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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工程院院士、神舟飛船首任總設計師戚發軔——

星河未央  征途不止(講述·弘揚科學家精神)

本報記者 張彥春 劉涓溪 曾亦辰
2025年03月17日09:57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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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發軔在分享科研背后的故事。
  資料照片

  神舟五號載人飛船返回艙。
  尤亞輝攝

  戚發軔(中)在了解科研進展。
  圖為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五院提供

  戚發軔在參加科普講座。
  圖為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五院提供

  人物小傳

  戚發軔,1933年4月生,遼寧瓦房店人,中國工程院院士、神舟飛船首任總設計師、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現任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五院技術顧問。作為技術負責人之一參與東方紅一號衛星研制,曾任東方紅二號、東方紅三號衛星總設計師﹔主持神舟系列飛船研制工作,在載人航天器、衛星、宇航元器件可靠性體系等工程技術領域和推動空間事業戰略發展方面作出重大貢獻。曾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2次,2016年被評為“全國科普工作先進工作者”,2020年被中宣部、教育部評為“最美教師”,2023年獲“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2024年獲“全國離退休干部先進個人”稱號。

  

  隻需90分鐘,中國空間站即繞地球一圈﹔然而,為了圓航天夢,中國人艱難探索六十余載。

  從新中國第一枚導彈東風一號,到第一顆衛星東方紅一號,從第一艘無人試驗飛船神舟一號,到第一艘載人飛船神舟五號,中國航天事業多個“第一”背后,都與一個名字緊密相連,他就是中國工程院院士、神舟飛船首任總設計師戚發軔。正如“發軔”寓意“開端”,他帶領中國航天人奮發圖強、勇毅前行,在浩瀚宇宙留下一個個執著探索的璀璨印記,書寫一次次逐夢蒼穹的中國奇跡。

  載人航天  人命關天

  “時刻問自己,敢不敢坐自己研制的飛船”

  【鏡頭】

  2013年6月,神舟十號飛船返回前夕,位於內蒙古自治區四子王旗的飛船著陸場,迎來了一位滿頭銀發的老人,他便是戚發軔,想去看看神舟一號飛船的著陸點。隨著車輛兜兜轉轉,終於抵達神舟一號著陸點附近,戚發軔感慨:“神舟系列飛船中,我對神舟一號的感情最深。它實現了從無到有的跨越,是最難的,也是最重要的。”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千百年來,中國人的飛天夢,總是蘊藏著無限浪漫與遐想,也伴隨著幾代航天人的接力探索。

  2003年10月,中國第一艘載人飛船神舟五號成功發射並返回。后來,楊利偉見到戚發軔時,豎起大拇指說:“中國的飛船真棒!”戚發軔回憶,那是他聽到的對中國載人航天最動人的評價。

  “載人航天的故障率須在三十萬分之一以內。換句話說,每天發一次,連續30年都不能出問題。”戚發軔介紹,在此之前,發展載人航天的國家均有人員傷亡情況,對此,戚發軔對團隊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載人航天,人命關天。要時刻問自己,敢不敢坐自己研制的飛船?”

  為了避免“萬一”,研發團隊想了很多可能出現的問題,有180多個。“比如,箭船分離,萬一分不開怎麼辦?為以防萬一,我們為航天員設置了分離指令。進一步假設,萬一入軌過程中途要分離,火箭燃料沒有燒完,追尾飛船怎麼辦?我們就想到把飛船制動火箭點火,使飛船加速飛出去。”戚發軔說,“飛船上大約70萬條計算機程序中,30%用來應對正常飛行,70%用於應對可能的故障。沒有把握,我們不會讓航天員上去。”

  實際上,在上世紀70年代初,我國就曾啟動過載人航天工程,但由於技術儲備等因素制約,最終中止了。“到了上世紀80年代,載人航天被列入‘863’計劃。當時很多科學家呼吁,‘中國人再不搞載人航天就落后了,得趕快干’。經過論証,我們不能用航天飛機,要用飛船。”戚發軔回憶。

  1992年1月,我國載人航天工程起步,當時已年屆退休的戚發軔臨危受命,擔任神舟系列飛船總設計師。對戚發軔來說,“總設計師”意味著沉甸甸的責任和壓力。

  理論資料、試驗場地、試驗設備都是一片空白。“大型真空罐、振動台、電磁實驗室,需要從頭組建。”戚發軔帶領團隊,搭架子、蓋房子,研制、調試設備,硬是在北京海澱區的一片庄稼地上,建起了航天城。同時,邊建設、邊試驗,採用電性船改裝的模式,研制出了我國第一艘無人試驗飛船神舟一號。

  1999年11月,神舟一號成功發射並返回,著陸點距離預定回收地點不到10公裡。七年磨一劍,戚發軔帶領團隊打贏了一場攻堅戰。

  此后,神舟二號、三號、四號,一直到神舟五號實現首次載人飛行,作為總設計師的戚發軔最知道其中的艱辛,“總的來講,載人航天工程確確實實遇到了很多困難,但也印証了‘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能攻關、特別能奉獻’的載人航天精神。”

  自力更生  叩問蒼穹

  “要靠我們自己的力量,研制我國自己的通信衛星”

  【鏡頭】

  1970年4月24日,東方紅一號衛星成功發射、直上雲霄。酒泉衛星發射中心裡,全場沸騰。人群中,隻有戚發軔一言不發,屏住呼吸,雙眼緊盯屏幕。有人拍著戚發軔的肩膀說:“小伙子,我們成了!”戚發軔卻說:“還得等等,還沒聽到《東方紅》樂曲呢!”過了幾十分鐘,傳來報告,“收到衛星播送的《東方紅》樂曲,聲音格外洪亮”。戚發軔此時才站起身,大喊一聲:“我們成功了!”話語間,聲音已經哽咽。

  國家不強大,就要受欺負。這個道理,戚發軔從小就明白。

  1933年出生於遼寧復縣(現瓦房店市)、1938年遷至大連市,受過日本推行的奴化教育,搬運過從抗美援朝戰場送回來的傷員,那時戚發軔就在心中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學航空、造飛機,保家衛國”。

  1952年,戚發軔考入北京航空學院(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前身)。大學畢業后,來到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一分院,從事導彈研制工作,開啟了他為之奮斗一生的航天事業。

  1968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五研究院成立。此時,我國正在研制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當時的院長錢學森指派孫家棟組建衛星總體設計部。孫家棟挑選了包括戚發軔在內的18名技術人員,一起扛起加速研制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的重任。這18人,后來被稱為“航天十八勇士”。戚發軔說,“我們是‘第三個饅頭’,前人做了大量的科研基礎工作,我們接過了攻關的接力棒。”

  戚發軔回憶,東方紅一號上,採用4根3米長的收縮式天線,需要在太空中靠自旋甩開。用多大尺寸、多大重量,既要計算又要仿真。當時沒有能用的計算機,無法推演,隻能靠試驗。團隊就在一個舊庫房進行展開試驗。因為有危險性,年輕的同志索性爬上房梁觀察,年長的則用包裝箱蓋子擋住身體,從縫隙裡往外觀察,記錄試驗結果。

  類似的試驗,做了幾十次。1970年4月,東方紅一號衛星成功發射,我國成為第五個把衛星送入太空的國家。直至今日,戚發軔仍難掩自豪。

  東方紅一號成功發射后不久,戚發軔便全身心投入東方紅二號的研制中,又先后擔任東方紅二號試驗通信衛星副總設計師、總設計師,東方紅二號甲衛星總設計師……擺在他面前最大的難題,是元器件的國產化。

  “要靠我們自己的力量,研制我國自己的通信衛星。”戚發軔馬上投入攻關,成立電子元器件可靠性中心,帶領團隊走訪全國的電子工業工廠,篩選、訂貨、監造、驗收,突破了元器件國產化難題困擾……1984年4月8日,東方紅二號成功發射,使我國具備了獨立研制和發射地球靜止軌道衛星的能力,也讓我國的電視信號覆蓋率從30%提高到87%。

  同心攻堅  薪火相傳

  “青年不放在位置上、擔子不放在肩上,就出不了人才”

  【鏡頭】

  2023年1月13日凌晨,亞太6E衛星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成功發射,這是我國基於全電推平台——東方紅三號E平台研制的一顆國際商業高通量通信衛星。“通過電推讓航天器在太空中完成姿態調整、軌道改變,可以有效降低衛星攜帶燃料的重量、增加載荷。”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五院研究員王敏說,“這個前沿理念,最早是戚院士提出的,他堅持把技術難關交給我們青年一代來攻堅。”

  “青年是航天事業的希望。青年不放在位置上、擔子不放在肩上,就出不了人才。”這是戚發軔常說的話。

  戚發軔說,自己也是“在壓擔子中成長起來的”。剛參加工作時搞導彈,研究院裡除了錢學森,誰也沒見過導彈。“錢院長親自給我們講授‘導彈概論’,他把我們領進了門,以后都要靠我們自己來鑽研。”后來這個帶有“掃盲”性質的班裡,不少人都成長為各領域專家。

  神舟系列飛船立項后,人才短缺問題更加凸顯。戚發軔一面參與型號研制工作,一面著手籌建人才隊伍。

  “那時候流行一種說法,‘造導彈不如賣茶葉蛋’。”戚發軔說,因為待遇低、出成果慢,不少人不願從事航天事業,很多人來了這裡又選擇離開……“靠著理想信念留下來的,每個人都能扛起一支隊伍,攻克一個難關,大家同心協力,做成了很多事情。”

  2003年,全國抗擊非典疫情,正值神舟五號發射前的攻堅沖刺階段。因為涉及不同協作單位間的驗收、測試、試驗,人員流動較大。為最大限度保障科研人員安全,戚發軔說,“凡是進了航天城的人,管吃管住,讓大家安心搞試驗。”戚發軔自己也率先住進了航天城。在戚發軔的帶動下,一批批優秀的航天技術人才競相涌現,載人航天領域專家張柏楠、楊宏、何宇等人,早已在關鍵技術領域擔任重要崗位。

  2004年,從載人航天一線退下來的戚發軔,來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兼任宇航學院院長,籌建中國第一個空間羽流實驗室。10多年裡,他培養了20多名博士生。

  王敏曾師從戚發軔。“戚院士治學嚴謹,實驗課題中的每一個關鍵階段,他都要過問﹔他又充分相信我們,隻與我們討論研究方向,具體的技術路徑就交給我們自己去摸索。”王敏說,戚院士敢於讓年輕人挑大梁,而且隻要有需要,他一直都在。

  播撒熱愛  無悔奉獻

  “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而國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鏡頭】

  2025年2月26日,北京市密雲二中,戚發軔為全校師生講授開學第一課。“中國航天之所以取得現在的成績,是因為大家心中都充滿愛。一個人隻有有了愛,才會把最寶貴的東西奉獻出來﹔而最大的愛,就是愛國家……”講座中,戚發軔飽含深情,娓娓道來,贏得台下熱烈掌聲。

  “愛國、奉獻,是我們那一代人刻在基因和血脈裡的東西。”戚發軔說。

  早期技術攻關時,在發射基地試驗隊沒地方住,大家在地上挖一個1米多的深坑,上面蓋草木,晚上就睡在這個“地窩子”裡﹔做低溫試驗沒有試驗室,大家隻能借用大型冷庫做試驗,在零下三四十攝氏度的冷庫裡,穿著大棉襖、塑料鞋一待就是幾個小時,不少人的塑料鞋都被凍裂了。“從沒聽到任何人喊苦喊累,這就是航天人的精氣神。”戚發軔感慨。

  衛星研制工作,晝夜兼程是常態。為了趕上任務進度,戚發軔曾因為勞累過度而昏厥,醒了后休息一下又投入攻關﹔得了闌尾炎疼痛無比,他還堅守在科研一線﹔鮮有時間陪伴家人,但家人始終在背后默默支持,給他提供強大后盾支撐……戚發軔說,“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而國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從神舟飛船總設計師卸任后,戚發軔把大量精力投入航天科普事業,在國家機關、科研院所、大中小學等開展科普講座,在網絡上講授“航天思政課”,播撒熱愛科學、熱愛航天的種子。他曾在香港給青少年講愛國主義和載人航天精神,也曾在酒泉同科研人員回憶篳路藍縷的奮斗歷程。上千場的科普講座,他從不准備講稿,因為“關於航天事業的每一個細節,都畢生難忘”。

  多年來,戚發軔堅持每年為五院新入職的員工講授入職“第一課”,引導他們系好航天事業的“第一粒扣子”﹔2023年,戚發軔獲得“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他把獎金100萬港元全部捐出,用於培養青年科技創新人才。

  在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五院有面金燦燦的“百星牆”,每成功發射一顆衛星,就在牆上立一塊衛星浮雕,簽上項目負責人的名字。孫家棟和戚發軔的名字,和東方紅一號寫在最前面。從每年幾顆到十幾顆,再到幾十顆,如今這面“百星牆”上,已有470余顆衛星,這是中國人逐夢星河的印記,也是以戚發軔為代表、一代代航天人心血與汗水的結晶。未來,這面牆還會“延展”,中國航天人將繼續向著星辰大海,全力進發。

  (本報記者白之羽、李俊杰參與採寫)

  《 人民日報 》( 2025年03月17日 06 版)

(責編:李強強、高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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