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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識成都細雨中

彭志強
2020年09月02日08:32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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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歲那年,一個細雨蒙蒙的清晨,我意外地收到一封來自四川師范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命運突然拐了一個大彎。我自小喜讀杜甫的詩歌名篇《春夜喜雨》,從此向往成都,尤其向往雨后的成都。現在,我終於可以去親眼看一看《春夜喜雨》傳誦千年之后的成都,那裡是否還下著詩意綿綿的雨,是否還開著嬌美紅艷的花,是否還留有浣花溪水環抱的草堂茅屋。

  那年秋天,達成鐵路還未開通,成南高速公路也還未開工,我隻能選擇走一條碎石公路。清晨六點出發,坐八個多小時的中巴車,才一路顛簸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幸運的是,車駛入成都地界那一刻,扑面而來的第一個成都表情,便是紛飛的雨,一片煙雨朦朧。

  從北門的汽車站到東郊的師大校園,一路上,我終於真正見識了成都的雨。盡管是秋雨,卻也是軟綿綿的,街道上就像鋪了一匹淡青色蜀錦。車上不時有人抱怨雨下個不停,我卻不覺煩悶,目光一直向窗外搜尋。那時的二環路外多是農田與低矮瓦房,它們經過雨水的洗滌,格外醒目。一條由北向東的蜿蜒沙河很有辨識度,幾乎就是一條聯結城鄉的紐帶。

  到了師大獅子山校區,雨漸漸小了。報到之后,我便趕去瞻仰心心念念多年的杜甫草堂。至今,我還記得第一次去草堂茅屋時的情景:絲線細雨,一針一線把石板縫得密密麻麻,也把每一寸花草繡得锃亮。那一天,因為親眼看見了雨中的茅屋,我愛上了草堂,愛上了成都和成都的雨,並且決定了兩件事:一是努力留在成都這座詩意之城發展,二是在成都重新開始文學創作。

  於是,大學四年,隻要有空,特別是雨天,我都會待在杜甫草堂的茅屋前,或者浣花溪一帶。春天,我會靜坐於茅屋裡聽春雨,想象著“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的溫馨畫面,直到傍晚草堂閉館才依依不舍地離去。盛夏,各色花朵沿著草堂的紅牆開出一條花徑,回應著杜甫的詩句“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我尤其喜歡雨后的這條花徑,從花徑盡頭的草堂影壁往茅屋方向漫步,掩映在花叢下的兩道紅牆濕漉漉的,更有詩的意境。秋天,草堂藏經樓后院那兩棵千年老銀杏樹,會落滿一地金黃色的銀杏葉,仿佛是一地金黃色的雨。到了冬天,雨化成雪,從天而降。成都一年四季的雨,像是一塊磁鐵,把我牢牢吸住。從此,我跟這座城緊緊地連在一起。

  然而,參加工作后,我對成都那些充滿詩情畫意的雨漸漸忽略了。每天從早忙到晚,已無心看風景。不知不覺間,我差不多有十多年不再去草堂,也將文學夢擱置了十多年。為生活而奔走的汗水流出來時,也順帶把內心的詩意和對雨的向往一並帶走了。

  直到2014年春天,還是一個雨天,一位外地朋友非要拽著我陪他去參觀杜甫草堂。在草堂,在雨中,我給他講解杜甫在成都寫的那些經典詩歌。他覺得我很懂杜甫,勸我重新提筆寫作,重拾詩歌。他指了指茅屋說,真正的詩人不會因為遭受挫折而放棄寫作。

  后來重返文學之路,我想,是被這位外地朋友說服的,還是被那天細雨的呼喚喊醒的?從那以后,跟著成都的雨的腳步,我開始重新寫作詩歌,向細雨中的茅屋致敬。我從草堂出發歷時三年考察杜甫生平,寫了一本杜甫詩傳,向詩聖致敬。

  生活在成都,已經二十三年。作為當年匯入成都的一滴雨,我雖然沒有出生成長於成都,但是被春夜喜雨澆灌千年的草堂茅屋,早已成為我的精神故鄉。一千多年過去,杜甫的《春夜喜雨》之雨,還在滋養著成都和成都的文脈。也許某一天,我會再次從成都杜甫草堂出發,帶著這樣的喜雨,與杜甫在更多文學故事裡相遇。


  《 人民日報 》( 2020年09月02日 20 版)

(責編:高紅霞、章華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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