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根三星堆 起底天府文化

2021年04月18日08:29  來源:成都商報電子版
 
原標題:尋根三星堆 起底天府文化

朱亞蓉

吳維羲

三星堆博物館青銅太陽輪

觀眾參觀三星堆博物館

1986年,位於四川廣漢市的三星堆,“沉睡數千年,一醒驚天下”。奇特夸張的青銅藝術、侈麗雍容的金箔技藝、揚葩振藻的玉石雕琢,三星堆文明的藝術造詣可謂精益求精。今年3月,新一輪考古發掘,讓三星堆“再醒驚天下”,金面具殘片、鳥形金飾片、象牙雕刻、玉琮、前所未見的木匣子……無不讓人驚訝。

站在三星堆博物館前,螺旋上升的建筑讓人有一種升騰向上的感覺。不禁發問,三星堆到底是什麼文化?三星堆和金沙出土了眾多相似的文物,是否能証明它們之間有關聯性?三星堆文化最終流向了哪裡?和如今成都人的關系是什麼?帶著疑問,紅星新聞記者走進三星堆博物館,專訪三星堆博物館副館長朱亞蓉、學術研究部部長吳維羲,向他們尋求答案。

三星堆文化之源

三星堆的兩次發掘,均震驚全球。今年3月,更是以直播的方式向網友展示發掘過程。為何選擇直播的方式來呈現?

朱亞蓉:這次的直播大發掘為三星堆博物館帶來了熱度和人氣。自直播以來,三星堆博物館參觀的數量激增,游客量是直播前的5至6倍。同時,各大媒體關於三星堆的話題出現在各個平台上,讓三星堆屢次上了熱搜。

其實,直播是觀眾的選擇,因為大量的觀眾有對考古發掘過程的探索需求,才讓中央電視台圍繞這次直播投入了大量精力和精心的准備,將本次三星堆世紀大成果向公眾進行直播展示。同時,選擇在周末黃金時期,連續四天,每天兩小時直播考古發掘的過程,也是一次對科學考古知識,三星堆歷史文化知識的一次大的普及,讓更多人開始認識三星堆,了解三星堆,從而激發他們親自來到三星堆博物館感受三星堆文化。

從三星堆出土文物的年代來看,我們應該稱之為“三星堆遺存”還是“三星堆遺址”?

朱亞蓉:“遺址”是考古學的概念,是人類活動的遺跡,具有一定區域范圍。“遺存”則包含遺跡、遺物、文物等,比如三星堆遺址的城牆、祭祀坑等都屬於遺存。所以三星堆是包含了很多遺存的遺址。

三星堆遺址能夠造成如此大的影響力,與其精美的文物、神秘的文化等有關。三星堆到底是什麼文化,特別之處在哪裡?

朱亞蓉:三星堆是迄今在西南地區發現的范圍最大、延續時間最長、文化內涵最豐富的古城、古國、古蜀文化遺址。現有保存最完整的東、西、南城牆和月亮灣內城牆。三星堆古遺址被稱為20世紀人類最偉大的考古發現之一,昭示了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一樣,同屬中華文明的母體,被譽為“長江文明之源”。

三星堆文化所在時期是商代晚期,是古蜀國都城所在地。三星堆是以青銅器為代表的青銅文明,在同時代下可以與中原地區青銅文明相媲美,既獨樹一幟又相互關聯,是中華文明起源的重要組成部分。

吳維羲:孕育巴蜀文化的今四川及其相鄰地區這一廣袤區域,是長江上游古代文明中心和中華文明的重要起源地之一,巴蜀文化是中國古代區系文明中具有顯著地域政治特征和鮮明地方文化特色的典型代表。巴與蜀,起源各殊、族別非一,先秦巴蜀文化系由巴文化與蜀文化合構而成。先秦時期,以蜀族為主體的蜀地先民與以巴族為主體的巴地先民,分別以今成都平原和重慶一帶為中心,先后建立“巴”“蜀”兩大古國,在歷史變遷過程中,巴與蜀,因地域相近,文化風俗的互相熏染,兩個相鄰地域的兩種文化性格基因逐漸組合在一起,不斷發展,長期交匯融合而成,共同形成長江上游的“巴蜀文化區”。

三星堆文化以本地的土著文化為主,廣泛吸收容納了中原夏文化因素、商文化因素和長江中下游文化因素等,而后與本土文化相結合而融匯變創、自成一格。從三星堆文化的發展來看,也可以看到它的開放、包容以及吐故納新的文化氣度和熔鑄出新的變通能力、創造力。

新發掘的文物目前處於怎樣的修復環節?計劃什麼時候和觀眾見面?

朱亞蓉:文物從考古發掘到博物館展出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因為三星堆遺址出土的很多文物,經歷了被砸碎、焚燒,保存狀況並不好。所以我們需要對其進行整理,制定詳細的文物修復方案,待修復完成后,還要進行研究和解讀,最后再展現在博物館展廳裡。同時,新發掘出的文物,還需要等三星堆博物館新館建設完成后,才會系統地展示。

不過,我們即將開放的文物修復館,將會是讓觀眾先睹為快的平台,修復工作會邊修復邊向公眾進行展示。估計到5月18日,博物館日時正式對外開放。

三星堆輻射之廣

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都牽連古蜀王治理的都邑,以及都邑的文化與文明。縱觀兩處出土文物,為何三星堆的大一些金沙的稍小一些?

朱亞蓉:三星堆文化和金沙文化實際上是同根同源、一脈相承的,是古蜀文化中最重要的兩個遺址。從目前來看,金沙遺址的時間稍微晚一點,是在三星堆古城廢棄以后,古蜀文明中心逐漸向成都轉移的最重要遺址。

至於為何金沙遺址出土的文物要稍小一些,通過目前的考古研究,我們認為可能是發展階段不同。三星堆是古蜀國最鼎盛的時期。在那時,古蜀先民,特別是在高等貴族的手上佔有了很多銅料的資源,或許到了金沙時,掌握銅的資源相對少一些。同時,也與不同的遺存有關,金沙遺址出土的文物主要是來自於祭祀區,金沙遺址的祭祀坑是古蜀人最常見的祭祀坑,比如要做一次祭祀活動,便埋幾件器物,在金沙遺址有很多的祭祀坑。但是在三星堆遺址,特別是從這8個祭祀坑的情況來看,它並不是普通的祭祀坑,應該是以前供奉在神廟、宗廟裡面的一些祭祀用品,但因為特殊原因,古蜀先民把這些進行掩埋,所以這不是常態化的祭祀產物。

不過,或許今后金沙遺址還有更大的發現,只是目前從考古發掘出來的文物上來看,金沙遺址出土的銅器比三星堆遺址出土的文物,在數量、體量上要小一些。

您認為三星堆對於成都的影響在哪裡?請結合相關文物談談。

朱亞蓉:如果將天府文化往上追溯,可以發現其根源來自於三星堆文化。三星堆作為古蜀文明的中心遺址,應該是整個四川乃至巴蜀文化區的共同文化發源地,是現在天府文化的根脈所在。

比如“創新創造”的天府文化,幾乎可以在三星堆出土的所有文物中找到其文化內核。三星堆遺址出土文物中,有很多都是古蜀人偉大的創造,在這批古蜀秘寶中,有許多光怪陸離奇異詭譎的青銅造型,有高2.62米的青銅大立人,有寬1.38米的青銅面具,更有高達3.95米的青銅神樹等,均堪稱獨一無二的曠世神品。而以流光溢彩的金杖為代表的金器,以滿飾圖案的邊璋為代表的玉石器,亦多屬前所未見的稀世之珍。這代表著當時人類生產力水平最高水准,也給予了古蜀人希望追求卓越,探知未來的觀念在裡面。

三星堆遺址出土的很多文物,來自於祭祀坑中,而祭祀行為本身也是追求與神靈的溝通,希望神靈能夠保佑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美好願望。從古到今,從三星堆所在的古蜀人到如今的四川人,都有想要和諧共生這樣美好的心願,這也是天府文化的核心內容。

吳維羲:古蜀文化(三星堆遺址、金沙遺址為突出代表)和良渚文化,一個在四川的成都平原,另一個在長江下游的蘇浙滬地區。其中,玉琮、玉錐形器是良渚文化中的代表文物之一,在三星堆遺址中也出土有玉琮、玉錐形器,這次四號坑又出土了玉琮。這表明,那時蜀地和長江中下游地區就有了多層次、多形式、多維度的文化交流,這種“交流”可能是器物的輾轉流傳,也可能是制器技術和觀念的間接傳播。可以確定的是,這種交流並未因三星堆文化的式微而中斷,因為繼三星堆文化后興起的十二橋文化時期金沙遺址中,也出土了玉琮。而從金沙遺址出土的其他文物來看,如金面罩、玉璋、玉璧、青銅造像的禮儀姿態等,其所反映出的文化觀念、祭祀禮儀等,都可以看出對三星堆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從兩處遺址的位置選擇、房屋、墓葬朝向等,也可看出二者之間的延續性。

三星堆與成都平原遠古文明,都共同存在輝煌發展時期,那時,兩地城市間的文化交流聯系是怎樣形成的呢?

朱亞蓉:當時三星堆是古蜀文明的中心都城,它對周邊的輻射是非常強的,它與成都平原其他地區間的文化交流,或就如今成、德、眉、資一體化一樣。其實早在三千多年前,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

尋根天府文化

從寶墩文化、三星堆文化、金沙文化到如今的成都,整個發展脈絡是怎樣的?

吳維羲:我國著名歷史學家、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組長李學勤先生曾說:“可以斷言,如果沒有對巴蜀文化的深入研究,便不能構成中國文明起源和發展的完整圖景”“中國文明研究中的不少問題,恐怕必須由巴蜀文化求得解決。”中國考古學泰斗蘇秉琦先生也曾提到:“四川盆地不僅有著源遠流長的自成一系的古文化,而且在三四千年前,這裡已有了既同中原夏商文化有明顯聯系,又獨具特征、高度發達的青銅文化”“四川的古文化與漢中、關中、江漢以至東南亞次大陸都有關系,就中國與南亞的關系看,四川可以說是‘龍頭’。”

三星堆遺址是長江上游地區已知的規模最大的青銅時代古遺址,是迄今我國西南地區發現的分布范圍最廣、延續時間最長、等級最高、文化內涵最豐富的古文化遺址,是成都平原持續時間最長的先秦聚落和城邑。其文化堆積距今約4500-2800年。約商代晚期,三星堆古蜀文明臻於高度發達的境地,以祭祀坑為代表的此期遺存即是明証。三星堆文化在成都平原考古學文化序列中居承前啟后的重要地位,三星堆青銅文明作為四川盆地青銅時代的高峰,滋潤灌溉了后續的十二橋文化,同時,以三星堆為代表的古蜀文化作為西南地區的“文明高地”,也深刻影響了西南地區古文化,影響甚至遠及越南。

從成都平原的古文化來看,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寶墩文化時期,成都平原便已有很多古城,但成都平原的這些寶墩文化古城最終先后被廢棄,唯有三星堆這個聚落脫穎而出並成為一個區域中心﹔距今3250-3100年,三星堆文明在青銅冶鑄、冶金、琢玉、制陶等方面均表現出成都平原技術傳統的精進,其城市規劃嚴整考究,其農業發達、商貿繁華,其造型藝術高蹈卓立、其精神信仰深沉明淨,凡此等等,均表明這一時期的三星堆文化已臻鼎盛。在這之后,可能古蜀祭祀中心轉移到了成都,也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金沙遺址。

如前面所提到,從金沙遺址出土的文物造型、形制特征、禮器和祭祀器的構成、房屋與墓葬朝向等都能看出其與三星堆有很密切的關系。可以說,三星堆與金沙共同構成了古蜀文明發展進程中的前后兩個階段。從金沙的物質文化遺存來看,對三星堆既有繼承又有發展,比如金沙青銅立人的造型、儀態動作,玉璋和玉琮的使用、以象牙為獻祭品以及濱河祭祀等,可以看到和三星堆文化既有很清晰地傳承脈絡,又在諸如制玉、制金、造像刻畫等方面表現出新的時代氣象。晚至戰國時期,巴蜀青銅禮器、兵器上的圖像仍然可以看到對神秘圖像的追求,可以視作三星堆文化的歷史性輻射影響。

三星堆文化的文脈流長,如今的天府文化中也可尋繹出一些因素。

《華陽國志》裡說,蜀人“多斑彩文章,尚滋味,好辛香。”在古時,蜀人就喜歡吃有滋味、辛香麻辣的食物,現如今依然喜愛。從文化層面看,這句話也揭示出古蜀人對斑斕文採的追求,喜歡追求神異浪漫的事物,不喜歡平平淡淡的。如從三星堆到金沙青銅制品、黃金制品,再到巴蜀銅器上的造型和圖像,明顯更傾向於一種神秘浪漫、奇特恢詭的審美趣味,強調裝飾性和視覺沖擊力,區別於質朴平淡的美學追求。蜀人的這種追求的實質反映了他們敢於創新、不蹈故常、自出新意、敢為天下先的精神,而這種精神依然體現在如今的成都人身上,我認為這就是一種文脈的傳承。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邱峻峰 曾琦 攝影記者 謝輝

(責編:袁菡苓、羅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