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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則臣 二十余年寫一條河

讓歷史逆流而上

2024年10月25日07:52 | 來源:四川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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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讓歷史逆流而上

京杭大運河,北起北京,南到杭州,縱貫北京、天津二市,流經河北、山東、江蘇、浙江四省,溝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全長1794公裡,是世界上最長的人工河。它見証了中華民族的滄桑變遷,承載著無數家族的血脈與命運,也記錄了一代代普通人的悲歡離合與人生百態。千百年來,無數故事在大運河沿岸發生。著名作家徐則臣的長篇小說《北上》就是以京杭大運河為主線,講述了發生在大運河之上幾個家族之間的百年“秘史”,被譽為“大運河的精神圖譜”。

10月13日,徐則臣來到成都,亮相2024天府書展。在“一條河流與一個民族的秘史”的文學分享會上,徐則臣帶領讀者們一路“北上”,領略大運河的壯美風光和風土人情,見証中國社會底層人士的五味人生,感受中國知識分子對於身份與命運的深刻反思。從2018年《北上》首發,到2019年單行本出版,再到2024年全新修訂版上市,一次次閱讀與重溫,讓讀者們看到,《北上》不僅僅是一部文學作品,它讓人深刻體會到,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那條流淌不息的大運河,始終是我們民族的根與魂。

41歲獲得茅獎,他感謝一條河流

《北上》是徐則臣潛心4年創作完成的長篇小說。以歷史與當下兩條線索,講述了發生在京杭大運河之上幾個家族之間的百年“秘史”。公元1901年,歲次辛丑。這一年,時局動蕩,整個中國大地風雨飄搖。為了尋找在八國聯軍侵華戰爭時期失蹤的弟弟馬福德,意大利旅行冒險家保羅·迪馬克以文化考察的名義來到中國。這位意大利人崇敬他的前輩馬可·波羅,並對中國及運河有著特殊的情感,故自名“小波羅”。謝平遙作為翻譯陪同小波羅走訪,並先后召集起挑夫邵常來、船老大夏氏師徒、義和拳民孫氏兄弟等中國社會的各種底層人士一路相隨。他們從杭州、無錫出發,沿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一百年后的2014年,中國各界重新展開了對於運河功能與價值的文化討論。當謝平遙的后人謝望和與當年先輩們的后代陰差陽錯重新相聚時,各個運河人之間原來孤立的故事片段,最終拼接成了一部完整的敘事長卷——這一年,大運河申遺成功。

這部小說,讓當時41歲的徐則臣拿下第十屆茅盾文學獎,與阿來並列為茅獎史上最年輕的得主。授獎詞如此評價:徐則臣以杰出的敘事技藝描繪了關於大運河的《清明上河圖》,在百余年的滄桑巨變中,運河兩岸的城池與人群、悲歡與夢想次第展開,並最終匯入中國精神的深厚處和高遠處。中國人的傳統品質和與時俱進的現代意識圍繞大運河這一民族生活的重要象征,在二十一世紀新的世界視野中被重新勘探和展現。

多年后,再回首創作經歷和獲獎心得,徐則臣坦言:“因為一條流淌了2500年的古老河流,我寫出了這部長篇小說,所以,要感謝這條河流。”而徐則臣的感謝並不是空談,自寫作以來,20多年裡,他一直在“感謝”這條河,感謝的方式就是一篇接一篇地寫出與這條河相關的作品。徐則臣出生於江蘇省連雲港市東海縣,在水邊長大,在京杭大運河邊上生活多年,對其感情深厚。多年來,他多次沿著大運河行走,閱讀各種關於運河的專業書籍,觀看運河的歷史影像資料,對大運河的了解與日俱增。寫作《北上》的過程,也是徐則臣重新認識大運河的過程,讓他對大運河有了更深的思考和認識。在他看來,“大運河這一體現著古人智慧的偉大工程,深刻影響著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跟中國人的文化人格和性格塑造都有極大的關系,沿著這條河流,往歷史深處追溯,可以探尋到它對中國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沿著運河越寫越遠,想象的世界越來越大

“20多年裡,它都是我的小說最忠貞、最可靠的背景。我在河邊生活過一些年,這些被大河水汽籠罩的歲月,成了我寫作最重要的資源,隻要寫到河流,隻要筆墨生澀了、故事滯重了,我就會在想象裡迅速回到這條河邊。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即便是那些發生在北京城裡的故事,隻要穿行在高樓大廈間的那個人,一頭連著這條河,我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河流裡有良方。”徐則臣始終堅信:“水是萬物之源,河流則是一部文學史。”

《北上》之前,徐則臣寫過“花街”系列小說:在江蘇淮安,有一條不長的街道——花街,道旁的建筑古色古香,法國梧桐樹茂盛粗壯。“那些生活在街上,一些老門舊家的人,或許跟生活在水邊有關,他們的身上有水的柔軟,也有水的堅硬,有些人生活窘迫,卻堅韌隱忍……”慢慢地,徐則臣發現老寫一個地方會重復,所以他沿著大運河越寫越遠,沿著大運河走了很多地方,這條河在徐則臣的文學世界裡越來越長。“世界有多遼闊,這條街就可以有多漫長﹔世界有多豐富,這條街就可以有多復雜。這條街還隨著時代在變化、流動,似乎所有的故事都能在裡面生長。一路寫下來,運河伴隨著我,越流淌越遙遠,也越厚重。”

“很多年來,我們隻關注長江和黃河,認為它們是我們的母親河,中華文化在這兩河流域繁衍壯大。但事實上,對於整個中華民族來說,運河在發展的后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因為它溝通了五大水系,使國家成為一個有機整體。過去,一條河可能讓河南和河北兩個相鄰地區的經濟發展完全不同,甚至口音都不一樣,盡管它們距離隻有幾百米到幾公裡,因為無法跨越河流。河流隔絕了各個地區,運河的貫通打破了這種隔絕,兩岸的交流變得非常容易,運河讓文化和經濟流動,逐漸達成了平衡和諧的發展狀態。‘要想富,先修路’——運河就是古代的高速公路,京杭大運河沿線城市,都是中國最富庶繁榮的地方,特別是蘇州、無錫、常州、紹興等運河節點城市。”徐則臣如是說。

但在他的筆下,河,是京杭大運河,又不僅僅是京杭大運河。“它是京杭大運河及我之前生活裡遇到的所有河流的總和。”徐則臣深情回憶了他的童年,那時候,河流是他的樂園。“一個鄉村孩子,所有的娛樂皆由天賦,撈魚摸蝦,游泳滑冰,採蓮挖藕,靠的都是上天提前備下的一條條河。河流不僅是我們最親密的玩伴,還是我們認識和想象世界的方式。那些流動的河水,這一朵浪花,那一個漩渦,下一分鐘、第二天、明年、我們十歲時二十歲時三十歲時四十歲時,它們會在哪裡?如果說,我還有某種訓練自己想象世界的能力的方法,那就是盯緊那一朵朵浪花和一個個漩渦,想象它們在遼闊的大地上奔走不息。它們走到哪裡,我想象中的世界就到了哪裡﹔它們走得有多遼遠,我想象出的世界就有多廣大,我的世界就有多廣大。”

注視一條河,就是注視整個中國

因為寫這條河,讓徐則臣這個當年地理課堂上的“差生”,硬生生地把中國的地形地貌和物候搞清楚了。“因為這條河像大動脈一樣,貫穿了中國南北。”也讓徐則臣把這條河的歷史,牢牢地讀透了。“自春秋吳王夫差開邗溝以降,歷經隋唐大運河至元再到今天,2500年過去了,這條大河有了一個比1794公裡還要遼闊漫長的時間跨度……”徐則臣一次次北上和南下做運河的田野調查,在漫長的2500年中來回穿梭。他無數次被震撼,他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一個復雜的、浩瀚的世界。“這個世界呈現出一條河流的結構和長度。猶如人類的大動脈連通了身體中諸多的血管支流一樣,當這條河貫穿南北連通了東西走向的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五大水系,而這五大水系又如根須般錯綜伸展,盤踞出960萬平方公裡。盯著一條河看,其實就是綱舉目張,在打量一個遼闊而古老的中國。”

歷史上的大運河,不僅繁榮了沿線經濟,還衍生出各具地方特色的運河文化,除了對經濟的促進作用,在徐則臣看來,大運河更為重要的作用在文化,四大名著、“三言二拍”等文學名著誕生於運河沿岸,這和大運河強大的文化交流功能密不可分。“列一個數據:有清一代,260年間一共出了114位狀元,蘇州一地有26位,佔了近四分之一。為什麼蘇州文脈如此發達,源遠流長?因為京杭大運河經行蘇州,這裡是交通要道。”同時,徐則臣還特別提到,“隋唐大運河以降,大半個中國的文化都與之相關。因為文化一是需要作者,二是需要傳播,而傳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路徑就是沿著大運河走。大運河沿線生活富足,教育、文化傳播跟得上,反過來造就更多的文化人。有學者認為:中華文明的講述,說到底就是講清楚兩件事,一個是橫著的長城,一個是豎著的大運河,兩件事弄妥了,中國的過去和現在就都明白了。以我對這條河的理解,此言非虛也。這也正是我決定以《北上》寫這條大運河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此外,徐則臣還提到了對大運河的開鑿功不可沒的一個人——元朝的水利專家郭守敬。元初年,郭守敬領元世祖忽必烈之命,規劃運河山東段,他的規劃疏通對北中國的運河有了再生之意義。而時隔多年,年逾六旬的郭守敬再次披挂上陣,又打通了京杭大運河的“最后一公裡”,開鑿了從通州到大都積水潭的通惠河。徐則臣認為:“理解京杭大運河,通常會局限在運輸功能上。沒錯,千裡長河一旦開,南方的稻米即源源不斷地運抵京城。漕糧之外,海量的物資也沿這條黃金水道接踵而至,大大補給了北方的貧乏與荒疏,這是看得見的功能。還有看不見的,看不見的往往更重要。比如政令的通達、國家意志的落實、民族認同感的建構、不同地域間經濟文化的交流融通等,都運行在這條堪稱整個封建時代高速公路的運河上。盡管這是后話,但要追溯起來,無論如何我們都繞不開郭守敬。”如今,郭守敬紀念館屹立在積水潭北岸,徐則臣認為,這是一座城在致敬一個人,甚至不只是一座城在致敬,而是整個國家在向他表達敬意。

從文字到舞台,多元表達探索運河的時代價值

大運河從2500年前走來,如今依然在變。2014年6月,中國大運河在第38屆世界遺產大會上申遺成功﹔2023年4月,京杭大運河再次實現全線水流貫通。記錄了中國歷史文化厚重、壯美、輝煌的大運河,在新時代煥發出更加動人的魅力。

徐則臣坦言,當下的我們,需要重新認識這條河。今天讓它通航的意義是什麼,為何說它重要,我們如何認識這條河,它跟我們中國人的關系、跟中華民族的關系到底是什麼,等等。這樣的探索,映射在小說《北上》的結尾——2014年6月22日,在卡塔爾首都多哈,大運河申遺成功。謝望和(《北上》中謝平遙的后人)說:“一條河活起來,一段歷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穿梭在水上的那些我們的先祖,面目也便有了愈加清晰的希望。如果這一天的確堪稱千古運河之大喜,那也當是所有運河之子的節日。”

大水湯湯,溯流北上。《北上》書成,卻是一切的開始。2023年6月,根據《北上》改編的電視劇在江蘇開機。概念片令觀眾置身於飛速發展的運河生活,搪瓷缸、“二八大杠”自行車、顏色鮮亮的領帶等配飾帶著回憶洶涌而來。大運河不僅為花街的家家戶戶提供了維系生計的環境,其本身的文化底蘊和內涵,亦為運河邊的人們提供精神養料。為了更好地呈現不同階段大運河沿線的風貌,以及運河人家的生活細節,劇組建起了一條江南風情和歷史古韻交輝的“花街”,在空地上蓋起了房子——劇中的重要場景之一“花街小院”,力求能讓熒屏前的觀眾看到真實的生活肌理。2024年9月,話劇《北上》正式開演。在方寸的舞台之間,再現了運河的磅礡大氣﹔同月,音樂劇《北上》也拉開大幕。一部30萬字的小說,兩個小時的音樂劇,巧妙地選取了小說的古代線索,融合少量現代線索,重點展現了北上過程中謝平遙與“小波羅”的故事。

面對《北上》電視劇、話劇、音樂劇的多樣開花,徐則臣表示高興。在他看來,文學作品不應局限於單一形式傳播,尤其在當下的全媒體時代,藝術有更加多元的表現形式,“或許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看《北上》的原著,如果將它改編成其他藝術形式,能讓人們去了解大運河,了解我們的民族歷史,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通過觀看這些藝術表演,如果能引發觀眾對《北上》原著的喜愛,轉頭再來閱讀原著,我想,他們更能明白我所想表達的是什麼,也更能感受到大運河帶來的溫暖與力量,和那份屬於民族的驕傲與自信。”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肖姍姍

(責編:袁菡苓、羅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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