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歲的她們:扛起槍守護和平

2020年07月09日08:09  來源:四川日報
 
原標題:22歲的她們:扛起槍守護和平

  張欽接受聯合國授勛。

  瞿曉倩(左)和張欽。

  主角

  人物檔案

  張欽,四川廣元人,1994年8月生。2014年9月參軍入伍,2016年12月赴非洲南蘇丹執行維和任務。2017年10月被聯合國駐南蘇丹特派團授予“和平榮譽勛章”。2019年6月退役,現為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廣播電視學2017級4班本科生。

  瞿曉倩,涼山州會理縣人,1994年7月生。2014年9月參軍入伍。2016年12月赴非洲南蘇丹執行維和任務。2017年10月被聯合國駐南蘇丹特派團授予“和平榮譽勛章”。2019年6月退役,2020年4月以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大四學生身份到涼山州昭覺縣支教。

  當同齡人在校園綻放個性,她們卻選擇穿上軍裝。當經歷了戰火洗禮、建立功勛,她們又選擇忘掉榮譽,重回校園。6月12日,四川省婦女聯合會、四川省教育廳、四川省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公布“2019年度四川省最美女大學生”名單。30人中,來自成都大學的張欽和四川職業技術學院的瞿曉倩經歷尤其特別:同為1994年出生,同步參軍入伍,22歲時共同前往南蘇丹維和,扛起槍守護和平……她們詮釋了當代女大學生的另一種美。

  穿上軍裝 就不再是自己

  瞿曉倩仿佛被凍住了。手和腳一動都不能動,嘴巴也說不出話來,連眼珠子都不敢亂瞟一下。眼前的這個軍營跟電視劇《我是特種兵》一樣空闊,班長的臉卻比“魔鬼”女班長“阿卓”更嚴肅,自有一股威嚴的氣勢。

  “穿上軍裝,你就不再是自己。”時隔7年,她仍然記得班長說的第一句話:“從此以后,你們代表中國軍人。”

  中國軍人這4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她當時並不十分明白。不過,“你不再是你”她立刻就有了切身的體驗。

  入伍前,瞿曉倩特意剪掉了及腰的長發。心痛的感覺剛剛緩解,就又被帶到了理發室。出來時,齊耳的短發變成了寸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會兒抹眼淚,一會兒又破涕為笑。

  “瞿曉倩,起床了!”新兵連的第一個晚上,短得剛剛睡下就又被叫醒。瞿曉倩一看表:4時30分。“瘋了吧,這麼早?”

  “壓被子!”比她早入連的戰友似乎已經見過了很多“世面”,在她的指導下,瞿曉倩把蓬鬆的新被子疊成了豆腐塊,然后再將凳子倒放在被子上面,“隻有這樣,新被子才能壓平,指導員來檢查的時候才能過關。”

  可當她訓練回來時,被子還是不見了。見過很多“世面”的戰友再次建議她到廁所找找,通常,沒疊好的被子都會被指導員扔在那裡。果然,瞿曉倩抱著被子從廁所回來了。第二天,她不得不起得更早。

  訓練比想象得還要艱苦,13分鐘跑3公裡已經成了一種“休息”,冬天夜裡趴在結冰的地上練習射擊才是最難的。手肘下面磨破了愈合,愈合了又磨破,舊裂口來不及好,新的裂口又多了一條。

  平時,戰士們不能用手機,隻有在每周周末休息時才能給家裡打一次電話,通話時長——10分鐘。訓練的苦在父母那句“辛苦吧?”的問候中一觸即發,眼淚珠子噼裡啪啦地往下掉。

  瞿曉倩從小就體弱多病,高強度的體能訓練比別人更難適應。“我那時的成績並不是很好,每一項都只是合格。”瞿曉倩回憶,同在一個新兵連、不同班的張欽成績卻很好。在瞿曉倩眼裡,這個瘦小的女生“人狠話不多”,身上透著一股利索勁兒,做什麼都做得很好。

  可張欽也在苦撐:“夜晚睡覺的時候胳膊和腿痛得不能翻身,感覺自己特別委屈,經常偷偷躲在被窩裡哭。”張欽說,她甚至懷疑自己參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一度想要放棄。“但所有掙扎的最后,還是選擇了堅持。”張欽說。

  事實上,每一個人最后都堅持了下來。像連長說的——當了兵,就沒有撤退可言。她們第一次理解“軍人”這兩個字的意義。

  維護和平 總有人站出來

  新兵訓練很快結束,瞿曉倩被分到了部隊醫院,張欽則成為一名通信兵。不久張欽就當上了班長,第二年又在中部戰區比武中摘金奪銀。瞿曉倩的各項體能也慢慢上來了,在同一批衛生兵中拔尖兒。

  由於兩人都來自四川,又是同一批入伍,周末她們常常穿著最漂亮的裙子相約出去吃火鍋,友情在熱氣裡慢慢滋生。

  一年半后,一則招募通知再次改變兩人的命運:上一批中國駐南蘇丹維和部隊即將回國,新一批維和戰士將從她們所在的部隊中選拔。

  “優中選優,你可以想象這次的選拔標准有多嚴苛。”張欽說,她想都沒想就報了名,“這個世界有很多地方並不和平,總要有人站出來!”與她一同報名的還有20多名女兵,瞿曉倩也在其中。

  距離中國一萬多公裡外的南蘇丹被聯合國評估為全球最危險、最動蕩的國家之一。盡管有心理准備,但其中的危險,仍是一個隻有20多歲、成長在和平國家的女孩兒完全無法想象的。

  為期半年的“魔鬼訓練”還沒開始,噩耗就從遙遠的非洲傳來——2016年7月,南蘇丹爆發大規模武裝沖突。炮彈擊中中國維和步兵營戰車,戰士李磊和楊樹朋誓死捍衛營地和難民營安全,不幸犧牲。

  參訓的戰士中,有不少人曾跟他們並肩戰斗。沒人將心底的傷痛外露,只是訓練強度更大,標准更高,淘汰也更加殘酷。

  三個月集訓,時間緊,任務重。張欽要學會一門語言還不能落下體能鍛煉。每天從早上7點學習到晚上12點,還要跑一個輕裝5公裡。每周五一個武裝5公裡,隻有星期天下午才能休息。頭盔、步槍、加上背包裡的彈夾等必要物資,重裝負重超過30公斤,而她的體重也隻有90多斤。

  每次訓練成績都記錄在冊。幾乎每隔一個月,就面臨一輪淘汰。人越來越少,誰都不知道明天走的是不是自己。

  “戰士們常常要互相對抗,即使打得受了傷,誰都不會手下留情。”瞿曉倩說,大家都明白,“今天多挨幾次打,明天上戰場就可能撿回一條命。”

  更多時候,她們要學習的是如何“救人”。“最基本的就是傷口包扎和心肺復蘇。”瞿曉倩說,當了一年多的衛生兵,這對她來說並不難,但她要練習如何包扎得更快,心肺復蘇如何做得更標准、更到位,“關鍵時刻,快一秒都能救命。”

  每一個人都在祈禱,不論是射擊、搏斗或是救人,這些每天都拼了命練好的技能永遠都用不上。可當祖國需要,必會一往無前。

  2016年12月,宣布最后一輪淘汰名單時,張欽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我入選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成為光榮的維和部隊中的一員,一同入選的還有瞿曉倩等12名女兵,自然都是個頂個。

  出發前,戰士們寫下了遺書。“親愛的爸爸、媽媽、姐姐,我要到聯合國執行任務了。如果我不幸犧牲……”瞿曉倩把銀行卡與遺書一起裝進了信封,信裡寫著密碼。當兵這幾年,她存了一點錢。“這是我能留給家人的全部。”然后全副武裝,登上前往非洲的飛機。

  南蘇丹記憶 China,Good!

  大約20個小時后,飛機降落南蘇丹。“天很藍,陽光有些刺眼,空氣裡夾雜著塵土的味道。”這是瞿曉倩的第一印象。

  聯合國維和部隊軍營很大,各國營地圍成了一個保護圈,難民就在其中。中國維和部隊的軍營十分容易辨認,房子成排列隊,到處都秩序井然,抬眼就能看到飄揚著的五星紅旗。

  瞿曉倩來不及多看,戴著裝備,營長命令她們先跑5公裡。口號聲穿透一排排整齊的宿舍,飄到營地外很遠的地方。厚厚的防彈衣是她們的盔甲,上了膛的槍隨時都能發射,信號很明確——中國維和部隊隨時准備好應對突如其來的危險,誰也別想攪亂這裡的和平。

  去過南蘇丹的人都知道,在環境艱苦、氣候惡劣、戰亂頻生的任務區執行維和任務,隨時面臨生死考驗。霍亂、瘧疾等傳染性疾病普遍存在,瞿曉倩她們每隔十幾天就得吃一次青蒿素。

  槍聲時常響起,子彈也可能隨時朝你射來。一次外出執行任務,幾名持槍人員迎面走來,執意闖入武器禁區。按照聯合國要求,武器禁區內禁止攜帶武器進入。張欽和戰友一面對持槍人員進行喊話,一面依據有利地形實施合圍,雙方陷入僵持。

  持槍人員叫嚷著,聲明要硬闖進去,看來,他們並不打算輕易妥協。張欽和戰友互看一眼,同時扣下扳機,果斷對其進行武力震懾,持槍人員被逼退。這次正面交鋒既捍衛了平民安全,又不辱中國維和部隊形象。事后,張欽不簡單、敢碰硬的名聲也逐漸在維和步兵營裡傳開。

  在當地武裝分子眼中,中國維和部隊的女兵總是高度警覺、寸步不讓,冷得像一塊冰。可在難民眼中,她們卻是最可親、可愛的人。

  熱帶的陽光熾烈,難民營裡,窩棚多是用類似防水布簡易拼接搭建,居民的衣服幾乎沒有完整的,傷口裸露在外,沾滿汗水和灰塵。瘦弱的孩子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在戰士們后面,索要食物和水。

  “六一”兒童節,張欽和瞿曉倩一起給當地村裡的小孩送禮物,孩子們高興得又跳又笑。他們圍上來,站在維和戰士的身后,怯生生地幫著她們梳頭發擦汗。張欽在日記裡寫道:“在這裡,一個礦泉水瓶會成為小朋友最喜歡的玩具,當作足球踢一下午。當巡邏車開過,他們會追著車不斷喊‘China Good’。每當這樣的時刻,我都覺得心酸又欣慰。”

  每到晚上,瞿曉倩和張欽就到處找安靜的營房。她們擔任主播的“小廣播”在中國營地准時響起,播報當天國際、國內的時事新聞,這是一天中最輕鬆的時刻。難得空閑時,她們也坐在一起聊天,感嘆眼前的戰亂與貧窮,和平的可貴和幸福。

  瞿曉倩23歲的生日也在南蘇丹的營房裡度過。張欽和另一個戰友為她煮了一碗長壽面,其實就是一盒方便面,在非洲尼羅河畔美麗的夜空下,她許願“父母親人健康,這片土地早日和平”。

  一年的維和期很快就要滿了。幸運的是,這裡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沖突,維和部隊一切平安。部分商店開門營業,路上行人也多了。

  臨行前,戰士們整齊列隊,頭戴藍色貝雷帽、胸佩藍色絲巾,左臂配有中國國旗袖章,張欽、瞿曉倩與戰友們一一接受聯合國授勛。聯南蘇團副特別代表舒馬赫高度贊賞中國對聯合國維和事業的支持,充分肯定中國維和官兵的奉獻和專業精神,特別對中國維和部隊中的女性官兵在南蘇丹和平事業中作出的貢獻表示感謝。

  那枚刻有橄欖枝、象征和平的銅質勛章,被張欽和瞿曉倩看得很重很重。她們想,這或許就是連長所說的“中國軍人”的重量。

  退伍支教 最美青春是“擔當”

  再回到原來部隊,感覺像做了一場夢。瞿曉倩似乎一下就長大了,對未來有了新的規劃。

  瞿曉倩來自涼山會理,那裡的大部分地區還相對貧窮。“我想回去當一名老師,讓孩子們知道,貧窮和困苦都是暫時的,外面有一個更大的世界等著他們。”張欽也准備返回學校,繼續完成中斷了5年的學業。

  此時,她們已經是士官,又有功勛,本可以在部隊裡繼續發展。“也許你做了一件在別人看來了不起的事,但那隻代表過去。”瞿曉倩說,她不想活在過去,讓人生止步於此,軍營之外,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和未知的挑戰等著她們。

  2019年7月,兩人光榮退伍,收起軍裝和勛章,又回到學校、回到課堂。那時,她們已經25歲,繼續學業並不容易。“要在極短的時間裡把落下的課程補回來,學習的課程幾乎是同屆同學的兩倍。”張欽說,那種緊張的感覺像又回到了新兵連。不同的是,你知道它很難,同時也很清楚你能克服它。

  2019年10月,張欽被成都大學武裝部評為“十佳退役大學生”。2019年12月17日,張欽被成都大學文新學院評為“踐行成大青年品格——2019文新風採人物”﹔12月30日,張欽作為退役軍人黨員代表,參加了中國共產黨成都大學第七次代表大會……

  回到四川職業技術學院的瞿曉倩也十分忙碌。今年4月至今,她一直都在涼山州昭覺工農兵小學支教,擔任四年級的英語老師。在南蘇丹維和期間,她的英文有了飛躍式的提高,孩子們很喜歡這個開朗、愛笑、作風利落的老師,會悄悄對她說“I love you”(我愛你)。支教結束后,瞿曉倩還要繼續接受本科教育甚至研究生教育,直到成為一名合格的、真正的教師。

  2020年6月,張欽、瞿曉倩同被四川省婦聯等單位評為“四川最美女大學生”。這是退伍以來,她們的第一次“官方”交集。在學習和生活的賽道上,她們仍像戰友一樣同步前行,誰都沒有落下。

  媒體再次將聚光燈對准她們,瞿曉倩的頭發已經長長,張欽的皮膚又白了回來,照片裡的她們看起來的確很美。

  “你心目中最美女大學生什麼樣?”記者問。

  “它肯定不是字面意義上的美,或者優秀。”瞿曉倩想了想,“這個時代賦予我們很多使命,我們應該努力讓它變得更好。所以,我心目中最美的樣子是擔當的樣子。”(四川日報記者 郭靜雯)

(責編:高紅霞、羅昱)