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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最后的寫信人

2024年05月21日07:57 | 來源:成都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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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小巷最后的寫信人

葛明在代寫申請

  從前代寫

  “那時候絕大部分是家信,老人們都很期待兒女來信,以此了解兒女的工作、生活,再通過書信把家中情況告知兒女。”

  現在代寫

  幫領低保的老人代寫申請,每份5元。代寫“離婚協議”,每份20元

  5月9日上午,一名八旬大爺花5元錢請葛明代寫了一份希望離開養老院的申請,這是他一周來的第一筆生意。

  一張木桌,一根長凳,桌上擺著毛筆、鋼筆、簽字筆和信紙,挂著醒目的“代寫”二字,兩鬢斑白的葛明正伏案疾書……這是四川三台縣新西街老郵局旁邊小巷裡的一道獨特風景,看上去仿佛是從過去時光裡跳出的畫面。

  葛明,今年已75歲,是三台縣運輸公司退休工人。自上世紀80年代末起,他便在業余時間來到這裡“代寫書信”貼補家用,迄今已35年。當時,代寫一封信才收2角錢,還要面對近十名“寫信人”同行的競爭,但葛明頭腦靈活還贈送信封,生意做得有聲有色,這份兼職收入一度比他的工資還高。

  如今,“代寫書信”這門生意漸漸被拋在時代身后。隨著生意越來越差,小巷裡的寫信人一個個陸續離開。最后,隻剩下葛明一人還堅守在這裡。“門可羅雀”成為常態,他也在尋求改變,代寫業務從單純的代寫書信,擴展到代寫申請書、各類協議等。

  對葛明而言,人生已步入晚年,女兒長大成家,生意好壞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張木桌幾乎承載了他的生活。35年,他代許多人寫了許多信,也“寫”下了自己的人生。

  1

  人口大縣的“代寫”生意

  葛明是三台縣潼川鎮人,初中文化,寫一手漂亮的鋼筆字,當年是老家附近為數不多的文化人,經常幫不識字的老人念信、寫信。

  初中畢業后,葛明成為三台縣運輸公司的一名搬運工。1989年的一天,他來到位於縣城新西街的郵局寄信,發現旁邊小巷內有老人搭起一張簡易木桌,為人代寫書信,而且還有不少人排隊。

  三台縣是全國人口大縣,自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外出務工人員增多,那時的主要通訊方式就是寫信。絡繹不絕的人們進出郵局,新西街也成為當時三台縣城最繁華的路段之一。

  當年40歲的葛明,從中發現了商機。隨后,他買來一支鋼筆、一疊信紙,中午下班后吃過午飯,便從家中搬來一張小木桌、一條長木凳,也在小巷內擺起了代寫書信的攤位。彼時,小巷裡擺攤代寫書信的同行多達六七位,競爭可謂激烈,但他並不介意,先從服務上下功夫。

  回憶起當年往事,葛大爺嘴角微微上翹,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他說,擺攤前,他早就打探好,代寫一封書信2角錢﹔為了招攬生意,他先為來寫信的顧客念信,免費提供信封。

  “雖然一個信封不值錢,但對老百姓來說,至少可以節約一點。而且,幫忙念信也可以讓顧客隱私不被更多熟人知曉。”葛大爺笑著說,他的這套“組合拳”立即為自己攬來生意,並打響了名聲,再憑借一手好字,生意隨即紅火起來。

  2

  第一個月兼職收入比工資高

  葛明一家三口人,妻子是家庭主婦,主要在家照顧獨生女兒。當時,10歲的女兒讀小學,一家人的開銷都指望著他每月30多元的工資。雖然不算窮,但也過得緊緊巴巴。

  開始業余代寫書信后,葛明不願浪費一分鐘,中午下班后吃了飯就趕到郵局旁,利用一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出攤,下午下班后則直接前往,直到代寫完最后一封信,才回家吃飯。

  葛明回憶,那時的顧客主要是不識字的老人,他們先是到郵局查看是否有在外打工兒女寄來的信件,然后拿著信找人幫忙念,再口述找人代寫回信,“那時候,絕大部分是家信,老人們都很期待兒女來信,以此了解兒女的工作、生活,再通過書信把家中情況告知兒女。”

  雖然葛明擺攤時間較晚,但排隊寫信的人實在是多,加上他一手好字,總能將老人的話總結到位,所以顧客一直不斷。“每天多的時候要寫十多封信,少的時候也有五六封,第一個月兼職寫信的收入就有四五十元,而那時我每月工資才34元。”葛大爺說。

  有了代寫書信的收入補貼家用,家裡的生活條件也得到較大改善。第一個月完,葛明就給女兒買了一輛早已看中的自行車。一年后,他又花500元買了一台黑白電視,家裡終於有了一件“拿得出手的電器”。

  3

  花重金買《中國郵政編碼圖集》

  至今,葛大爺還保留著一本《中國郵政編碼圖集》,這是1990年他專門托在珠海打工的妹妹幫忙買的,當年花了25元,也算一筆重金。

  葛大爺回憶,當年顧客郵寄的信件遍布全國各地,寫信人不僅要代寫書信,還要代寫信封,而各地郵政編碼不同,之前每次都要到郵局查詢,不僅耽擱時間也比較麻煩,於是他花“重金”讓妹妹郵寄了一本《中國郵政編碼圖集》,不僅提高了效率,顧客也多了。

  后來,代寫書信的價格也慢慢漲了起來,從一封2角、5角到1元,2006年后又漲到兩元錢。2005年,不到60歲的葛大爺退休了。退休后,他將心思全部用在代寫書信的生意上,每天早早出攤,全天“營業”。那時,這一行競爭仍然激烈,小巷裡有近10人代寫書信。

  但變化說來就來,退休沒幾年,手機漸漸普及,移動互聯網也迅速興起,人們的通訊方式發生劇變,書信的效率變得越來越低,他們的生意也越來越差,同行們一個個陸續離開。直到十年前,小巷內的“寫信人”隻剩下了他一人。

  在葛大爺的印象中,大約2010年以后,小巷裡就隻剩下他一人在代寫書信了,幾年前郵局也搬到另一條街,人流量就更少了。但他一直堅守在這裡,因為在他看來,人們幾十年在此找人代寫書信,已是一種習慣。

  巷口有一個煙攤,攤主韓大爺和他多年相處已成好友,但今年年初,韓大爺也關了自己的攤位。“老葛,現在隻有你一個人在這裡寫信了,生意肯定好啊!”以前的同行說著玩笑話,其實大家都明白,生意不可能再好起來。

  4

  門可羅雀,但余生都會“寫”下去

  2024年5月9日上午9時許,三台縣新西街老郵局旁的小巷裡,進進出出的是買菜的大爺大媽們。葛大爺一如既往地出攤代寫書信,不過他的“業務”增加了。記者注意到,在他的木桌上,擺放著“低保申請”“離婚協議”“離婚起訴狀”等模板。他說,近十年來,前來寫信的顧客越來越少,幾乎門可羅雀,為數不多的顧客基本是不識字的老人,有的是給在監獄服刑的孩子寫信,代寫一封信的價格也漲到5元。不過,他發現了另一個“商機”,代寫“低保申請”。他找來“低保申請”模板,幫領低保的老人代寫申請,每份5元。而且,他還鑽研自學代寫“離婚協議”,每份20元,“離婚起訴狀”則每份40元。

  9日上午10時許,一名八旬大爺來找他,花5元寫了一份申請,希望離開養老院回家居住,這也是他一周來的第一筆生意。不過,葛大爺的心態已很坦然,生意好壞不重要。

  他的家距小巷僅有1公裡,他租下一戶人家的一樓樓梯拐角,用於存放自己擺攤的桌凳,一年180元。退休后,隻要不下雨,他每天上午9時都會准時出攤,中午時分步行回家陪著老伴吃飯,下午繼續擺攤到四五點。唯一的女兒如今已成家,他說自己不用幫忙帶孩子,也不打牌、不坐茶館,每天到小巷擺攤代寫書信,沒有生意時,就伏案練練毛筆字。

  去年年底,老伴去世,但他代寫書信的生活仍在繼續。他說自己的余生都會“寫”下去,在這裡寫了35年,早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湯小均攝影報道)

(責編:章華維、羅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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