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蓬勃的苍溪(逐梦)
图为三溪口森林鸟瞰。 |
图为陈朝建在猕猴桃园修剪树枝。 |
一
三条溪沟环抱层叠山峦,苍松翠柏绵延万余亩,这就是四川苍溪县三溪口国家森林公园。
上山,一路上山。出了苍溪县城,车就钻进连绵的山峰,左摇右晃,转弯抹角,司机一再提醒:“系好安全带,坐稳了。”上山了,人已经头昏眼花。
来这里之前,有人告诉我:“你一定要见见那里的第一代林场工人——楷哥,他在山上待了三十年。”
十年前,县上派我去三溪口调研,记得当时林场工作人员都称呼一个人叫“楷哥”。这次来,听说楷哥已经退休了,还住在三溪口,同行的人便带我去见他。开口第一句,楷哥便不好意思地说:“林场就我年龄大,他们就这么喊开了。”
上世纪70年代,李正楷从部队复员到林场。林场工作人员都亲切称呼他楷哥。说是林场,哪像个林场——只有山顶有树,山腰、山脚都是荒山荒坡。那时候,工作就是伐木,砍伐山上木材维持林场运转。1998年后,天然林禁伐。林场每人发一把锄头、一把特制砍刀,开始植树造林。
“现在的条件好太多了……植树打窝,都用机器了。想当年,我们天麻麻亮上山,背上干粮,一锄一锄挖树窝子栽树。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一直干到天黑呀!那时候人不晓得累……”回忆起当年的植树,楷哥一直摇头,“一人一个山头,没人说句话。”
寂寞最难熬。楷哥咧嘴笑着说:“寂寞了,就听鸟叫。鸟儿叫的声音真好听。”说着,楷哥就学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声音真切、清晰,像一只森林深处的布谷鸟啼鸣。
楷哥虽然是个“山里通”,但在山里受伤的时候也不少。他撩起左裤腿儿,几条长长的疤痕清晰可见:“这条腿差点就莫得了。”那天他冒着细雨和大雾巡山,一脚踩下去被兽夹夹住了,当时疼得人就昏过去了。还有一次,四个人一起巡山,结果误撞了马蜂窝,一窝蜂子追得四个人钻树笼的钻树笼、爬坡的爬坡,最后,个个被野蜂蜇得鼻青脸肿。
禁伐以后,树木越发茂密。楷哥说:“林子大了,套鸟的、捕杀野生动物的又多了。”
套鸟的很是理直气壮,说“鸟无主,谁捕谁有”。他们安在地上的套子被破坏,就用尼龙线织成粘网,再用细绳绷成网兜,在鸟多的灌木林里,把织网固定好,追赶鸟儿在树林间飞行,撞入织网内被捕。他们还专门捕捉画眉鸟,因为画眉鸟叫得好听。
后来,楷哥开始和护林员们去邻近的村民家里搞宣传,登门宣讲。一家家聊,一家家劝:“鸟儿也是条命呀,森林才是鸟儿的家啊。”人都有个面子,护林员们登门次数多了,捕鸟的人也就不好意思了。
近十年来,三溪口套鸟捕鸟的现象减少了许多。邻近村民都自发起来护鸟爱鸟。一次,村民张国发在自家庄稼地里发现一只受伤的蓝绿鹊,他小心翼翼带回家,专门搭了一间草房子,找来兽医为蓝绿鹊治疗。经过几天治疗,鸟儿恢复了元气,回归大自然。如今,他那里成了爱鸟志愿者驿站。他在草房子里举办爱鸟护鸟摄影展,组织志愿者到临近学校为学生讲解鸟的知识。到现在,他治疗后放归自然的鸟儿有十几只了,它们还时不时飞回到他家四周鸣叫,像是在表示感谢。张国发开玩笑说:“我的鸟朋友多得很呢。”
村民老舒是护鸟专业户。他在屋后一大片树林里建了一条“鸟道”,每年冬天为向南迁徙的鸟儿提供歇脚处。他撒些包谷、麦粒在“鸟道”上,在密林深处挖上几处蓄水池,让鸟儿在迁徙途中有吃食、有水喝。“鸟儿聪明呢,每年南飞时都会在‘鸟道’上停留数天,鸟叫声那个热闹啊!”老舒饶有兴致地说,“每年我都会享受好几天鸟儿音乐会,那心情太美了。”
是啊,现在的三溪口,成了鸟儿的天堂。红腹锦鸡、绿尾虹雉、红腹角雉、红嘴蓝鹊、双斑绿柳莺、纹胸啄木鸟、黄莺、斑鸠、画眉、喜鹊,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林间自由飞翔。密林深处,有鸟叫声传来。楷哥一笑:“是只黄鹂呢。”
二
楷哥退休后,接替他工作的是老陈。十年前那次调研时,林场已更名为森林经营所,老陈正是当时的负责人。这次一见到我,他就拉着我的手说:“今年的猕猴桃花开得旺,收成会不错!”
上世纪80年代,二十多岁的陈朝建来到三溪口。他在山上一干也是三十多年。退休多年,老陈还是健步如飞,爽快地带我们上山。沿着泥泞小路,一路花枝摇曳,好像在招手欢迎着。山峰连山峰,满眼绿色,望不到边。我们眼前的山林,见证了老陈的大半生。
老陈接触猕猴桃很偶然。有一天,他在密林里巡山,发现好多猴子在树上抢食一树猕猴桃。他走近摘了一颗,一品尝,那味道比其他野生猕猴桃更甜。“我就想,能不能把这东西人工培育出来呢?”老陈笑眯眯地说。
说干就干,他把野生猕猴桃果子摘了一些,带回三溪口森林经营所里,让大伙儿都尝尝。他还挖了大山各处的野生猕猴桃苗栽在所里空地上,标注上分别来自哪个山头,观察比较。他走遍了三溪口大山的每个山头和溪谷,积累了周边水土、气候、植被等资料,做了厚厚两本笔记。
当时缺资金、缺技术,条件艰苦,大家对搞猕猴桃都没太多信心。但老陈不怕。缺资金,老陈自己掏腰包;缺技术,他跑到北京学习,回来再教给别人。一次,老陈在大山里挖野生猕猴桃苗,一脚踩空,滚下一条坎,折断了右手。如今一到下雨天,他右手就抬不起来了,酸痛。但说起那时候的辛劳周折,老陈总是几句话带过,一脸轻松。他笑眯眯地说:“所有这些都是值得的。”
老陈一心扑在猕猴桃品种实验上,白天蹲在田间反复试验,累了,坐在地里眯上一会儿,爬起来又干。终于,经过四年的苦心研究,苍溪红心猕猴桃人工种植获得成功。他和同事们选育的猕猴桃川猕系列品种和红阳品种,在中国国际林业产业博览会上获得了“名特优新产品奖”,在全国的猕猴桃优良品种中也排得上号。更值得骄傲的是,红心猕猴桃成了苍溪县支柱产业,成了抢手的“金果果”。每到秋天,老陈看到乡亲们的猕猴桃树枝头挂满黄澄澄的果实,脸上便笑开了花。
在外打工失去右手的老冯回到家乡,在村里帮助下种了八十亩红心猕猴桃。一度不见笑容的他,如今见人就笑呵呵地说:“这猕猴桃真是‘金果果’哟!”
老陈带我们来到自己曾经的试验田。如今猕猴桃已经长成林,树干有手臂粗,树身爬满苔藓。4月初,猕猴桃正满枝满枝开花。一位工人正在疏花,看见老陈来了,上前寒暄起来:“老陈呀,退休了也闲不住,又来看你的宝贝了。”
“好久没来了,是有些想它们了。”老陈抚着一棵猕猴桃树干摇了摇,像握着老朋友的手。
我们走近,抚着猕猴桃树干仔细看,才发现猕猴桃藤条已经木质化,一层苔藓覆在上面,结着一层晶莹的细露珠。“苔藓好呢!这里海拔高,寒冷,既可以保湿,还可以保温。”老陈指着几棵猕猴桃树,给我们介绍:“那几棵树龄已经三十五年了,快打破纪录了。这几棵也是二十三年了……”
我蹲在猕猴桃树下,一阵淡淡的花香飘来。老陈神秘地对我们说:“还有一个地方,是我们三溪口真正的宝贝了。”跟着老陈,我们转过猕猴桃园子,来到又一处试验田。老陈说:“这是我们现在搞的珍稀树种培育园,每棵树都是宝贝级的。”一株一人多高的小树,开着白色的小花。仔细看,有的小花又是淡淡的黄色。“这是红豆杉,整个三溪口野生没有超过十株。我们收集种子培育,现在有上百株了。”他指着另一棵开着粉中透着浅紫花朵的树说:“这是红豆树,整个三溪口就一棵。这棵是我们培育的。这树不是年年开花哦。你们运气好,今年开花了。”说完,老陈笑眯眯又补充道:“这两种树都结红果子。”
恍惚间,感觉老陈也像一棵树,真是“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三
现在的三溪口森林公园已成为国家森林公园。前不久,我又去三溪口调研。管理处负责人小闫,是个80后,正在公园值班。他介绍起来滔滔不绝:“我们现在的三溪口主要打好两张牌——绿色生态牌和红色文化牌。绿色生态牌大家已经见过了;红色文化牌是指利用红军黄猫垭战斗遗址,开展红色文化体验。”
小闫带我们走进入口广场。广场边停了三辆中型客车,正走下来一群少年。在带队老师的指挥下,他们列队整齐,号声响起。哦,这原来是苍溪县高坡镇中心小学校组织的红色教育活动。
他们有的背着布包,有的高喊着口号,有的小腿上绑着绷带,有的头上“受伤”了……他们向一个“山头”挺进。原来,这群少年正再现当时红军的黄猫垭战斗情景。
广场四周围坐着附近村民,他们正襟危坐,静静看着。半小时的活动很快过去了,阳光下,少年们个个满头大汗、满脸兴奋。
这时,村民纷纷走进队伍中来,拉着少年们的手,说:“这个教育活动好!快收拾下,去我们农家乐吃饭。”
我同身边的村民聊起来:“这里农家乐多吗?”
“原来没几家,现在家家办农家乐。在外挣到钱的,也回来修民宿酒店,红火得很呢。”
“都办,还挣钱吗?”
“挣呀!来的人多哦,春天看花的,夏天避暑的,秋天采果的,冬天赏雪的,好多时候都接待不过来。现在,森林公园就是一个大宝藏,我们在家每年也能轻轻松松挣十来万哦。”
小闫激动地对我们说:“这里有绿水青山,还有红色传承,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这一点我们特别有信心。”
我也点点头,眼前盛大蓬勃的绿,正升腾着希望和梦想……
版式设计:张丹峰
《 人民日报 》( 2023年06月12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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