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文保專家集體入川 會診“又染舊疾”的樂山大佛

樂山大佛又花臉了!
這尊世界現存最高最大的古代摩崖石刻造像曾經在2019年局部“保養”歸來,豈料時隔兩年“又染舊疾”。苔蘚、叢草灌木悄悄爬上大佛身體,大佛面龐局部發黑、胸腹部有水滲晰……歷經千年滄桑的樂山大佛面臨著水害、風化、生物侵害以及大佛表層開裂、剝落等問題,“健康情況”再度引起人們關注。
1月8日,四川省文物局邀請全國文保專家齊聚樂山。實地查看病害、深入展開討論,為樂山大佛把脈問診。
“大佛多種病害疊加。”
“水害治理是難點。”
“大佛保護應該建立標本兼治有科學而系統的保護體系。”
“可否恢復遮風蔽雨的大像閣”……
已在風雨中矗立千年的大佛,能否在全國頂尖“文物醫生”會診下根除病灶,延年益壽?
大佛臉花了
臉現黑斑、身覆苔蘚、空鼓裂痕……
樂山大佛景區,即使是冬天旅游淡季,游客依然三三兩兩。景區最高處,排隊與佛頭合影是游客保留項目。1月9日下午,來自重慶的游客李兵在拍照后滿意感嘆,“大佛很有滄桑感。”他沒想到的是,大佛急需問疾聽診。
站在山頂護欄處,明顯可以看到大佛和兩年前有點不一樣——層層發髻中生出了叢草,額頭、下巴尤其鼻頭長出青苔,佛頭和胸口多條裂隙蔓延。如果站在大佛腳底,可以看到滲水打濕了大佛衣襟,灌木草叢在佛身生長。
這只是肉眼可見的“創面”。樂山大佛景區黨工委書記左小林介紹,位於三江交匯的樂山大佛長期露天保存,櫛風沐雨,本體為脆弱紅砂岩,水害誘發的風化、生物病害等問題非常突出。大佛所在地年降雨天數超過180天,雨水和崖壁滲水直接侵蝕大佛本體,不斷誘發各種病害。影響大佛表面形象的主要是生物病害,一類為苔蘚、地衣及霉菌等,主要發生在大佛頭部、胸部,嚴重影響著大佛形象﹔另一類則為雜草及樹木發育,在佛上半身及環繞的崖壁上比較明顯。
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家對樂山大佛多次進行修繕並常年清理生物病害,但“花臉”現象仍不能避免。
記者了解到,自1914年以來,樂山大佛先后經過了七次較大規模的表面維護,主要採用傳統捶灰、混合錘灰和改性水泥等材料對大佛的頭部、肩部、兩手、膝蓋和雙腳進行修補,暫時緩解了樂山大佛的風化。但由於修復材料與岩石本體材料的性能差異問題、水的問題、環境污染問題以及修復材料老化問題等,大佛頭部、胸腹部修復部位的修復層時常空鼓、開裂、剝落,對大佛及游客安全帶來影響。風化病害同樣困擾著樂山大佛。記者看到,大佛附近威風凜凜的天王像和附近的多座龕窟,已經模糊輪廓……
為何又生病?
根本原因未能解決水害
屢次修復,為何大佛病害仍然反復發作?2018年至2019年,樂山大佛剛剛完成胸腹部開裂殘損區域排險加固等工程,兩年是否又發生變化?
“根本原因還是沒有解決水害的問題。”著名文保專家、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原副院長詹長法表示。
回望新中國成立以來對樂山大佛的多次修繕,有多次針對大佛的“救命”工程。上世紀80年代,相關專家發現大佛基座受到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匯流的強力沖刷,大佛臨江一側250米范圍內已形成了數十個沖蝕坑。隨后啟動的大佛危崖搶救工程,將大佛腳底平台向江中延伸數米,讓大佛“腳基”更加穩固,效果很好。1962年至1963年大佛首次修繕,主要針對佛頭、肩、手、膝和腳等進行修補,相當程度確保了大佛完整的容貌。此后修復始終不斷,有對頭部面部修繕,有對棧道危岩進行加固,有對遺產景觀進行提升,遇有節慶還對大佛表面進行清理、維護。針對影響大佛安全的水害問題,相關專家早在30多年前也就已經認識到,只是一直未能找到有效解決途徑,這成為樂山大佛各種病害反復出現的重要原因。
中鐵科研院西北院文保中心副主任孫博曾負責兩年前大佛胸腹部的排險加固工程,他証實大佛的很多病害反復出現的確和水害未能根治有關,“比如大佛發髻、臉部及胸腹部位存在區域性的開裂及殘損,其實只是修復材料的剝落、開裂或空鼓。滲水不解決,再好的修復材料最終都會因為水壓催生空鼓脫落,並導致佛身生物病害的發育。”孫博表示,大佛反復出現花臉、黑鼻等污染現象,其實正是水長期浸潤之后提供了微生物發育的溫床。他們經過有機質測量發現:大佛“黑鼻子”的有機質含量高達50.7%,“是樂山大佛花臉的重要因素。”
“客觀而言,大佛要治理水害並且進行整體保護,必須要進行多學科的前期研究,這個工作以前是做得不扎實的。”詹長法直言,“由於人們認識水平和科技發展水平的時代局限,對樂山大佛‘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這類世界遺產經驗很少,相比國內其它石窟保護而言,樂山大佛的保護更具挑戰。”
從事文物保護多年,詹長法深知文物保護任重道遠,“幾十年前因為經費或認知的原因未能充分保障相關保護工作的推進,但是今天不一樣了,樂山去年成立了大佛石窟研究院,這為組織國內外相關機構開展保護工作創造了條件。”他表示,“樂山大佛是世界遺產,為避免不當維修造成文物不可逆的傷害,很多方案必須報國家文物局和省級相關部門立項批准才能實施。技術方案必須要有嚴謹科學的前期實驗和論証,隻有開展長期不懈的保護工作才能保障大佛安全。”
治標先治本
系統性整體性保護成為共識
2021年5月,樂山大佛石窟研究院成立﹔同月,四川石窟寺保護研究院成立﹔2022年1月,樂山大佛文物保護專家座談會借腦全國頂尖石窟保護專家,讓樂山大佛的系統性保護看到了希望。
“尤其這次座談會卓有成效,專家們形成了大佛需要進行系統性、整體性保護的共識,為大佛未來的保護指明了方向。”詹長法認為。
大佛整體性保護究竟應該怎麼做?
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文物保護修復所所長李黎提出了建議,“對以往幾十年樂山大佛保護研究的成果進行系統總結,為后期開展保護研究墊定基礎,避免重復工作。此外,要對大佛保護進行戰略性規劃並且保証落地,要建立大佛保護體系、從山體穩定、水文、微環境、水害、風化等多方面專題研究,最終形成樂山大佛自己的保護體系。”
這中間的當務之急,多位專家均提出應該首先治水。
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研究員黃克忠曾經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帶頭進行大佛病害研究,他表示,雨水和大佛本體的滲水,是大佛病害萬惡之源,“大佛治理不能再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了。先治理水害,同時還要有整體的保護方案,這並不是一朝一昔之功,需要年復一年一件一件去完成。”敦煌研究院副院長郭青林也非常贊同先治水,“樂山大佛雨水沖刷的問題解決不了,就無法解決生物病害問題。隻有解決水患,后面的治理才有基礎。”
針對水害治理,詹長法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首先要有地質勘察,搞清楚水的來源和山體的徑流﹔同時要啟動考古調查,去看看古人開鑿大佛時的一些做法,汲取他們的智慧。”針對樂山大佛,他認為這方面的調查還不夠,“我們雖然也發現了古人設計在大佛耳后、肩部和胸部的排水系統,但大佛胸部背側兩端各有一洞互未鑿通,這究竟是什麼原因?現在沒人研究這個問題。當然,這些調查可能一動就是三五年時間。”詹長法還提出了很多需要科研攻關的具體方向,比如空氣中有無污染物、風的氣流層對大佛造成什麼影響?露天環境如何解決凝結水讓砂岩風化的問題?大佛表面黑色結痂究竟是植物的形態還是其它?治理材料的研究和應用也應同步推進。
又已花臉的大佛,等得起嗎?
詹長法說,“實際上現在公眾看到的大佛的花臉、黑鼻等問題,主要是表面病害。大佛最要害的是岩體本身的穩定問題,現在對大佛的風險評估還不太明確,需要科學調查結果,但根據現有材料,我認為大佛岩體目前是穩定的。”
重修大像閣?
古人智慧不容忽視
在解決水害的問題上,多位專家再度提出了重修大像閣的問題。
長期從事石窟研究的西南民族大學民族博物館館長雷玉華介紹,古人在設計佛龕的時候都會考慮到蔽雨問題,因此很多都設計了窟檐或引水槽。歷史上,樂山大佛曾被一座近百米高的重檐木結構建筑大像閣所覆蓋,避免了日晒雨淋,也便於善男信女在閣內層層攀援,更近距離朝拜。晚唐詩人薛能曾在《凌雲寺》一詩中寫道:“像閣與山齊,何人致石梯?”這表明樂山大佛大像閣在唐代已經存在。雷玉華認為,樂山大佛歷史上修建大佛閣,應該便是大佛修造完成后同樣面臨水害和生物病害,所以才補建大像閣。“我們是否可以吸納古人智慧修建必要的遮避設施?也許不一定和以前一模一樣,可以探索運用新材料滿足大佛遮風擋雨的需求,這對大佛的保護十分有用。”
詹長法也認為這是一個十分可行的建議。據他介紹,同樣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北京周口店遺址經嚴格審批就在上面建了保護設施。但要為大佛“加個蓋”,審核極為嚴格,必須有大量說服力的數據支撐,當前的所有研究工作還是應以現狀形態為主來展開。
在樂山大佛保護工作“十四五”項目計劃表上,大佛“花臉”可望在下一步的日常保養維護中解決。未來,相關的系統性整體計劃,將以樂山大佛石窟研究院為平台,整合全國文保力量進行規劃和實施。大佛的保護,資金已不是障礙。在座談會,樂山市長陳光浩表示,將從今年開始,拿出景區經營性收入的5%用於文物保護。
“我認為在科學系統的保護下,樂山大佛可以少生病、不生大病,實現延年益壽。”詹長法表示。
滿臉“淚痕”的大佛,期待這天早日到來。(川觀新聞記者 吳曉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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