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墩墓考古充分採用先進技術
科技賦能考古 再現千年楚文化風採
圖①:出土的漆木構件。 |
安徽淮南武王墩墓考古發掘現場。 |
“目前已順利提取443根槨蓋板和蓋板上覆蓋的78條竹席,開展槨蓋板和竹席的保濕防霉工作﹔提取大量青銅器和漆木器文物……”4月16日,國家文物局召開“考古中國”重大項目重要進展工作會,發布了安徽淮南武王墩墓考古發掘進展。
武王墩墓豐富的考古成果,吸引了國內外關注的目光。與此同時,武王墩墓考古發掘推進多學科、多平台協作,運用科學技術提供的新手段新工具,同樣令人矚目。
——編 者
4月,安徽淮南市的天氣,時而放晴、時而飄雨,濕潤的空氣中充滿著萬物萌發的訊息。北依舜耕山,南為開闊的平地,西側為瓦埠湖,位於淮南三和鎮徐窪村的武王墩一號墓考古現場,考古工作者緊張有序地忙碌著。
隨著這座迄今規模最大、等級最高、結構最復雜的大型楚國高等級墓葬漸漸露出真容,楚文化也變得愈加生動。
高位布局,鋪好“漫漫長路”
自2020年武王墩考古發掘工作正式啟動后,一支由多院校、多學科專家組成的文物保護團隊立即組建起來。與此同時,主墓保護大棚、文物庫房、考古實驗室等一系列考古發掘配套設施也迅速建設完成。
謀定而后動。國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研究館員、武王墩墓考古發掘項目文物保護負責人張治國介紹,在考古發掘工作開始之前,根據時代相近墓葬出土文物類型,對武王墩一號墓出土文物進行預判,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出土文物現場保護與多學科研究預案。
一個最大的問題,很快擺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因為槨室內文物常年浸泡在水中,水面以上的槨蓋板和竹席也處於飽水狀態,如何對出土文物進行及時應急保護?
“武王墩墓考古發掘和三星堆很不一樣,三星堆考古發掘處在相對穩定的環境中,可以慢慢提取,但是武王墩墓不行。”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授龔德才說,“武王墩墓長期浸泡在水中,一旦脫離飽水環境,與氧氣直接接觸,木俑、漆器等文物很快就會卷曲、翹邊、變色,甚至大幅度收縮變形。我們需要在盡可能保留最多文物信息的同時,盡快提取文物、盡快送到實驗室。”
墓坑為方形,墓坑以東設有斜坡墓道一條,墓坑四壁有逐級內收的台階共21級。層層夯實的填土之下,一個9室的槨出現在考古隊員面前。巨大的竹席覆蓋在槨蓋板上,竹席之下,方木與薄板依次交替,形成多層防護。張治國說,利用高密度電阻率法,武王墩一號墓的布局漸漸清晰。木槨室採用“亞”字形結構,總分室9間,這是目前國內首次見到的、結構清晰明確的九室楚墓。
竹席,迅速進入了考古隊的保護范疇。廈門大學歷史與文化遺產學院教授張聞捷回憶,填土發掘完成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槨蓋板上鋪設的竹席。“盡管已經過去了2000多年,一些區域的竹席還能夠呈現黃色色澤。”
腐朽、殘缺、開裂,千年的地下生活,使得大部分竹席變得脆弱不堪。
怎樣安全高效地對竹席進行臨時加固和緊急保護?薄荷醇臨時固型技術,提供了解決方案。這項由上海大學教授羅宏杰團隊發明、我國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開創性成果,在國際上具有首創性。薄荷醇,可以對脆弱文物進行一定的預加固,保障文物安全地轉移到實驗室。“而且這種材料在空氣中自然揮發后沒有殘留。”張治國說。
然而,新的問題接踵而來。武王墩墓環境潮濕,竹席進入實驗室后,如果任由薄荷醇自然揮發,竹席中的水分也會快速蒸發,導致飽水竹席出現起翹、開裂。經過反復實驗,張治國發現,通過加入酒精、加熱等方法,既可有效去除薄荷醇,又能確保竹席處於飽水狀態,既保証了文物安全,又便於后續開展污染物清理、脫鐵、加固、干燥定型等一系列保護處理。
這項目前國內外開展的面積最大的古代竹席提取工作,很快取得了成效。考古隊採取分條提取的方式,提取最長竹席約7.5米,總面積超過200平方米,形成了一套竹席現場加固提取、包裝運輸與室內穩定性保護的技術方法體系。
分類“搶救”,還需“對症下藥”
文字,是歷史最神秘的符號,見証了時光的變遷,講述著兩千多年前楚國大地的古老故事和瑰麗傳說。然而,文字的發現,卻沒有想象中那麼輕而易舉。
紅外攝像技術,能夠將隱藏在黑色槨蓋板上的文字清晰揭示出來。令張治國興奮的是,武王墩一號墓槨室蓋板上已發現和採集墨書文字100多句、近千字,是典型的楚系文字。結合文字內容和考古情境判斷,其中有槨蓋板放置方位和排序、槨室功能分區等內容,對研究楚國墓葬營建過程、職官制度、名物稱謂等問題具有重要意義。
槨蓋板保護,同樣具有重要意義。龔德才說,隨著槨蓋板的逐漸暴露,通過噴水和覆蓋塑料膜、無紡布等措施,使槨蓋板處於飽水狀態,減少因水分快速蒸發導致槨蓋板的開裂與變形。“在槨蓋板提取過程中,通過薄荷醇、石膏繃帶、夾板等加固材料,對脆弱、開裂部位進行加固,採用珍珠棉、氣泡膜等對受力部位進行緩沖支護,減少吊運過程中的文物損傷,保障考古發掘和研究順利開展。”
而對於槨蓋板的墨書文字,張治國處理得非常仔細。“我們採用具有可逆性的鬆香酒精溶液對墨書進行封護,避免墨書在槨蓋板提取、運輸和存放過程中遭受損傷。”張治國說,槨蓋板文物運到存放地點后,對木材及時進行抑菌防霉和保濕處理,並監測霉菌滋生和槨蓋板飽水情況,使槨蓋板得到安全穩定的保存和保護。
“無物不髹漆”,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已經形成了極高的漆木器制作工藝。此次出土的眾多漆木器,包括木俑、漆器、鎮墓獸等,正靜靜地躺在離考古發掘現場不遠的考古實驗室內。在考古實驗室,記者看到一件件花紋絢麗、制作精良的漆器被浸泡在水中。“這是去離子水,就如同給人泡澡,能起到清潔效果。”張聞捷說。
“漆木器的現場保護流程,主要包括痕跡信息採集和清洗處理。”張治國說,“清洗過程主要是用去離子水浸泡,將雜質軟化浸泡出來,再配合軟毛筆進行縫隙間的深度清潔,必要時適當加入少量表面活性劑進行清洗。如漆木器表面有描金、描鉛等工藝,根據彩繪保存狀況,可先進行適當加固后再入水浸泡。”
“清洗完后將文物進行脫水處理,即將其浸泡在特制的化學藥水中,讓藥水‘融’入文物內部,代替水分支撐起木材的孔隙結構。”龔德才說,這一套“診療療程”為我國獨創的乙二醛法,從馬王堆到曾侯乙墓,從定陶漢墓到如今的武王墩墓,數以萬計的漆木器在這套“療程”下挽器物生命於狂瀾,煥發出嶄新的生命力。
對部分出土漆器開展的分析研究顯示,武王墩一號墓出土漆器使用的漆為中國大漆,漆繪顏料有所不同,朱紅色漆顏料為朱砂,紅棕色漆顏料為鐵紅,黑漆顏料為炭黑,黃彩顏料為雌黃和雄黃的混合物,一些漆器在紋飾處有彩繪描金工藝。
科技賦能,多學科、多平台協作
當青銅編鐘敲出千年前的錚錚尾音,身著曲裾的舞女隨著鼓點、琴音翩翩起舞……2000多年后,一支沉睡地底的楚國“樂隊”被重新喚醒。當考古隊員把樂俑從槨室的泥堆裡提取出來的時候,其身上附著的衣物絲綢也被同時提取。中國絲綢博物館副館長周旸介紹,絲綢是有機質,很難保存。飽水出土的絲綢,呈現餛飩皮一樣的糟朽狀態。但“餛飩皮”中,包含著大量的絲綢遺存與相關賦存信息。
“對於南方潮濕環境下考古出土的絲綢保護而言,從飽水到干燥的過程,可以說是生死攸關。”周旸說。由中國絲綢博物館組成的文保團隊,負責對出土絲綢進行緊急搶救。
絲綢在應急保護過程中需要保濕,但過大的水流又會改變“著衣俑”身上紡織品的狀態。面對兩難,文保人員選擇了噴水保濕加薄膜包裹。為增加絲綢的強度,文保人員採用絲蛋白加固的方法,從分子層面“穿針引線”,將絲綢破損斷裂的分子鍵“縫補拼接”起來。“由於絲蛋白是絲綢的主要成分,這種同源加固的方法可以有效避免加固材料的后續降解對文物造成破壞,這也是我們原創的方法。”周旸說。
在現場發掘過程中,張治國還記錄下了這樣一個關鍵時刻。“揭開槨蓋板之后下面全是水,但是東一室水面上漂浮著幾十個大小不一的植物編團。將其打撈上來后,經初步分析,含有李子、梅子、栗子、甜瓜子、蓮子等瓜果和水稻、粟、黍等農作物,初步判定墓主人的下葬時期應該是在夏季或秋季植物成熟的時節。”張治國說。
動植物考古是現代考古事業的重要板塊,也是當代考古學多學科交叉融合特點的集中體現。通過動植物成分分析、蛋白質分析、骨齡檢測等手段,考古人員可以精准定位文物年份和身份信息,為這些年邁的“地下居民們”分發“身份証”。張治國說,現在,這些植物編團正被封存在塑料薄膜裡,暫存於考古實驗室的低氧滅菌庫房,等待分批整理研究。
谷雨已過,立夏將至。隨著天氣一天天變熱,墓室的環境將發生極大的變化。這對現場的文物和考古隊員來說,都是一項極為嚴峻的考驗。
為了給尚在“候診”的文物創造相對穩定的環境,項目組正在籌備建設墓室的“三控系統”。張治國解釋,“三控”即控溫、控濕、控氧。“我們即將開展霧化噴淋系統的建設,極大減輕工作人員人工增濕的工作量,通過定期噴淋冰水混合物,不僅可以降低室內的溫度,而且也能有效增加其濕度﹔通過向槨室充填氮氣,可以將槨室內空氣的氧氣含量降低50%,有效延緩文物的氧化速率﹔通過控制考古現場環境,我們盡可能保留更多的原始信息,也為考古發掘工作贏得寶貴的時間。”張治國說。
龔德才說,在考古發掘過程中,他們通過多學科、多平台協作,運用科學技術提供的新手段新工具,增強武王墩一號墓的考古工作發現和分析能力,提高了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能力。
國家文物局副局長關強說,下一步,要持續加強考古和研究,按照“大考古”工作思路,同步推進科技測年、殘留物分析、冶金、環境、動植物等科技考古,充分利用現代科技手段最大限度提取各類信息﹔組建考古學、歷史學、建筑學、古文字學等多學科合作團隊,深入論証武王墩墓年代、性質,多維度闡釋楚國禮儀制度、手工業與科技史等重要問題,同時,要統籌推進出土青銅器、竹木漆器、絲綢及相關脆弱質文物提取、保護,確保出土文物第一時間得到妥善保護。持續做好墓坑、槨室穩定性和地下水位監測,落實支護、加固措施,加強考古工地人員管理,確保考古現場安全。
(尹雨佳參與採寫)
版式設計:張芳曼
《 人民日報 》( 2024年04月28日 0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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