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工作者——
在歷史長河中打撈寶貴記憶(講述·賡續歷史文脈 譜寫當代華章)
胡興軍在考古現場整理記錄。 |
伊弟利斯在考古現場對一個胡楊立柱進行測量。 |
李文瑛在考古現場進行挖掘工作。 |
新聞背景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成立於1978年,原為新疆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1986年改為現名,主要負責新疆文物保護和科研工作。其中伊弟利斯·阿不都熱蘇勒主持的若羌縣小河墓地發掘成果入選“2004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李文瑛主持的尉犁縣營盤墓地發掘成果入選“1997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胡興軍主持的尉犁縣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考古發掘成果入選“202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2018年以來,研究所依托“考古中國”重大項目,主持主動性考古發掘22項,合作實施33項,在人類文化起源、區域文化研究、絲路考古研究等方面不斷取得新突破。
隨著環境的變化更迭,在新疆,曾經水草豐茂的孔雀河流域,逐漸被風沙掩埋。未知的古代人類居址散落於干旱的河床,融入歷史長河。
有這樣一群人,他們常年風餐露宿,在荒野中尋找、挖掘,清理出一塊塊殘片,再還原出歷史長河中那些故事。
他們,便是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工作者。他們一代接續一代奮斗,先后在孔雀河流域發掘出了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等為世人矚目的遺跡,其中三項考古項目入選當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再現了這片區域曾經燦爛的文化。
“考古工作者經歷的苦,其他行業的人可能很難體會”
在新疆考古學界,有一位老學者無人不知,他是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員伊弟利斯·阿不都熱蘇勒。從1979年起,他便一次次穿行於荒無人煙的沙漠,參與、主持過新疆尼雅、樓蘭、小河及克裡雅河流域等重大考古發掘和研究工作。現已過古稀之年,依然活躍在考古工作一線。
2002年12月底,伊弟利斯組織好隊伍,開了兩輛車進入塔克拉瑪干沙漠尋找考古項目的具體位置。沒想到,隊伍突然遇到大沙丘,車過不去,伊弟利斯便決定把隊伍分散成5人小分隊,同時准備好一個星期的供給——一人一天兩瓶礦泉水、兩個馕,再拉上睡袋加考古工具,每個人肩背近60斤的負重、靠步行在沙漠裡前進。伊弟利斯那時候已經50多歲,“到目的地的時候,大家疲憊到了極限。”
在沙漠裡工作,水是非常寶貴的。伊弟利斯說,每天工作結束后,最多留一盆水供大家輪流洗臉,大部分時間隻能用濕紙巾擦一擦。有時遇到風沙實在大、水資源十分緊缺的情況,每人每天隻能用一杯水刷牙,更多的水要用來保証飲食。
80后胡興軍當時剛參加工作不久,“9月進去、次年3月出來,連隻鳥都看不到,整整半年我隻洗了兩次澡。”
這樣的工作環境,對於身為女性的考古所現任所長李文瑛來說,更是考驗。“考古工作者經歷的苦,其他行業的人可能很難體會。在孔雀河流域調查的時候,女同志晚上睡在吉普車的車頂上,男同志則直接睡在地上,有時候遇到廢棄的羊圈大家也湊合著住。”李文瑛說,“要是趕上收工后有口熱飯吃,晚上有熱水泡泡腳,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有一次,李文瑛主持的考古項目中發現了一套風格獨特的衣飾,出土時幾乎沒有受到損傷。“需要馬上把衣服揭取下來,盡快進行保護。”李文瑛說,首先做的是“還潮”,當時正值盛夏,“還潮”的修復工序要在一個用塑料薄膜罩起來的密閉空間內完成,“我們這些操作都是在項目現場進行的,工作人員個個都大汗淋漓。”
主持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項目時,胡興軍白天和工人一起挖掘,晚上再將挖出來的東西進行篩選、分類、整理。“2019年到2021年,我們每年在沙漠裡待5個多月。夏天的時候被蚊子咬得渾身是包,到了冬天則冷得爐火一晚上不敢熄滅。”胡興軍回憶過往,歷歷在目。
“沒有這份細致,這個活兒你根本沒法上手”
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環境極其惡劣,伊弟利斯帶隊進出沙漠近百次,從未出過問題。但2004年12月24日那天,卻讓他一輩子也忘不掉。
那次發掘工作即將結束。中午,伊弟利斯和幾名同事開著兩輛車,採購完裝箱起運文物的物資,進入了小河區域。剛走10公裡,沙塵暴席卷而來。“昏天黑地,什麼都看不見,沙丘上的車轍被刮得一點不剩。”伊弟利斯隻能憑著記憶和經驗辨別方向,他先步行找路,再讓車輛跟上。
晚上11點,在營地焦急等待了很久的隊員們才看到伊弟利斯和其他人歸來,他們連睫毛上都粘著沙子。大家問他是怎麼找到路的,伊弟利斯回答:“靠信念、靠毅力,更靠細致的觀察力。”
在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新進入的大學生需要10年左右的磨練,才能獨當一面。這10年,練的就是一個細致。
“沒有這份細致,這個活兒你根本沒法上手。比如發掘出土的織物,有些糟朽厲害,稍微卷揭便會斷裂,有的本身就酥爛不堪,你隻能耐著性子一點一點來做。”李文瑛說,文物的細微痕跡在操作過程中難免受到破壞,特別是有的織物需要切開處理,原始形態便不復存在。
胡興軍展示了一張工作照,照片中的兩位考古隊員灰頭土臉,在烽燧旁“篩沙子”。“克亞克庫都克烽燧中出土的文物,大多就是這樣‘篩’出來的。”胡興軍說。
一般來說,烽燧挖掘過程中很少會發現文書,但是克亞克庫都克烽燧比較特別,總共發掘出700多件文書。“大部分是卷成團后被扔掉的,藏在垃圾堆裡,歷經1000多年,碎成了指甲蓋大小的殘片,和荒草混在一起。”胡興軍和隊員隻能一點點過篩,“重要的區域篩了6遍,連指甲蓋大小的文書殘片等都不能遺漏。”
篩過的沙土,大家也舍不得丟。隊員們挑選重點區域的沙土,裝了100多隻蛇皮袋運回來,再一點點採樣、浮選。“收獲非常驚人,我們採集到了40多種植物,有小米、黃米、小麥、甜瓜籽等,還有一些動物骨片。”胡興軍說,希望能完整地把這座唐代烽燧全貌呈現出來。
“總有一個瞬間,讓我們覺得值得”
近年來,大眾對文化遺產的關注空前高漲,李文瑛閑暇時也喜歡去博物館逛逛。“去年夏天在博物館參觀時,現場觀眾人頭攢動、絡繹不絕。歷史長河裡不可再生的文化遺產,在我們的手鏟下被一點一點發掘、揭示出來。我覺得,考古工作者的辛苦非常值得。”李文瑛說,人們的熱愛,對考古工作者來講,是人生的幸事,更是沉甸甸的責任。
對伊弟利斯來說,揭開塔裡木盆地史前先民小河人的神秘面紗是他畢生的追求。“小河墓地的發現和研究,揭開了新疆考古工作的重要一頁,基於此進行的多學科研究成果,增強了中國學者在國際上的話語權。”伊弟利斯說,但遺憾的是,迄今仍未找到小河人的生活區域。為了完成這個任務,2014年退休至今的10年裡,他每年都要重返小河,和年輕的文物保護志願者們一起,在沙海裡搜尋小河人群的生活遺跡。
“總有一個瞬間,讓我們覺得值得!”對胡興軍來說,這個瞬間就是通過發掘出的文物還原歷史人物的生活,並在他們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胡興軍印象最深的一瞬間,是在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發掘出的一封沒有寄出的書信,“信的內容讓人很感動。1000多年前的一名將士,將家裡的事務都托付給了妻子,他在信中叮囑‘娘子不須憂愁,收拾麥羊’。”
他由此想起自己的妻子。由於自己長年在沙漠裡工作,家裡全靠愛人打理,剛工作時,兩人也常常通過書信表達情感。“那一瞬間,仿佛與千年前將士的生活有了跨越時空的奇妙重合。這些感動,激勵我繼續在考古領域堅守下去。”胡興軍說。
記者手記
讓中華文明的瑰寶代代相傳
採訪中,記者對幾張照片印象深刻。
一張是晚霞中,一座小土包上豎著一根木杆,木杆頂端挂著一個金屬水桶,開著網絡信號熱點的手機裝在桶中尋找微弱的信號,一群考古工作者圍著木杆給家人報平安﹔一張是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考古工作者們從成堆的沙子裡篩選文物殘片,漫天沙塵將他們包圍﹔還有一張是考古工作者們蜷縮在背風處躲避風沙,衣服的褶皺裡積滿了沙子……
正是這樣的艱辛探索,才有了我們今天在博物館裡看到的一張張文書、一片片木簡、一塊塊織錦、一枚枚印章。
“大漠孤煙甘寂寞,長河落日自輝煌”,這是他們自己寫的一副對聯,也是他們工作的真實寫照:一代代考古人行走荒野,追古撫今,做好考古成果的挖掘、整理工作,做好出土文物和遺址的研究、闡釋工作。僅在2018年到2022年的5年間,新疆開展73項主動性考古項目,涉及重點城址、烽燧、史前聚落、礦冶遺址等20處。
今天,“考古熱”“文博熱”頻頻出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活力持續迸發。相信在一代代考古工作者的接續奮斗下,更多歷史文化遺產會被保護好、傳承好、利用好,讓中華文明的瑰寶代代相傳。
《 人民日報 》( 2024年03月20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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