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人宋文庭:斫琴如同釀酒,要放在那裡等

古琴是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之一,其制作技藝與之相伴相生,被賦予了一個古雅的名字:斫琴。經過一代代琴人的傳承和總結,斫琴成為一門融音樂、造型、漆藝等於一體,具有獨特藝術和審美價值的工藝。
近日,“千年古韻 匠心獨具——當代名家斫琴展”在四川省沫若藝術院舉行,展出元代、明代古琴2把和當代全國名家斫琴21把。其中,由蜀中琴人宋文庭斫制的一把連珠式、一把仲尼式古琴引人注目。
出生於1986年的宋文庭,學琴20年,斫琴也已超過10年。“前十年彈琴,因為彈琴達到一定水平后,你才可以理解到底琴做成什麼樣是好的。然后又花了十年時間上手去做,到今天我才覺得比較滿意。”
一把古琴的誕生:槽腹最關鍵,漆藝最費時
6 月 14 日上午,在位於成都寬窄巷子附近的一間琴社,宋文庭抱出幾把處於不同斫制階段的古琴,向記者細致講解古琴斫制的基本流程。
據他介紹,古琴琴體原材料的選擇比較講究,通常採用一些符合樂器聲學特性的木料,例如桐木和杉木。桐木具有“輕、鬆、脆、滑”的特點,可以比較有效地震動,敲擊時會發出清脆的聲音,容易被琴弦激發。此外,中國古代有“鳳棲於桐”之說,桐木的紋理比較直,象征了人的正直,因此符合中國人的傳統價值觀。
不過,並非所有的桐木或杉木都適合用於斫琴,宋文庭說,通常會選用從老屋房梁拆下來的上百年歷史的木料。這並非刻意“劍走偏鋒”,而是這樣的木料水汽散失得比較充分,木材的狀況比較穩定,斫制過程中不會過多地變形。
按照琴形將木料切割完成后,再用刨子把琴面的弧度推出來。中國古人講究“天圓地方”,反映在古琴形制上,就是以面板為“圓”、底板為“方”。
接下來,便是古琴斫制中最關鍵的一步:開挖槽腹。所謂槽腹,就是古琴面板下方的空腔,即古琴的共鳴箱,它的形狀直接決定了成琴的聲音質量。
“用一把小鏟子,一點一點地細致調整,還要隨時上弦調試,判斷聲音狀態。”宋文庭說,每一塊木料,其重量、纖維密度、彈性系數等都是獨一無二的,有時候怎麼調整都不滿意,可能會花上半個月、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
待到面板與梓木制作的底板“合板”,裝上承露、岳山、冠角、龍齦等古琴配件之后,下一步便是古琴斫制中最漫長的漆藝環節。“斫琴技藝綜合了音樂、造型、漆藝等多個藝術門類,它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漆器。”宋文庭說。
首先,用大漆將麻布貼在琴體上,防止其開裂變形,“基本上要等一個月才能完全干透”。隨后的灰胎工藝,要將鹿角灰與大漆拌合,刮在琴體上,待其干燥之后打磨。“總的來說要上5到6層,從最粗的60目到80目顆粒大小,一直要上到200目,越上越細,最后累積成1.5毫米到2毫米的厚度。”宋文庭說。
這一過程往往耗時一年多。琴體達到比較細膩光滑的程度后,在其上涂上純大漆,打磨、推光形成古琴表面細膩堅實的漆面,再安裝雁足、琴弦等剩余配件,一把古琴就完成了。
“好一點的琴,制作周期基本是兩年半以上。因為中間有很多步驟就像釀酒一樣,你要放在那裡,等它去醞釀狀態。”宋文庭說。
一位琴人的沉澱:“廢琴”上百把,“做成”僅50多把
宋文庭對古琴的認識,最初來自金庸小說《笑傲江湖》及同名電視劇。在書中和劇中,令狐沖與任盈盈,劉正風和曲洋,都有與古琴相關的故事情節。
當時宋文庭15歲,他這才注意到,日常接觸的古典文學作品中,居然有那麼多古琴的意象。比如岳飛的詞作《小重山》,就有“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劉禹錫的《陋室銘》,則有“可以調素琴,閱金經”。
在興趣的驅動下,宋文庭開始跟隨川派古琴名家曾成偉、俞伯蓀學琴。本科期間,他就讀於西南財經大學金融學專業,業余時間不在老師處學琴,就是跟琴友們相互切磋。也就是在曾成偉那裡,他第一次見識到斫琴這門技藝。
與其他古琴流派不同,川派古琴從創始之初,就有彈奏者親自斫琴的傳統,宋文庭作為川派古琴第七代傳人,自然也不甘人后。宋文庭在老家綿陽找了個農家小院作為斫琴“作坊”,每周隻要有空,就抽出兩天時間專門前去斫琴。然而,等他花了兩三年時間做出第一把琴,卻發現“不夠好聽”,連自己都不願意彈。
十多年過去,農家小院裡已有上百把廢琴,他自認為“做成”的琴卻隻有50多把。宋文庭曾聽一位專家講,斫琴技藝的成熟,基本以十年為一個周期,他對此深以為然。“我覺得我也是這樣的,剛好快到十年的時候,才有一個非常滿意的突破,才覺得很多東西積累到了,把有些東西理解了。”
宋文庭學琴之初,古琴在成都還相當小眾,如今這裡教習古琴的人數已在國內名列前茅。“跟其他很多樂器比起來,古琴有一個‘非專業’的傳統,很多名家都不是出身於音樂院校。比如川派古琴名家喻紹澤,民國時期就是一名英語老師。”
他也一直是這一傳統的踐行者。工作之余,他更多地與琴為伴,例如與專家學者合作,開展琴史、古琴美學方面的研究﹔進學校、上電視節目,進行古琴藝術的傳播和推廣﹔最后就是堅持斫琴,從側面加深對古琴演奏和古琴文化的理解。
“斫琴維持了一種手工的傳統,尤其是挖槽腹、合板、上灰胎、做漆,這些都是機器無法替代的。”宋文庭說,在中國人的理解裡,古琴是可以流傳上千年的,距今1200余年的唐琴“九霄環佩”,今天還能拿出來彈奏,這在世界范圍內也是絕無僅有的。“所以,斫琴一定要耐得住性子,每一步工序都把時間做夠。”
人物名片
宋文庭
四川綿陽人,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古琴專業委員會理事,四川省川派古琴學會副會長,四川省蜀派古琴藝術中心副主任。少時起隨曾成偉、俞伯蓀二位大家習琴,近二十年操縵不輟,並得海內諸名家指點。斫琴已逾十載。致力於古琴藝術的琴學研究、琴器制作、琴藝傳承,成功組織了“泠泠七弦上”等多場音樂會。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余如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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