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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一聽自上古時期而來的“語音”

“原汁原味”效果“驚悚”?

2021年09月06日07:42 | 來源:成都商報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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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原汁原味”效果“驚悚”?

/專/家/

這顫音三千年前世界流行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四句詩出自《國風·周南·關雎》。這首短詩不僅是《詩經》的第一篇,大概也是《詩經》中最出名的一篇了。該詩描述了兩千多年前一個男子追求意中人的心情和故事,語言凝練,意境優美,令人回味久久。

然而,最近在嗶哩嗶哩網站(以下簡稱B站)上很火的一些視頻,Up主們以當時古人使用的周代“雅言”對詩經做“原汁原味”的朗讀,效果卻十分“驚悚”,網友們紛紛留言表示:有些語句仿佛“機關槍成精”,聽得人“毛骨悚然”“徹底打消了穿越回去的念頭”。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也去觀看了這則視頻,感覺網友所言不虛,全篇沒有一個字是聽得懂的,尤其是強烈的彈舌音“特琅琅”的聲音,極可能就是被網友們評為“機關槍成精”的原因。彈幕裡還有很多人感嘆——“巧舌如簧”大概就是這麼來的吧!

在先后採訪了兩位相關領域專家后,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發現:那個令許多網友表示“驚悚”、中國人很難發出的彈舌音,其實在約三千年前的東方和西方,都十分流行——公元前1000多年前的西周時期,拉丁語也開始在歐洲自北向南傳播,后來成為羅馬帝國的通用語言。

拉丁語中的字母“r”,羅馬人幽默地稱之為“littera canina(狗的字母)”,意思是它的顫音就像是狗的低吠。而《關雎》中第一句第一個字“關”,在韻典網上可以查到其在上古音系的擬音音標為“kro:n”,其中那個“r”,正是震驚網友們的顫音的音標……

“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

事實上,有關很久以前的古人究竟怎麼說話發音這件事,人們的好奇心從未停止過,但大多也僅限於這樣泛泛的好奇,真正深入研究上古漢語音韻的學者們,仍處於大眾認知外的學術圈子裡。

比如,在這一領域備受尊崇的名家鄭張尚芳(1933~2018),其人其著作,恐怕也鮮為大眾所知。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首次了解到這個名字,是通過那位用古音讀《關雎》的Up主“漢唐遺客”,他告訴記者:“視頻裡上古漢語擬音的音標方案由我國著名語言學家鄭張尚芳研究得出。我只是把詩經裡漢字的擬音在他的著作《上古音系》裡查到后讀出來。”

知名文史及漢學研究學者陳致教授告訴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類似這樣的古音視頻,他們也看到過。“是否古人確實如此誦讀發音,我們可以通過研究推斷出來,但無法直接証實,因為沒有錄音,也不能起古人於地下,讓古人親自來念一念。但中國人對於古音的重建,自清代開始就一直在陸續進行,直到今天。”

所謂“古音”並非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是指先秦的語音﹔到了隋唐時代的文字發音,便已經稱之為“今音”了。所以今天看來,今音應該叫“中古音”,而“古音”應該叫“上古音”。B站視頻中Up主誦讀《關雎》的西周官話,也屬於上古音的范疇。

陳致告訴記者,研究上古音韻,《詩經》是很重要的語料之一。“詩經中很多句子現在讀來往往不押韻,就是因為字的發音隨時間流逝而改變了。后人就據此反推,推測那個字在當時該怎麼讀。”由於古代人讀文字沒有拼音,宋代之前也鮮有人意識到同一個字的發音會產生變化,於是常常試圖去“改正”那些不押韻的字。甚至連唐玄宗李隆基在讀《書經》“洪范”一章時,看到不能押韻的字都要求改過來,而沒有意識到那個字的古音是可以押韻的。

直到明代,著名古音學家陳第寫了一本《毛詩古音考》,在序言中首次提出“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

“這一開創性的理念,讓中國的古音學研究走上了新的發展道路。”陳致說,“到了今天,領域內各位學者的擬音重建,每家都有自己的理論方法,也取得了不少殊途同歸的成果。中國的文化和文字延續幾千年從未中斷,又有不斷出土的語料文獻提供研究依據,總體而言,古音重建工作還是很成功的。”

有趣的是:視頻中許多網友留言表示“終於知道‘巧舌如簧’是怎麼來的了!”而這一大家熟悉的成語正是出自《詩經·小雅·巧言》——“巧舌如簧,顏之厚矣。”

簧是樂器中有彈性的、用以震動發聲的薄片,如此想來,在普遍發著彈舌音的周朝古人裡,若是有口齒靈活的家伙在侃侃而談,聽上去的效果很可能就像是連綿不斷的簧片振動聲,多麼生動貼切。

三千年前的古代世界,“r”這個顫音很流行

除了鄭張尚芳的《上古音系》外,古音學界還有一本書也很受推崇,是去年在國內出版的美國學者白一平(W.H.Baxter)和法國學者沙加爾(L.Sagart)合著的《上古漢語新構擬》中譯本。

《上古漢語新構擬》重構了三千多年前的漢語,共包含五千個漢字。從音節結構的角度入手,從聲母、韻母、聲調等幾個方面詳細闡述了兩位作者對上古音問題的見解。

主持該書中文翻譯的美國佛羅裡達大學來國龍教授告訴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雖然古代的漢字沒有字母拼音,但有一種“反切”的標音法,就是利用“前一個漢字的聲母,加上后一個漢字的韻母與聲調,用兩個字來拼出第三個字的讀音。”

以“東”字為例,其反切便是“德+紅”(d+ong),如此類推,簡明易懂。來國龍看過B站上古音誦讀的視頻后,認為業余愛好者利用鄭張尚芳先生的擬音來模擬古人的發音,是有理論基礎的。“是一種對古音八九不離十的近似推擬,雖然未必是古人原汁原味的發音,但這種對於古代文化的興趣和推廣值得鼓勵。”

“大致的音類都是可以確定的,但構擬單個字的語音,然后連起來發音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好比如果你只是學會了一堆外語單詞的發音,也依然無法和外國人交流一樣。”來國龍說,“假如讓我們這些研究古音的專業人士穿越去春秋戰國時期,我們可能還是無法跟當時的人對話。”

那麼,上古漢語中究竟有沒有類似拉丁語中字母“r”的顫音呢?來國龍告訴記者,俄羅斯語言學大家雅洪托夫(1926~2018)認為,上古漢語是有顫音的。雅洪托夫的這個觀點也得到了加拿大著名漢學家蒲立本和中國著名語言學家李方桂(1902~1987)的認同,“當然,也有其他學者有不同意見,這個很正常。”

對於拉丁語中的“r”,羅馬人幽默地稱之為“littera canina(狗的字母)”,意思是讀這個字母所發出的顫音就像是狗的低吠。《關雎》中第一句第一個字“關”,在韻典網上可以查到其在上古音系的擬音音標為“kro:n”,其中那個“r”,便是震驚網友們的顫音的音標。

據來國龍介紹,語音學上顫音有不止一種,輔音組中的“r”只是其中一種。蒲立本認為,上古漢語的顫音“r-”后來演變成了中古漢語的邊音“l-”,而李方桂認為這個顫音“r-”演變成了中古漢語的半元音“j-”,就這樣在演化中漸漸消失,后來的漢語裡再也沒有這個發音,如今的中國人若非經過專門的訓練也都不會發這個音。

所以,這個如今我們感覺極難的陌生發音,在三千年前的古代世界,無論東方西方都很流行?“對,這是當時肯定存在的語言現象。”來國龍說。他告訴記者,語言學家潘悟雲教授曾寫過文章,根據動物發聲而推測上古音的擬構,羅馬人那個“狗的字母”的比喻,很可能並非憑空而來。

“據我所知,羅馬人那個‘狗的字母’的比喻,還與當時的諷刺文學有關﹔而人類對動物叫聲的摹擬,也因不同語言文化而不同。”來國龍說。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喬雪陽

(責編:袁菡苓、羅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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