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時代,藝術家能否端牢“飯碗”?

近年來,人工智能(AI)的異軍突起和快速迭代日益受到關注,並對全球的文化內容生產、藝術創作、設計產業形成巨大的推動和影響。
5月下旬,2023麗水攝影節組委會官方宣布,將自2004年攝影節創辦以來首度設立AI影像藝術獎項,征集使用AI技術創作或輔助創作的影像藝術作品,要求投稿者提供作品原圖、提示語和相關說明,介紹AI技術在作品中的應用和創作過程。此外,今年攝影節還將舉辦AI影像主題論壇,邀請各方就相關話題展開對話交流。
幾乎與此同時,AI繪畫工具Midjourney官方中文版開始內測,隻要輸入想到的文字,就能通過人工智能產出相對應的圖片,耗時隻需大約1分鐘﹔與之類似的還有今年3月發布的Adobe Firefly,可根據文字對原始圖片進行擴展。
人工智能對藝術的影響,已經逐漸深入美術、書法、攝影,以及包括動漫、游戲、服裝、珠寶等在內的設計領域。不同的人可能對AI藝術持有不同看法,但毫無疑問的是,改變已經發生,並將持續震蕩當前的藝術生態和產業格局。
溯源
並非“突如其來”
人工智能已深入生活
本科和碩士階段,李茂都是一名純正的“美術生”,專業方向為油畫。后來,在導師程叢林的建議下,他考入四川大學計算機學院,師從院長呂建成教授,從事計算機生成藝術相關領域的研究。如今,李茂已成為該學院副教授。
據他介紹,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一些科學家和藝術家就逐漸注意到計算機的藝術創作潛力。不過,狹義的人工智能繪畫探索,通常認為始於本世紀初,早期為“風格遷移”階段。具體來說,就是提供一張風格圖像(如梵高的印象派繪畫),將任意一張圖像(如城市街景照片)轉化為該風格,並盡可能保留原圖像的內容。
隨后的“生成圖形”階段,也就是將文字直接轉化為圖像,一度遭遇技術瓶頸:一是生成的圖像分辨率低,丟失了很多細節﹔二是不夠穩定,僅僅調整文字順序,也會得到完全不同的結果。直到2021年底“擴散模型”出現后,“低分辨率”的文字終於能准確轉化為“高分辨率”的圖像,AI繪畫才在科學上趨向成熟。
同樣較早關注這一領域的,還有我省知名數字藝術家、插畫師陳惟。2000年左右,擁有理科背景的陳惟便開始探索數字插畫藝術,目前在創作實踐和理論研究上都頗有建樹。“動漫與技術發展是高度綁定的。”他表示,一些較早版本的AI繪畫工具,生成的圖像有時被戲稱為“縫合怪”,無法商用﹔而目前市面上比較成熟的AI模型,可通過關鍵詞去觸發工作機制,很快完成一幅作品,“雖然可能不完美。”
或許不少人覺得,AI浪潮“突如其來”,似乎一夜之間,ChatGPT的對話、Midjourney的圖像、“AI孫燕姿”等便充斥網絡世界。然而一些專家學者指出,在我們當下的藝術實踐乃至日常生活中,AI的影響早已無處不在。
例如,我們熟知的手機攝影“夜景模式”,通常要求在按下拍攝鍵后穩定手持數秒,但這與照相機“延長曝光時間以提升清晰度”的邏輯無關。在這短短幾秒鐘內,手機拍攝了大量照片,繼而通過AI模型合成、輸出一張清晰的照片。因此,“夜景模式”的照片不僅是“拍”出來的,更是通過AI模型“算”出來的。
挑戰
擅長“跨界整合”
影響遠超藝術領域
陳惟說,AI破除了工業時代的專業劃分,將帶來新一輪技術革命,大大改變人們的觀念。“過去,我們利用電腦、手機搜集信息、找圖,然后自己整合﹔但AI作為‘跨界整合工具’替代了這部分工作,我們隻需要做出選擇。”
“AI目前只是一個工具,但它不同於傳統工具,自身的成長迭代速度極快。”陳惟發覺,自己尚未深度使用,但已經對AI有了依賴感。
自然,這也導致一些新問題,引起不少人的焦慮。陳惟將其歸納為兩方面:AI作為整合工具,無疑將帶來大量的版權爭議﹔AI強大的能力,讓不少創作者感到糾結,一些年輕人甚至覺得未來無望,充滿沮喪和危機感。
這種擔憂並非空穴來風。四川傳媒學院攝影學院學科帶頭人、教授程卓說,傳統認為藝術建立在一定的技法之上,英語art(藝術)的拉丁詞源即有“手藝、技巧”之義,達到爐火純青之境者即為artist(藝術家)。隨著AI的介入,“技法”或將不再成為審視藝術的重要標准,藝術的邊界極大地被擴展,同時又被消解。
在攝影領域,受到AI沖擊最明顯的當屬商業攝影。“比如服裝換季需要批量出片,AI介入之后不需要攝影師、不需要模特、不需要場地,后期效果可以通過關鍵詞任意渲染。”程卓發現,已有機構利用AI帶來的“信息差”牟利。
而在動漫和游戲原畫上,例如“二次元”繪畫,由於能提供給AI進行訓練的樣本太多,很快就被攻破了。對於企業,借助AI降低成本,是一種不可抵擋的誘惑。陳惟做了一個估算:一家游戲公司,100人的項目組,有望節約70%—80%人力成本。再極端一點,如果把李連杰的所有武術動作拿來訓練AI,可能就不需要真人演員了。
而在一些專家學者看來,“文獻倫理”也將是AI帶來的一大挑戰。程卓說,攝影術誕生前是文字和繪畫的歷史,攝影橫空出世之后,“一圖勝千言”,建立了影像視覺的歷史,改變了人們對歷史的認知方式。然而AI“無中生有”的圖片,今后單憑肉眼恐怕很難甄別,這是否會讓歷史變得混淆?如果說攝影給歷史提供了証據,那麼AI可能讓“真實性”本身成為問題,其產生的影響或許遠遠超出藝術領域。
前景
“輕技術、重思想”
在“陣痛”中尋覓新機
“跟AI的突破性相比,人的思維是有限的,並且容易固化。”李茂認為,這些因素或將促使藝術作品廉價化,“當我們有很多圖像的時候,圖像的價值就會降低。”在他看來,中等水平以下的畫家、攝影師,飯碗可能被AI搶走。
不過這只是硬幣的一面。另一方面,隨著AI的不斷發展完善,它也可能為行業發展提供新的突破口,乃至催生全新的就業崗位。陳惟對此的認識是:AI替代了一部分工作,但機會也隨之而來,只是說“機會可能超出常識之外”。
以數字插畫為例,陳惟認為,AI出現並得到廣泛應用后,將會出現眾多非專業出身的“素人”插畫師,甚至理論上所有人都能借助AI進行插畫創作。在這種情況下,一位對文字敏感的作者,完全可能通過AI完成優秀的繪本作品﹔反過來,一位插畫師也可以借助AI,寫出“畫面感”很強的小說、劇本,實現跨界。
程卓也認為,AI帶來“陣痛”,也可能孕育新機。“攝影術發明后,不少肖像畫家失業了,他們被倒逼著轉行學攝影,當攝影師。攝影史上早期的一些重要人物,除了物理學家、化學家,還有不少是畫家。”例如,法國人路易·達蓋爾原為舞台背景畫家,他於1839年發明銀版攝影法,這也被視為攝影術誕生的標志。
AI還可能催生一些分支性行業,比如模型訓練、大數據分析和修圖。“AI圖片的精度還不太高,前期創意策劃和后期延伸服務也需要完善。”陳惟覺得,AI帶來的不是失業問題,而是轉型問題,也就是讓人們“各歸其位”。
如果拋開產業和就業問題,單論AI對藝術創作的影響,專家學者普遍認為無需過於焦慮。目前的AI藝術隻能說細節豐富飽滿,但正如李茂所言,藝術創作是多元的,不全是寫實、比細節,因此缺少評判水平高低的量化指標。
程卓認為,從藝術層面上,還很難判斷AI的影響,但毫無疑問“藝術家有了新工具”,一定會利用它來創作。陳惟則表示,藝術創作應該“輕技術,重思想”,如果隻想做“畫家”,隻重視技術,就會像珍妮紡紗機出現后的紡織工人一樣,很快被取代﹔要做“藝術家”,把不同的媒介、技術都當作表達思想的工具。(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余如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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