壬午年是之后的1942年。”看過題記的圖片后,歷史學博士、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周鼎介紹,“三十年辛巳□六月初四日”系1941年7月27日,“1941年7月27日,成都經歷了抗戰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日軍轟炸,一個月前,重慶才因為躲空襲發生了較場口六五大隧道慘案。”他翻出《四川通史》卷七民國部分的記載:“1941年,日本制定了‘102號作戰計劃’,成都又成為日機戰略轟炸的重點。5月18日、19日兩日,日機21架次轟炸成都市區。7月27日轟炸最為慘烈。這天日機分4批,北自山西運城起飛,東自武漢起飛,每批27架,共108架,對成都連續4次轟炸……”
珍貴
日本轟炸成都 現在沒多少遺跡了
幾個月前,巴蜀文化學者袁庭棟曾到現場查看了這處題記。袁庭棟直言,自己很看重這處題記,“非常有意義。”
“抗戰時期,成都作為全國的大后方,我們的先輩們是怎麼度過的,對現在的成都來說,可能知道的不是太多。袁庭棟說道。”李家祠堂牆壁上的題記,“他不是散文,不是新聞報道,而是一個親歷者在當時的完全記錄。”不過他也表示遺憾,由於保存原因,有一大半字看不清。
“日本轟炸成都,現在沒有多少遺跡了。”在袁庭棟看來,這一處題記應當加以保護。
對於這處題記,成都大轟炸對日民間索賠團中方律師徐斌認為很珍貴,“從我來說,是第一次知道這樣一種遺跡的存在。”他介紹,此前的材料多是田野調查中的口述,以及當事人的回憶錄,和官方檔案。因而,徐斌認為,這幾塊記錄了大轟炸經歷的牆壁,有必要加以保護並向公眾展出。
牆上整理下來的部分殘缺文字
……哀號。淒淒慘慘。曠野……觀空。蓉城損失……嗚呼痛心哉。成都中……
三十年辛巳夏□六月初四日。敵機轟炸……辛巳六四日當中。九十架飛機炸成都…尸骨成碎。滿布……萬數靈魂。竟入豐都……一片荒丘。此難無留一……紅。緊(警)報接連三日。……
……三天三夜。悲悲慘慘。渺渺濛濛……棲歇。隻說是人奪我……其地。雖是畜道……四年。
哀成都
□慶炸毀創成都。□□□□□□□
尸骨滿街難舍辭。□□□□□□□
此□數難是何年。□□□□□□□
女女男男逃外奔。□□□□□□□
川省繁華是成都。□□□□□□□
曾想戰爭平定□。□□□□□□□
修真養性世□多。□□□□□□□
最奇忍食將儲積。□□□□□□□
經遇平生嘆廟廊。□□□□□□□
操許多心時費食。□□□□□□□
壬午(按即1942年)書
養性山人
專家視角
作者養性山人是誰
專家指出,“養性山人”所寫“九十架飛機”有誤,“七二七大轟炸”實為108架日軍飛機,但他也表示,其不准確或因其有所不知,也可反映出民間記憶的多歧性。
大邑縣文管所一位負責人也向記者表示,他們去現場查看過,“牆上記錄的應當是,1941年時成都城區的人到悅來鎮躲避轟炸,留下的一些記錄和感慨。”他告訴記者,文管所計劃年后與村鎮對接,並著手對祠堂民居、牆壁上的文字進行調查和保護。
去年12月14日,重慶大轟炸二審判決有了結果。徐斌介紹,東京高等法院作出重慶大轟炸二審判決,維持一審結果,“承認重慶大轟炸歷史事實,但駁回訴訟原告要求日本政府謝罪賠償的請求。”不過,他表示,已向日本最高裁判所申請啟動再審程序,“目前仍在再審程序中。”
時間書寫存疑
敵機數量有誤
從2004年開始,“成都大轟炸”受害者正式向日本提起索賠訴訟。在東京地方法院的立案中,“重慶大轟炸”包括了成都大轟炸、樂山大轟炸、自貢大轟炸和鬆潘大轟炸。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劉世龍與學生曾著手整理成都大轟炸受害者的史實資料《成都大轟炸鑒定書》,劉世龍曾以專家証人的身份,展示並陳述“成都大轟炸”的諸多証據。
查看了記者拍攝的題記圖片后,劉教授整理了題記文字,在他看來,這個題記應該是追記,不過有些疑問。劉世龍認為,“三十年辛巳夏□六月”為“三十年辛巳夏之六月”,他提出,“七二七大轟炸”當天是農歷閏六月初四,但壁書中所寫沒有“閏”字,“盡管民國成立后改農歷為西歷,但民間特別是鄉間仍也使用農歷,因農事和農歷節日等所需。”另外,題記裡的落款時間為“壬午”(1942)年 ,沒有月日。
此外,劉世龍指出,“養性山人”所寫“九十架飛機”有誤,“七二七大轟炸”實為108架日軍飛機,但他也表示,其不准確或因其有所不知,也可反映出民間記憶的多歧性。
劉世龍最后提出問題:落款的“養性山人”是誰呢?
或陸陸續續所寫
時間問題不大
巴蜀文化學者袁庭棟介紹,1941年成都遭遇了大轟炸,“機構紛紛外遷——比如,當時四川大學遷到了峨眉,住在城市裡的人,如果在農村有親戚,都跑到農村去躲避轟炸。”袁庭棟說,題記基本上是一個成都人躲避轟炸后的感觸,以及對國事家事的看法。
在袁庭棟看來,題記裡記下的是1941年的“七二七大轟炸”無疑。至於“閏”字,他認為,或許是寫漏了,或許是寫的時候沒有注意。
結合后文“民三〇又六”,周鼎認為,“三十年辛巳夏□六月”應為“三十年辛巳夏又六月”。他表示,“閏六月”寫作“又六月”是可以的。至於最后落款“壬午”,他推測,題記內容可能是陸陸續續寫的。因而,他也認為,題記的時間不會有太大問題。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胡挺 彭亮 攝影 王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