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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考古一線挑大梁的年輕人(青春派)

本報記者 李昌禹 王明峰
2023年09月03日08:14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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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海子在清理出土金質文物。
  受訪者供圖

  三星堆博物館新館的戴金面罩青銅人頭像。
  新華社記者 劉 坤攝

  許丹陽在整理記錄出土陶器。
  受訪者供圖

  李思凡(左二)在清理出土青銅神獸。
  受訪者供圖

  7月26日,三星堆博物館新館開館。神秘的黃金面具、外形奇特的龜背形網格狀器、造型繁復的青銅鳥足神像……不久前還在泥土中半隱半現的三星堆“重器”驚艷亮相,體量之巨大、結構之復雜、造型之奇異,令人嘆為觀止。

  1986年,三星堆“祭祀坑”的發現曾經“一醒驚天下”。時隔30多年,從2020年起,三星堆遺址啟動新發現的6座“祭祀坑”發掘工作,新出土象牙、青銅器、金器、玉器等各類文物1.5萬余件,再次轟動世界。

  在三星堆考古一線,90后挑大梁。據介紹,本次三星堆考古祭祀區的發掘有近200人參與,其中150余人是90后,分布在各個崗位上。他們一邊從考古前輩那裡傳承老技藝,一邊熟練運用新科技,在考古一線成長成才,成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的見証者、參與者和發揚者。

  發掘:

  不漏掉任何歷史細節

  三星堆博物館新館游客如潮。在一座青銅扭頭跪坐人像展品前,游客們紛紛駐足觀看。人像夸張的造型、奇特的紋飾,將人們的思緒帶回數千年前的古蜀文明。

  談起這座青銅扭頭跪坐人像,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考古研究所90后考古隊員許丹陽如同在談論一位老朋友。出土於4號“祭祀坑”的這座青銅人像,正是經他之手發掘出來的。

  作為負責4號坑現場發掘清理工作的“坑長”,許丹陽有大半年的時間都泡在這個約8平方米的坑裡,這裡的每個犄角旮旯都是他和同事們拿著小鏟一點點挖出來的。

  “考古發掘大部分時間不是在‘挖寶’,而是在‘挖土’。”許丹陽說,土層蘊含著豐富的信息,是推斷遺跡形成年代、過程等的重要依據,“每一寸土都要仔細篩查,不漏掉任何歷史細節”。

  為了盡可能還原“祭祀坑”的形成過程,在剛發掘時,4號坑被劃成一個個30×30厘米的小方格,大家數著格子,趴在地上清理了一個星期,才挖了10厘米深。清理了兩個月,大家發現了不一樣的土:灰燼。“灰燼代表可能存在燎祭現象,灰燼本身也可能含有文物殘渣信息。”許丹陽說,在清理過程中,土壤環境、地質等各領域的專家也被邀請來參與“會診”,甚至請來了消防隊的救火專家,從火災現場的角度研判灰燼是在坑內燃燒的還是坑外燃燒再倒進來的。這個過程,讓他收獲了很多跨學科的知識。

  “在發掘現場,再普通的土塊都會被裝袋、編號,放進被大家稱作‘未來空間’的倉庫裡保存好。”許丹陽說,這些小小的土塊可能包裹著歷史的真相,等著人們一層層剝開。

  當然,發掘工作中最激動人心的,莫過於文物出土的時刻。到現在,許丹陽還記得自己親手發掘青銅扭頭跪坐人像時的激動心情。“剛開始,人像被象牙等其他器物疊壓,但從縫隙中透露的一抹銅綠判斷出這是一件青銅器。”許丹陽說,由於剛出土時器物布滿銅鏽,加之器物盤發沖天的造型如同鳥類翅膀,他並未意識到這是一件青銅人像,還以為是一個鳥形器。

  但隨著清理的繼續,許丹陽突然發覺露出的部位有點像人的鼻尖,緊接著,眼睛也露出來了,順著人體的特征清理,又看到了耳朵、下巴。直到全部清理干淨,許丹陽才發現這次出土的青銅人像與以往大為不同:臉部較為寫實,人像上交錯V形紋、羽冠紋、燕尾紋,這是之前沒見過的新器物。“非常激動,有一種見証歷史的感覺。”許丹陽說。

  在三星堆,也不是所有的考古人都有運氣趕上“祭祀坑”發掘這樣的大事件。同為90后的考古隊員李慧清來到三星堆時,“祭祀坑”的田野發掘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她參與的第一個發掘工作是在不遠處的月亮灣尋找古蜀人的生產生活遺跡。

  在李慧清看來,與發掘萬眾矚目的“祭祀坑”相比,月亮灣的工作節奏才是大部分考古人的常態:打點、布方、挖土層、畫圖、寫工作日志……田間地頭的工作按部就班,但也不乏快樂。有一次,她發掘出一件“鳥頭把勺”陶制品,雖然與“祭祀坑”的“重器”相比算不上什麼,但親手挖出的這件“奇奇怪怪、可可愛愛”的器物同樣讓她開心了好久。

  “三星堆要發掘的地方還有很多,如果繼續做下去的話,這輩子可能都做不完。”許丹陽說,目前,三星堆還有很多謎底沒有揭開,仍需一代代考古工作者的努力。作為一名一線的年輕考古人,自己“既期待,又滿懷信心”。

  保護:

  感受科技考古的魅力

  與以往大多採用的“先發掘、后保護”的考古發掘方式不同,這次三星堆“祭祀坑”考古發掘的一大特點是將文物保護工作前置,一邊發掘一邊保護。

  “文物還未‘出土’,保護就已經開始。”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文保中心的90后文保工作者肖慶說,為了在考古中同步保護文物,這次三星堆考古首創了探方工作艙,艙內配備了小型變頻環境控制系統、高壓微霧加濕系統等功能各異的科技設施,以便控制發掘環境的溫度和濕度。同時,發掘現場還安置了一排充滿科技元素的文保工作“小屋”,設有應急檢測分析室、有機質文物應急保護室、無機質文物應急保護室等,出土文物可在第一時間進行保護和研究。

  土壤環境對文物保存狀況影響很大。每發掘10厘米,肖慶和同事們就要做一次掃描和土壤樣品等的提取,現場檢測土壤的密度、酸鹼度、含水度等參數,為后續進行文物提取和保護做決策依據。

  最難的是對出土象牙的搶救性保護。“這時不能慢工出細活,必須和時間賽跑。”肖慶說。

  古蜀人祭天敬神,象牙是最珍貴的祭品之一。經過數千年濕潤環境下的掩埋,象牙內充滿水分,雖然外表看還是一整根,但卻像餅干一樣酥軟,很容易碎掉。象牙之間以及與周圍的青銅器等文物往往犬牙交錯地擠壓在一起,提取和保護難度非常大。

  “有的象牙疊壓粘連在一起,提取最為困難。”肖慶說,首先要用鐵絲帶著棉線、紗布從縫隙穿過去,找好固定受力點﹔然后再為象牙裹上一層保鮮膜,“一面鎖住象牙裡的水分防止酥化,一面隔絕外界污染”﹔再將過水的高分子繃帶一層一層小心纏繞到象牙上,等高分子繃帶變硬固化,再將之前穿過象牙的紗布、棉線緊緊綁在高分子繃帶上,如此,就能完好無損地將象牙提取出來了。

  “第一次取出一根完整的象牙時,感覺就像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又激動又欣喜。”肖慶說,6個“祭祀坑”一共發掘出的象牙達700多根,最長的接近1.5米,沒有一根損毀。這次象牙提取和保護不僅運用了傳統手法,也首次採用了高分子繃帶等新技術,在他看來,是一次傳統手藝與現代科技的完美融合。

  如果說整根象牙提取考驗的是細心,那麼象牙碎片的提取考驗的則是耐心。在參與5號坑發掘時,肖慶的同事、同為90后文保工作者的李思凡發現,與其他“祭祀坑”不同,這個隻有約3平方米的小坑裡,鮮有大件器物出土,密密麻麻都是細碎的象牙雕刻殘片、金箔片等。

  “這些象牙碎片有的還不到1厘米長,上面卻雕刻著精美的雲雷紋等紋飾,清理提取非常困難。”李思凡說,“必須先用細毛刷將殘片上的泥土打濕,再用自制的細竹簽將泥土剔掉,精神必須高度集中,不小心手抖一下,文物就有可能碎掉。當成功提取象牙碎片,放到顯微鏡下觀察那些比頭發絲還細的刻線時,感覺一切努力都值了。”

  讓李思凡感受頗深的,是科技考古的魅力。比如運用3D打印技術,為大質量青銅文物穿上硅膠膜制作的“軟猬甲”,讓其在出土提取時免受損害﹔同位素追蹤溯源技術,為文物來源研究打開更廣闊的視野……“高科技大量運用,讓傳統考古、實驗室考古、文物保護深度融合,處處都能感受到科技和創新的力量。”李思凡說。

  修復:

  讓文物重煥光彩

  在這次三星堆考古發掘中,5號坑發現的黃金大面具曾轟動一時。黃金面具的修復,更是在網絡上引起熱議。

  雖然今年剛30歲出頭,魯海子卻算得上是一位金器修復與研究的老手。在來三星堆之前,魯海子曾是江口沉銀遺址文物保護修復現場負責人,參與江口出水金器的矯形等相關工作。2020年底,三星堆4號坑勘探時發現了黃金殘留物,魯海子便接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通知,來發掘現場做金器矯形工作。

  “文物修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開展修復之前,需要做大量的清理和研究工作。”魯海子說,拿金器來說,在提取之后,首先要對埋藏環境的泥土和金器上的附著物進行取樣分析,然后再根據文物的受損狀況繪制文物病害圖,最后才是清理表面附著物並進行矯形。

  “三星堆的金器受損都很嚴重,剛出土時基本無法完全確定原有形狀。”魯海子說,他還記得,5號坑黃金大面具剛發現時,被泥土擠壓變形成不到兩厘米厚的一塊,靜靜地埋在坑中。在國家博物館的專家到來之前,他連續幾天進行相關准備工作,提取金面具的相關成分進行檢測,判斷矯形的可行性,為后期工作提供基礎數據和技術保障。

  從開始矯形到完全展開這張黃金面具,魯海子和修復團隊的專家們花了大約一周時間。修復過程也有不少“門道”,比如對褶皺的處理,“有些褶皺可能是在當初生產加工時留下的,就不能展平,要盡量從考古學的角度留存它最原始的信息。”魯海子說,“看著黃金面具從一團疙瘩逐漸舒展開,慢慢露出嘴巴、鼻子、眼睛,文物重新煥發出迷人的光彩,心中的自豪感、成就感油然而生。”

  多角度拍照,記錄數據信息﹔觀察文物表面附著物,視情開展儀器檢測﹔分析病害情況,採取除鏽、緩蝕、整形、拼接、補配等方法處理……在距祭祀區發掘現場約1.5公裡的三星堆博物館文物修復中心,青年文物修復師楊平和同事們正在師父郭漢中的帶領下開展青銅器等文物的清理修復工作。

  楊平說,文物修復急不得,修復之前要進行充足的研究、制定完善的方案,“今天著急把缺損的部位補上了,誰知道補全的部分,過幾年會不會出土原裝貨?”楊平舉例,這次從8號坑出土的“頂尊蛇身銅人像”就與1986年2號坑出土的一件“青銅鳥腳人像”實現了拼合,組成了一件相對完整的文物,前后跨度30多年。

  在楊平看來,文物修復是一項精細的手藝活,需要十分耐心,急不得、躁不得。在三星堆博物館,他最佩服的就是師父郭漢中,從事文物修復工作近40年,曾被授予“大國工匠”稱號,如今仍在一線一絲不苟地修文物,手把手地教大家手藝。

  “從事文物修復工作10多年,我深切體會到每一件文物都不可復制、不可替代。對待文物要有敬畏之心。”楊平說,自己現在最要緊的是繼續苦練技術,將來通過自己的雙手,讓三星堆文物以最好的狀態煥發新生,讓來博物館參觀的觀眾更好欣賞古蜀先民創造的燦爛青銅文化,感受中華文明的多元一體和源遠流長。 

  “考古是一份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工作,‘擇一事、終一生’是很多老一輩三星堆考古人的真實寫照。”許丹陽說,自己很幸運趕上了三星堆考古的黃金時代,這個黃金時代的到來離不開像三星堆遺址工作站站長雷雨、三星堆博物館文物修復師郭漢中等老一輩考古工作者數十年的默默耕耘,是他們憑借責任、堅守和熱愛,克服種種困難,不斷探索未知,才將三星堆文明展現在世人面前。

  “作為年輕的考古工作者,我們要向這些老前輩們學習,耐得住性子、守得住初心,甘坐冷板凳。”許丹陽說,目前對三星堆遺址的探索遠未結束,自己將致力於三星堆的考古研究,為探尋中華文明的豐富內涵貢獻力量。

  《 人民日報 》( 2023年09月03日 05 版)

(責編:章華維、羅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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