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廟庄遺址是泥河灣盆地唯一一處分布於盆地邊緣深山裡的遺址。圖為地貌與遺址分布。

新廟庄遺址5號地點文化層底部揭露的“熱處理石料”的爐，揭示了華北地區舊石器向新石器時代過渡階段古人類熱處理石料的方式與技術，為探索古人類技術與能力的飛躍提供實物証據。

新廟庄遺址4號地點出土的石制品。

新廟庄遺址2號地點上文化層出土的刻劃的骨片與灼燒的赤鐵礦岩塊。

新廟庄遺址5號地點出土的裝飾品。 　　本版配圖均由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提供

　　冀西北的泥河灣盆地以舊石器時代古人類文化遺址豐富而聞名於世，已發現距今近180萬年至1萬年間的舊石器遺址近400處，古人類演化的關鍵階段都有重要遺存發現，構建起東亞地區人類起源、演化的文化序列，被譽為“東方人類的故鄉”。

　　新廟庄遺址是泥河灣盆地唯一一處分布於盆地邊緣深山裡的遺址，海拔超過1200米。考古發掘發現距今12萬年至1.5萬年間的石片石器、莫斯特技術風格石器、石葉、細石葉、楔形細石核細石葉等6個不同階段、發展演變趨勢明顯的石器技術序列，在探索華北古人類演化、早期現代人出現、舊石器向新石器時代的過渡等國際熱點問題都具有突出價值，引起國內外學者廣泛關注。

　　

　　初  識

　　1984年，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在泥河灣盆地內組織舊石器專題調查，在盆地南側深山中的一個小盆地內發現了新廟庄遺址。

　　1986年，當地擴修出山的道路，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對遺址進行搶救性發掘，發掘面積為33平方米，發現石制品、動物化石5000余件。出土石制品特點鮮明，與華北長期存在的小石器明顯不同，發現大量盤狀石核，有一定數量的長石片，還有數量多、高比例的精致修理工具。石器刃緣多為陡刃修理、多層修疤，一些日本學者認為屬於“石葉”技術，國內學者則認為其具有西方莫斯特技術風格，可能是東西方人群、技術交流融合的結果。

　　重  見

　　新廟庄遺址地處深山，人跡罕至，1986年發掘以后少有人光顧，慢慢淡出大家的視野。但是，該遺址富有特點的石制品一直為學者們關注。因遺址未有年代數據以及相關的背景信息，成為學者們繼續探索的一大挑戰。后來，考古學者雖多次探索，但皆因記憶模糊、地貌變化等原因無功而返。

　　轉機出現在2015年6月，吉林大學陳全家教授帶學生到泥河灣盆地考察，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謝飛研究員與之一同前往新廟庄遺址。來到遺址附近，謝飛觀察周圍地貌，與記憶中的位置比較，認為后來確定的遺址位置並不是當年發掘的部位。他帶領大家從山西側轉到山南側的一處岔路處，殘存的土狀堆積上依然保留有動物化石、石制品，臨近兩路匯合處，依稀可見被侵蝕變形的“土壙”。對照1986年發掘的照片，正是當年發掘的探方。新廟庄遺址終於被重新找到，相關調查研究也提上日程。

　　2016年至2018年，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河北師范大學等在該區域開展了專題調查，在遺址所在區域確認舊石器地點近30處，並對1號、2號、3號地點開展了光釋光測年，年代數據分別為距今12萬年至9萬年、距今9.5萬年至8.1萬年、距今7.5萬年至6.3萬年。1986年發掘探方的年代為距今7.5萬年至6.3萬年。自此，新廟庄遺址終於有了科學年代數據。

　　調查還發現楔形細石核細石葉技術，其年代能夠到晚更新世之末，遺址序列進一步延伸。新廟庄遺址也成為一處分布密集、文化序列豐富、年代貫穿晚更新世的舊石器遺址群。

　　再  探

　　數年調查，新廟庄遺址的內涵得到極大豐富。2022年以來，經國家文物局批准，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聯合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河北師范大學等單位開展持續發掘，每年都有新的驚喜與收獲，遺址的面貌也日益清晰。

　　2022年，發掘新廟庄遺址2號地點，以求構建該區域晚更新世文化序列的地層序列基礎。發掘至當年7月，出土了石制品、動物骨骼，數量比較豐富。最引起學者們關注的是十幾件石葉石核、石葉以及以石葉為毛坯修理的琢背、修尖工具，表現出了石葉技術的典型特征。這類石器技術在以往的泥河灣盆地或者華北是沒有見過的。光釋光、碳十四測年這些標本的年代為距今4.5萬年至4.2萬年，處於早期現代人擴散的關鍵時期，為我們探索華北早期現代人演化模式的多樣性提供了重要線索。

　　隨后的發掘，在文化層底部揭露幾件集中的礫石以及散落其間的大量灰燼、紅燒土、碳粒等。遺憾未能揭露遺跡的原貌，但可以推斷古人類已經能夠使用石塊圍筑一定的形狀來控制用火，人類用火方式與能力有了極大改進。

　　2023年，為獲取更豐富的石葉技術制品，最初在2號地點向南擴方，但是保存的堆積有限，發現的典型標本有限，但是發現數件經過灼燒龜裂嚴重、表面有摩擦痕跡的赤鐵礦岩塊。

　　這幾件灼燒的赤鐵礦岩塊給我們很大啟示，2022年在《Nature》（《自然》）雜志發表下馬碑遺址古人類加工赤鐵礦顏料的文章時，就曾懷疑古人類制作顏料可能對赤鐵礦熱處理，但未找到明確証據，終於在這裡發現了。這是人類能力的一次飛躍，掌握通過火的灼燒改變物質的內部性質，產生物理、化學變化，在一定意義上說是自然科學實踐的起步。

　　隨后，又轉向具有相似堆積的4號地點發掘，意外發現豐富的細石葉技術相關的石制品、一定數量的燒石以及3件裝飾品。細石葉技術相關的石制品距今約2.7萬年，該層之下還有多個層位發現相關石制品，揭示了細石葉技術從萌芽、發展到成熟的過程。燒石的發現則提供了古人類在陶器發明之前使用“石煮法”技術的証據，即利用石塊導熱來加熱液體類食物。裝飾品的年代最早可追溯至距今約3.9萬年，是中國目前發現的最早的裝飾品，對探索裝飾品起源和人類對美的藝術追求具有積極價值。

　　2024年，我們發掘2號地點下文化層、3號、5號地點。2號地點下文化層發現豐富的用火遺跡、石制品，可見成片的灰燼以及大量燒骨，光釋光測年距今12萬年至9萬年。3號地點發現有石制品、動物化石900余件，光釋光測年距今9.5萬年至8.1萬年。

　　5號地點主體文化層的碳十四測年結果距今1.7萬年至1.5萬年，處於舊石器向新石器時代過渡期的早期階段。同時，發掘揭露多層古人類加工石器的活動面，底部揭露一處“熱處理石料”的爐，內部有灰燼、紅燒土，周圍散布熱處理過的石塊、石制品、廢料等，首次揭示東亞舊石器時代石料熱處理遺跡。發現石制品7萬余件，有大量細石核毛坯、廢料，為楔形細石核技術的石器初級加工場。此外，還發現裝飾品100余件。

　　發  現

　　新廟庄遺址的內涵非常豐富，發現的價值與意義也是多方面的。2024年12月22日新廟庄遺址發掘專家驗收論証會上，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高星研究員用7個“重大”或“重要”發現總結了該遺址的收獲。

　　確實，新廟庄遺址發現貫穿晚更新世的6個不同時期的遺存，在華北晚更新世石器技術演變、早期現代人的出現與演化、舊石器向新石器時代的過渡等熱點問題上都具有突出學術價值。

　　遺址發掘揭露整個晚更新世的六期遺存，包含石片石器、莫斯特技術風格石器、石葉、細石葉、楔形細石核細石葉等華北所有石器技術類型，構建起華北地區晚更新世的舊石器文化序列，為探索華北地區晚更新世石器技術演變與現代人起源提供了系統材料。

　　遺址2號地點發現特征明確的石葉技術石制品，距今4.5萬年至4.2萬年，是華北地區首次發現石葉技術遺存，填補了華北地區石葉技術的空白。

　　該遺址發現的石葉技術與水洞溝、通天洞等遺址的石葉技術明顯不同，與該遺址發現的更早的具有莫斯特技術風格的石器技術存在聯系，可能華北地區的石葉技術的起源有另外的模式，為探索華北地區石葉技術起源、現代人的起源等提供了重要材料。

　　與此同時，遺址4號地點距今2.7萬年至2.6萬年的文化層發現典型的細石葉技術遺存，而且該層位之前發現多個更早的文化層，與2號地點上層4.2萬多年前的石葉技術形成更加完整的發展鏈條，揭示了細石葉技術從萌芽、發展到成熟的過程，為探索華北地區細石葉技術的起源提供了系統材料。

　　值得關注的是，遺址5號地點揭露的“熱處理石料”的爐在東亞地區屬首次發現，全面展示了舊石器時代晚期古人類熱處理石料的方式與古人類行為能力的復雜化。該地點揭露一處楔形細石核細石葉技術的石器初級加工場，距今1.8萬年至1.5萬年，甚至延續至更晚，進一步豐富了中國北方舊石器向新石器時代過渡的材料。

　　遺址還發現了系統反映早期現代人行為的現代性與復雜性的遺存，具體包括：2號地點上文化層發現有豐富的石葉技術石制品、集中用火遺跡、灼燒且表面有摩擦痕跡的制作顏料的赤鐵礦石、有意識刻劃的骨片，4號地點發現近3.9萬年前的裝飾品、豐富的燒石以及赤鐵礦塊，5號地點發現有規劃布置的石器加工場與復雜的石料熱處理遺跡、豐富的裝飾品，為探索華北地區早期現代人行為的復雜化、象征性行為的多樣性提供了豐富資料。

　　遺址發現的自早而晚發展趨勢明顯的豐富用火遺存、集中用火遺跡、灼燒熱處理的制作顏料的赤鐵礦岩塊、“石煮法”的燒石、熱處理石料的爐……反映出古人類在晚更新世用火能力的逐步提升，並在距今5萬年以后掌握了用火來改變赤鐵礦、岩石的性質的能力，開始了促進物質產生物理、化學變化的實踐，標志著古人類能力的極大提升，也為其后陶器的產生儲備了技術准備。

　　高星表示，新廟庄遺址是在一個極特殊的地貌單元和生態環境中形成的，目前已有一系列重要發現。未來隨著材料的整理和論文的發表，遺址的重大學術價值和重要的學術乃至社會影響力會逐漸顯現。

　　（作者為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館員、舊石器考古研究部主任）

　　

　　鏈  接

　　確認6期遺存

　　新廟庄遺址發掘已確認晚更新世的6期遺存：

　　第一期，2號地點下文化層，距今12萬年至9萬年。發現豐富的用火遺跡，發現石制品、動物化石4000余件，石制品類型包括石核、石片、刮削器、尖狀器等，屬於石片石器。

　　第二期，3號地點，距今9.5萬年至8.1萬年，發現石制品、動物化石900余件，石制品類型包括石核、石片、刮削器、尖狀器、鋸齒刃器等，屬於石片石器。

　　第三期，1號地點，1986年發掘的遺存，發現石制品5000余件，第二步加工修理的石器數量多、比例高，有大量陡刃修理、多層修疤的各式刮削器、尖狀器以及鋸齒刃器等，光釋光測年距今7.5萬年至6.3萬年，石器技術體現出莫斯特技術風格。

　　第四期，2號地點上文化層，距今4.5萬年至4.2萬年。發現集中的用火遺跡，發現石制品、動物骨骼15000余件，石制品具有石葉技術特征。發現1件邊緣保留均勻三道刻劃的骨片，可能反映當時古人類的思維活動。發現通過灼燒熱處理改變赤鐵礦岩塊性質，來獲取更加適合的制作赤鐵礦顏料的原材料，表現出古人類技術與精神領域的復雜性行為。

　　第五期，4號地點，發現五個階段的遺存。其中，距今2.7萬年至2.6萬年這個階段發現豐富的細石葉石核、細石葉、拇指蓋刮削器、琢背刀、雕刻器等，為典型的細石葉技術遺存。第1至第3階段發現細石葉技術化的石制品，第1階段發現磨制的石質、鴕鳥蛋皮裝飾品各1件，在第3階段發現集中分布的燒石以及磨制鴕鳥蛋皮的串珠裝飾品1件。

　　第六期，5號地點，主體文化層距今1.7萬年至1.5萬年。發現多層古人類加工石器的活動面，揭露一處“熱處理石料”的爐。發現石制品7萬余件，包括楔形細石核毛坯、細石核等，屬於典型的楔形細石核細石葉技術，推測為石器初級加工場，可能是泥河灣盆地中部虎頭梁遺址群石器原料的來源。此外，還發現串珠、螺等類裝飾品100余件，串珠類裝飾品發現不同形制、不同加工階段的標本，系統展示了串珠類裝飾品的加工工藝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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