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風雅韻《夢華錄》 生活美學看成都

今年夏天,以宋代為歷史背景的《夢華錄》精致唯美地再現了“宋風雅韻、詩意書香”,成為現象級熱播劇。從《清平樂》《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鶴唳華亭》到《夢華錄》,熒屏“宋風”盛行的背后,是觀眾對宋代生活美學的探尋,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向往。
“燒香點茶,挂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在宋代文人看來,燒香、點茶、挂畫、插花,四般閑事潤物細無聲,將日常生活升華為生活美學。而成都作為宋代最繁華的大都市之一,既有織錦、造紙、雕版印刷等產業支撐,更有茶馬交易、十二月市,商業活力旺盛,市井煙火讓人追求精致生活。歷史上,宋代的成都生活美學,比火爆熒屏的《夢華錄》更加精彩。
笙歌
百余宋詞詠蜀樂
《夢華錄》中,宋引章以一首《涼州》曲驚艷四座,名動京城,而她器樂獨奏“獨彈琵琶”,很可能是受到蜀地風氣的影響,其橫抱琵琶的手法也是唐代風格,《韓熙載夜宴圖》中就有橫抱琵琶彈奏樂曲的仕女形象。
在唐代,成都已是全國重要的音樂中心,涌現了許多古琴大師。五代十國,大量音樂人才入蜀避亂,蜀地較為完整地保存了唐代音樂的原貌。前蜀皇帝王建更是一位“音樂發燒友”,他去世后,棺床四周雕刻有“二十四伎樂”圖,音樂永相伴。隨著宋滅后蜀,大量蜀地樂工從成都被送到了中原,對整個宋代的音樂影響巨大。有統計顯示,宋代與成都相關的詩詞創作超過了1000首,其中有157首宋詞直接提到了成都的音樂。“百首宋詞詠蜀樂”,說明成都“音樂之都”的底蘊。
宋代成都的音樂氛圍,給每個來成都的詩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曾在蜀中生活了8年的陸游,用“一城絲管”做出了精辟的總結——整座城池中都飄散著器樂之音。整座城市“笙歌”不斷﹔詩人孫光憲感嘆“乍佔錦江春,永認笙歌地”﹔陸游雲“富春巷陌花重重,千金沽酒酬春風。酬春風,笙歌園裡,錦繡叢中”,具體指出成都富春巷優伶集居,是名氣最大的“笙歌園”﹔范成大說“春風得意笙歌逐”﹔京鏜雲“笙歌叢裡,旌旗光映林樾”﹔田況曰“又見笙歌入寺來”﹔張仲殊說得最直白:“成都好,蠶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燈火上紅樓。車馬溢瀛洲。”
《夢華錄》劇中的花月宴,用歌舞形式還原了唐代名畫《搗練圖》場景。宋代音樂與唐代有所不同,由宮廷轉向民間,市井音樂開始變成音樂的主流,成為“市井煙火氣”的最好注腳。成都不僅城中“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郊外也歌舞連天,氛圍甚至比城中還要濃。田況《寒食出城》雲:“郊外融和景,濃於城市中。歌聲留客醉,花意盡春紅。”《鈐轄廳東園記》則有這樣的描述:成都“素號繁麗。萬井雲錯,百貨川委。高車大馬決驟乎通逵,層樓復閣蕩摩乎半空。綺轂晝容,弦索夜聲。倡優歌舞,娥媌靡曼,裾聯袂屬。”以此可見當時成都的繁華以及歌舞管弦之盛。
焚香
六月香市精致生活
以宋朝為背景的電視劇,屋內擺設必有香熏爐,裊裊香煙處處可見,《夢華錄》如此,《清平樂》《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鶴唳華亭》等都如此。黃庭堅說“天資喜文事,如我有香癖”,宋代文人對香有一種近乎痴迷的執著:讀書時要焚香,“世事無端自糾紛,放翁隱幾對爐熏”(陸游)﹔烹茶時焚香,“煮茗燒香了歲時,靜中光景笑中嬉”(范成大)﹔撫琴時焚香,“約客有時同把酒,橫琴無事自燒香”(陳必復),消暑時要焚香,“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周邦彥)﹔閑居時要焚香,“酒醒夢回春盡日,閉門隱幾坐燒香”(蘇軾)。
宋代以前,熏香還是皇家貴族享受的專利,花蕊夫人《宮詞》雲:“青錦地衣紅繡毯,盡鋪龍腦郁金香。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炷衙香。”宋代造船業與航海技術發展,海上貿易空前繁榮,朝廷專設市舶司,香料進口量極大,熏香不再囿於宮牆朱門,流入尋常百姓家。由此還形成了香學研究,出現了《名香譜》《天香傳》《洪氏香譜》等一批專著,標著中國香文化進入鼎盛時期。
宋代成都,六月為香市,專門交易香料、香品。此外,端午節時還有專門的香藥集市。端午時,人們佩戴香囊,懸挂艾草,大慈寺也應景開設香藥集市,售賣香料、香草,以及隨身佩戴的香囊、沐浴用的艾草、加入酒裡的雄黃等。香市上香的銷售,不僅要滿足老百姓的日常所需,還要供應給成都眾多的寺廟。不僅香市繁榮,權貴皇室也流行制香。后蜀皇室就有“后蜀孟主衙香”“花蕊夫人衙香”等傳世名香。這也深刻影響了宋代皇室,宋徽宗趙佶就欽定了宣和御前香的香方,親自制香,賞賜近臣。
成都的香市還有一個特點,既“燒香供佛”又“借佛游玩”。成都游樂之風十分盛行,宋人進香拜佛之際,沿途商戶不僅售賣熏香、香料,食物和其他商品也必不可少。香文化也從日常生活進入人們的精神世界。正如黃庭堅在《香十德》中所描述的那樣:“感格鬼神,清淨心身。能除污穢,能覺睡眠。靜中成友,塵裡偷閑。多而不厭,寡而為足。久藏不朽,常用無障。”
挂畫
“黃家富貴”影響宋代畫風
眼尖的觀眾發現,《夢華錄》堪稱“名畫錄”,作為情節或者背景出現的名畫都是今天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包括范寬的《溪山行旅圖》,以及《魁星踢斗圖》《玉堂富貴圖》《雪竹圖》《秋山行旅圖》《韓熙載夜宴圖》等。茶館酒肆市井之地為何挂有這麼多古畫?
宋代詩人陳師道《后山叢談》記載:后蜀皇帝孟昶收藏有大量書畫藝術品,宋太祖趙匡胤對亡國之君的做法很不以為然,將這些古畫賜挂於京城汴梁(今開封)東門外的茶肆,讓老百姓也能欣賞。茶肆酒肆商鋪挂畫,既可招攬生意,又營造休閑情趣,深得文人雅士的贊賞,宋代詩人文同就說“惟於試茶並看畫”,蘇軾則說“嘗茶看畫亦不惡”。在文人的推崇下,民間對挂畫風潮也“人競趨之”。隨之出現了專門為高門大院提供挂畫服務的“涉兒”(亦稱“手作人”),以及挂畫機構“排辦局”。據《夢華錄》記載,這些人“專攻刀鑷,出入宅院,趨奉郎君子弟,專為干當雜事,品茶挂畫,說合交易。”
北宋繪畫,深受后蜀影響,宋徽宗就是黃筌畫派的代表畫家。《夢華錄》中出現徐熙所作的《玉堂富貴圖》,也和成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徐熙是五代南唐的著名畫家,與后蜀成都的宮廷畫家黃筌屬於同一時代。當時花鳥畫分為兩大流派,黃筌的畫造型嚴謹,華麗生動,有“黃家富貴”的美譽。而徐熙開辟的水墨淡彩寫意花鳥畫風格則“重意不重形”,被稱為“徐家野逸”。《玉堂富貴圖》中的牡丹艷麗怒放,海棠花與玉蘭更顯潔白高雅,畫的下方一隻白頭翁正引頸觀望,姿態生動,卻頗有幾分“黃家”大富大貴的風採。有意思的是,黃筌的第三子黃居寀也畫過一幅《玉堂富貴圖》,畫中玉蘭盛放於枝上,白鶴傲立於樹下,整幅畫透著一股清新淡雅的風格,反倒有幾分“徐家野逸”的景象。
挂畫是為了賞畫,由此催生文人雅集、香席茶飲等文藝社交活動。名人雅士聚集一堂,互相品鑒創作收藏,探討文化藝術、人生哲學,這才是精致生活的精神內核。
點茶
成都創造多個世界第一
宋人品茶之風盛行,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無不以飲茶為時尚。《夢華錄》劇中女主角趙盼兒開茶鋪,是位點茶高手,故事開篇就展現了她行雲流水的倒茶功夫,她的茶百戲更讓人眼花繚亂。
宋人喝茶,並非像今天這樣以散茶為主,沖泡后即飲。他們常用茶餅,喝茶時要先把茶餅碾成茶末,然后擊拂點茶。點茶出現的泡沫凝聚,宋人以“乳餑”“沫餑”“英華”“乳花”“粟花”“瓊乳”“雪花”“白花”“凝酥”等華麗意象的詞語喚之,最后用茶膏在乳餑之上題字作畫,猶如水之丹青。茶百戲將日常生活上升為觀賞藝術,囊括禽獸虫魚、花草詩詞,包羅萬象。斗茶是一項比拼點茶品質、點茶技術的娛樂活動,比誰的茶浮沫顏色更白更多更細膩,浮沫凝而不散稱為“咬盞”,是宋人獨有的雅趣之戲。技藝高超者能夠在茶水表面創作出各種精美的圖案,猶如今天的咖啡“拉花”。
成都作為茶的故鄉,有著深厚的茶文化積澱。《華陽國志》記述:“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丹、漆、茶、蜜……皆納貢之。”早在3000多年前,巴蜀一帶就已經以茶作為貢品了。秦漢年間的四川對茶葉的栽種已非常廣泛成熟。據秦漢時代的《神農本草經》記載:益州(四川的古稱)川谷山陵道旁皆為茶樹,粗者需要兩人合抱。宋代成都是全國最重要的茶產地,蜀州(今崇州)、邛州(今邛崍)、彭州、永康軍(今都江堰)都大規模種植茶葉。其中,彭州茶為“餅茶”,茶餅形狀小,以嫩芽制成者最佳﹔蜀州茶為“散茶”,茶葉形態各異﹔邛州茶有專門的“火番餅”,茶餅大而甘中帶苦,是茶馬古道上的主力商品,“茶馬互市”為大宋換取馬匹等重要戰略資源。
成都不僅產茶,還創造了多個世界第一:西漢時寓居成都的王褒,在《僮約》中有“烹茶盡具……武陽買茶”的記載,這是世界上最早明確的飲茶記載﹔成都還開了第一家茶館﹔設置了第一個茶葉市場﹔寫下了第一首茶詞……宋代成都的茶藝位於全國前列。
宋代的茶,不僅是一道飲料,更代表一種精致生活。宋代文人雅士從飲茶中開創了“茶詞”。這個創舉,就來自於成都知府、大詞人宋祁。《歲華紀麗譜》記載,宋祁品茗,讓歌伎在奉茶時“唱新詞”。這種風雅之事,迅速在文人中流行起來。蘇軾《行香子·茶詞》有詳細描述:“綺席才終,歡意猶濃。……看分香餅,黃金縷,密雲龍……覺涼生、兩腋清風。暫留紅袖,少卻紗籠。放笙歌散,庭館靜,略從容。”歌伎持杯送茶,唱歌勸茶,“曲終奏雅”。所唱茶詞,既有既定曲目,也有在場詞人即興創作的新曲目。(成都日報錦觀記者 吳亦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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