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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梧桐種在心靈及時光之上

——淺析張翼的《梧桐樹下》日常詩學與生命凝視

孫梓文
2025年05月15日11:01 | 來源:人民網-四川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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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翼這本散文集有個詩意的書名《梧桐樹下》。我是分兩次讀完的,一次是他從成都寄來的當天,我正好去成都出差,便帶上這本書在動車上閱讀,像張翼在故鄉與成都之間的空間切換﹔一次是去廣安學習,我記著沒有讀完的章節,預備在課余讀完,像張翼在繁忙的出差與返程之間的時間行旅。在這些時空中,我確信我是被張翼感動和感染了的:感動是我們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或故土之戀、滄桑之慨,感染是他給我的力量和啟迪。但我是慚愧的,在兩次閱讀中或兩次閱讀之間的空檔期,我都有很多話要說,但我沒有做到像張翼一樣,及時記錄下個體生命的哲思感悟或詩性啟迪。因此,我必須向張翼致敬,用這篇遲到的讀書筆記。

——題記

在《梧桐樹下》這部散文集中,張翼以細膩的筆觸和深邃的哲思,構建了一幅融合個人成長、時代記憶與生命省察的文學圖景。這部作品不僅是作者對中年生活的自省,更是一場關於人性、命運與生活本質的對話。通過梧桐樹這一貫穿始終的意象,張翼將個體的生命經驗升華為對普遍人性的觀照,展現了在時代洪流中如何以詩意與堅韌寫就一部精神還鄉錄。這部散文集不是簡單的記憶拼圖,而是將個體生命的震顫置於歷史回音壁前,讓每片飄落的梧桐葉都成為一種對故土和情感的詩性叩問、一種對生命和時代的哲學抵達。

日常詩學:故土親情的詩性象征與城市記憶的詩意反哺

“梧桐樹”的意象,既是個人性格的投射,也是城市變遷的見証。在張翼筆下,梧桐樹的“粗獷豪放、隨意任性”成為其性格的隱喻,而城市改造中梧桐的逐漸消失,則象征著工業化對傳統生活方式的沖擊。他寫到:“植物的命運不是我說喜歡就喜歡……銀杏、桂花、香樟的嬌小身影中一步步退出了城市舞台”,這種對物候變遷的敏感,實則指向對現代性進程中文化斷裂的隱憂。

與此同時,梧桐樹也承載著獨特的詩性空間。在《梧桐樹下》的散文中,樹蔭下的穿行、雨中不打傘的“穿心快感”、對年輪疤痕的凝視,共同構成了一個充滿張力的審美世界。這種詩性不僅源於對自然物的細膩觀察,更在於將梧桐與人文傳統相勾連——如周敦頤的蓮、鄭板橋的竹,張翼的梧桐同樣成為“有性格、有血肉”的精神圖騰。這種寫作策略,使得散文集既保有個人經驗的私密性,又具有文化母題的公共性,每片落葉都鐫刻著時代的掌紋。

張翼散文的深層魅力,在於構建起跨越時空的對話場域。他筆下的梧桐樹既是童年記憶的載體,又是中年沉思的見証者,更是未來期許的隱喻。作家將個人經驗升華為集體記憶,完成對焦慮時代的詩意救贖。“城市空間越來越精致”的失落,實則是以現代性視角重審傳統文人的精神原鄉,為當代散文如何處理個體與時代的關系提供了新范式。

生命凝視:從個人敘事到生命本質的穿透力

張翼的寫作,從梧桐葉脈裡打撈出的童年光影,在中年視角的窖藏中發酵出醇厚的生命哲思。他筆下的蜀中小城既是地理坐標,更是文化基因的密碼本:黃葛樹下聽評書的夏夜、青石板路上滾鐵環的脆響、父親黃荊條抽出的敬畏教育,共同構成精神原鄉的三維圖譜。這種敘事策略突破了線性回憶的桎梏,如同梧桐根系在時光地層中縱橫穿梭,將個體的掙扎轉化為對生命的普遍性詰問。

他對“中年”的詮釋有自己的一套法則:他借用姜文的觀點——“一半是堅守,一半是妥協”。書中的“堅守”是對善良與初心的持守(如特意買老人玉米的善意),而“妥協”則是對命運無常的豁達接納(如對歷史人物薛濤、李商隱的重新解讀)。這種辯証的生存智慧,讓散文集脫離了常見的“中年危機”敘事,呈現出更為開闊的精神格局。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梧桐樹下》延續著巴蜀文學“批判性抒情”的傳統。這種對傳統價值的現代性重估,既不同於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亦有別於阿來的藏地書寫,這種對人生與環境的深情凝視,讓散文具有了現實主義力量,卻又褪去了批判的鋒芒,隻留下對生命本真的溫柔撫摸。

敘事張力:在歷史縱深與人間煙火間游走

張翼善於將個人史編織進宏大歷史經緯。一方面,他以歷史散文的筆法探討杜甫、元稹、張獻忠等人物,通過重新解讀歷史事件(如探訪張獻忠墓時的感慨),賦予其當代意義﹔另一方面,他又扎根於市井生活,捕捉街頭巷尾的煙火氣,如成都的“寬窄智慧”、西湖獨行的疏離感等。這種“大歷史”與“小人物”的並置,形成了一種復調式的敘事策略,既延續了巴蜀文學“深情寄寓”的傳統,又注入了現代性的疏離視角,當歷史的厚重生發出當代思考。

張翼還創造性地將歷史散文解構為時空折疊實驗。當他站在張獻忠沉銀遺址,腳下的泥沙突然變成流動的膠片——明末農民軍的血性與成都茶館的蓋碗茶在蒙太奇剪輯中產生量子糾纏。而張翼的獨特在於始終保持著巴蜀火鍋般的市井熱氣。這種對歷史人物的悲憫,與散文中對普通人的關懷形成呼應,而日常敘事中的幽默感則消解了沉重感,讓文本在哲思與詼諧間達到平衡。

語言美學:質朴中的詩意與思想鋒芒

智性與詩性常常奇妙地交融在張翼的文字中。無論是 “距離就是逃避的理由”的悖論修辭,還是在西湖漫步的閑筆勾勒,都暗藏存在主義的思考﹔以考古學家般的嚴謹考証張獻忠墓,卻在“狀如小丘”的戲謔筆觸裡解構宏大歷史敘事。

同時,張翼的語言風格很具巴蜀文化的煙火氣,他善於用方言口語激活場景(如“麻起膽子質問父親”“黃荊條子下學會敬畏”),又以凝練的警句提煉生活智慧(如“成功沒有時間限制,任何時候都是開始”)。這種“接地氣”的表達,使得深刻的思想能以平易近人的方式呈現,又蘊含著知識分子的思辨性,在市井煙火與哲學思辨間架起獨特的審美橋梁。

尤為珍貴的是,作家擅長在生活褶皺裡發現詩性微光:將中年發福自嘲為“肉身對地心引力的妥協藝術”,把職場困境形容為“在Excel表格裡尋找平仄”。這種讓存在之重獲得輕逸的表達,恰似梧桐樹葉在風中完成恰如其分的繽紛搖曳。

結語:在生命的時光中刻下精神的印痕

張翼散文集《梧桐樹下》,本質上是對“凝視美學”的創造性實踐,最終指向的,是在急速變遷的時代如何安頓身心的問題。張翼以“笑著罵中年”的姿態,既拒絕廉價的樂觀主義,也摒棄頹廢的虛無主義。正如他筆下的梧桐樹,雖被城市文明邊緣化,卻依然在某個角落“枝葉繁茂”。這部作品的價值,恰似一株扎根大地的梧桐,既撐起遮風擋雨的綠蔭,又指向星辰閃耀的遠方,讓我們在急速奔跑中停下腳步,看見塵埃裡的光芒,聽見歲月的回聲。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責編:李強強、高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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