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對自貢充滿了向往。我的小學班主任是自貢人，在老師一次次的描繪中，這個產鹽之地曾經是那樣繁華。釜溪河畔，高聳的天車，沸騰的井灶，忙碌的鹽船，熱鬧的街市，以及絢麗奪目的彩燈，香噴噴的鹽幫菜，都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年少的我。

　　第一次走進自貢，是在初秋時節。

　　釜溪河碧水如鏡，兩岸綠樹蔥蘢，綠色長廊自西往東蜿蜒而過。戲水的鴨子，掠過河面的小鳥，倒映在水中的房舍，在閃爍著藍色波光的水面上若隱若現。聲聲虫唱，啁啾鳥鳴，以及彌散在時光裡的雞鳴犬吠，寫著這方水土的安寧。

　　自貢，位於四川東南部，因鹽而生，因鹽而興。興盛時期，被稱為“天車”的鹽井井架林立，井灶密布，鑄就了自貢的繁盛。時光荏苒，這些場景消逝在歷史的塵埃裡，成為這座城市記憶深處的風景。我沒有看到林立的天車、興盛的礦井，但街巷裡熙攘往來的人，活色鮮香的市井氣息，同樣讓我感受到了千年鹽都的勃勃生機。

　　釜溪河邊，有一座自貢抗戰鹽運文化陳列館。院落古朴幽深，石階斑駁厚重。聲情並茂的講解員，把我拉回到那段戰火紛飛的歲月。全面抗戰爆發，海鹽基地慘遭破壞，為保軍需民食，自貢擴大鹽業生產規模。那時，釜溪河畔礦井轟鳴，井灶熊熊，蒸鍋沸騰。鹽工揮汗如雨，鹽船往來穿梭，槳聲燈影裡翻卷的，不僅是一派繁忙的景象，還有鐫刻在時光深處的殷殷愛國情。

　　這裡自古是自貢井鹽出川的必經之地，商賈雲集，鹽業興旺，集市昌盛，也成就了今天的仙市鎮。仙市鎮是個有著1400多年歷史的古鎮，至今還完好地保留著四街、五廟、一祠、三碼頭。經過時光浸潤的古風遺韻，在流逝的光陰中見証著這方熱土的興盛和變遷。

　　古街、牌坊、祠堂、廟宇、碼頭，猶如一個個活著的文化地標，向世人講述著歲月的朝朝暮暮、日起日落。在我的眼裡，老街小巷的一磚一瓦、一門一窗，都是一道道別致的風景，每道景觀都有它獨特的韻味和故事。街巷裡閑逛的游客，坐在竹椅上搖扇的太公，桌旁低頭閑談的婆婆，街邊擇菜的大姐，門墩上打盹的貓咪，在靜好的歲月裡是那樣愜意安詳。

　　站在仙市古鎮的碼頭邊，腳下流過舒緩的河水。微風陣陣，碧水蒼蒼。古榕根須冉冉，綠意盎然，婆娑的樹影下那幾分難得的清涼，讓人無比舒爽。濃濃樹蔭下，我在茶桌旁要了杯清茶，裊裊茶香讓我心靜如水。放眼望去，水天相接，岸邊蔥翠的竹林，倒映在水中的樹影，旖旎出古鹽道上特有的水鄉風光。

　　若是早上來釜溪河，風光更是特別。淡淡的霧靄下面，清清河水猶如碧綠的玉帶，靜臥在城市的懷抱中。從河邊轉到街巷，眼前是一條沿街為市的街道，背竹篼的，提籃子的，連聲吆喝的，討價還價的，滿街方言俚語氤氳出一片煙火氣。

　　街頭茶鋪門裡門外坐著人。坐在裡面的舒坦，坐在門前的隨意。有人泡了茶，有人托著茶杯，還有的端來自家的面條，慢條斯理吃著早點。都是老熟客，吃什麼、喝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圍坐在一起。家長裡短，四季農時，江湖傳聞，一天就從閑適的“龍門陣”中開啟，鮮亮而美好。

　　“涼糕，賣涼糕！”

　　“豆花，包子，抄手皮——”

　　眼前都是忙碌的身影，耳邊全是親切的叫賣聲。街兩邊的店鋪經營著日用百貨、水產干雜、當地小吃，沿街圍牆上挂著衣帽鞋襪等用品。臨街的地攤上，則是剛採摘的瓜果蔬菜，紅彤彤，綠油油，嫩汪汪，看上去無比的新鮮。

　　“大爺，這麼早你就來擺攤了？”

　　“嘿，早起的鳥兒有虫吃，再晚就沒人買嘍！”

　　大爺樂呵呵地說著。看著地攤邊的菜農，我想起了母親。老家土地肥沃，水源豐沛，瓜瓜菜菜惹人喜愛。每到這個時節，母親一早就背起挂有露珠的小瓜茄子白菜，往集市上趕，為的就是能賣上一個好價錢。

　　一塊白色的塑料布上，嫩嫩的南瓜茄子，碧綠的豇豆青蔥，紅紅的番茄辣椒，都是那樣的水靈。賣菜的婆婆坐在街邊的小背簍旁，眼睛留意著過往的行人。老人告訴我，豇豆是賣剩的，每斤就算一元五角﹔小瓜茄子一個價，兩元五角一斤，賣完了好回家。看著漸漸升起來的太陽，老人說她今天晚來了一步，不然早就賣完了。老人爽朗的笑聲和討價還價聲交織在了一起。

　　沿釜溪河畔繼續走，還可聞到空氣中酸爽綿綿的醋香。那便是太源井晒醋生產廠區。

　　釜溪河畔，因氣候溫暖、雨量充沛，微生物豐富，為晒醋釀造提供了優越的條件。在這個始建於清道光二十八年的老字號，聽不到大型機械的喧囂，而是工人翻醅、裝壇、淋醋、灌裝，井井有條。院子裡，沿坎邊，屋頂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晒醋壇，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和其他食醋相比，晒醋以麩皮、大米為主料，和上百味中草藥制成的藥曲拌醅入壇，放在室外經兩年以上自然發酵，經過傳統工藝精釀而成。

　　廠裡的師傅對我說，入口的東西做不得假，晒醋晾晒時間長，所有流程都得實打實干。我吸了一口晒醋，唇齒間瞬時溢滿酸裡帶甜、回味綿長的醇香。我總覺得，歷經百年的晒醋工藝，和自貢過去採鹵制鹽的流程一樣，秉承的是浸潤在鹽文化裡的道義良心。

　　藍天、碧水、綠樹，一切都是這樣的靜謐安詳。清清的釜溪河，悄然潤澤著沿岸的碼頭、村庄、街巷，以及植根於這片熱土上的鹽文化。這些充盈在大街小巷的人間煙火，猶如亙古傳唱的歌謠，更如窖藏的陳年佳釀，讓有滋有味的日子變得余韻悠長。

　　《 人民日報 》（ 2024年11月06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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